民国演义
第八十二回 托公民捣乱众议院 请改制哗聚督军团

    却说黎政府接到川电,才知刘存厚拥兵自逞,不服命令,只好变软为刚,将他免职示
惩,随即下令云:
    前因川、滇两军在成都省城冲突,叠由院部电饬双方停止争斗,兹据戴兼督电称,刘存
厚于中央停止争斗之命,置若罔闻,仍攻督署等语。崇威将军刘存厚,着即免职,听候查
办。所有在省川、滇各军,责成该兼督严饬各该管官长,即日开拔出城,分别驻扎,恪遵前
令,不得再滋事端。倘仍延抗,军法具在,定惟该管官长等是问。此令。
    此令下后,才闻刘存厚有退兵消息。王、张两查办使,得安抵川境,实行调查,报告川
民被难情形,由黎总统拨款赈济,且不必细表。惟外部兵祸,似觉少纾,内部纠葛,又闻迭
起。财政总长陈锦涛,入陈总统,讦发次长殷汝骊,因炼铜厂事,有代人请托情弊。黎总统
方拟核办,忽由炼铜厂商人柴瑞周等,具禀国务院,声言陈总长令渠借垫股款,并勒写字据
等情。当派夏寿康、张志潭查办。复称事涉嫌疑,不无可议,因将陈锦涛、殷汝骊一并免
职,交法庭依法审办。殷汝骊已逃匿无踪,只陈锦涛到案候质,留置看守所。接连又是交通
总长被控案,交通部直辖津浦铁路管理局,曾向华美公司,购办机车,局长王家俭,总务处
长童益临,纳贿舞弊,哄动京中,经交通部查明,将他撤差。总长许世英,自请失察处分,
情愿免职。黎总统尚欲挽留,嗣经国务院派员查复,该局确有弊混等情,且与许总长亦涉嫌
疑,因呈报黎总统。黎乃准许辞职,先将局长王家俭,及前副局长盛文颐,并交法庭审理。
总检察厅且传讯许世英,亦将他羁住看守所。陈许同时被押,可谓无独有偶。司法总长张耀
曾,动了兔死狐悲的观念,竟劾检察长杨荫杭,及检察官张汝霖,未得完全证据,遽传讯许
世英等,实属违背职务,污损官绅,于是许世英遂得释放,连陈锦涛也保释出来。究竟官官
相护。惟财政交通两席,暂由财政次长李思浩,及交通次长权量代理。嗣复提出李经羲,拟
任为财政总长,经国会投票通过,老大的云南故督,又俨然出台来了。为后文伏笔。
    国务总理段祺瑞,把阁务视若轻闲,惟一心一意的对付外交,定要与德宣战。当下电召
各省督军,及各特别区域都统,赴京会议,解决宣战问题。山西督军阎锡山、河南督军赵
倜、山东督军张怀芝、江西督军李纯、湖北督军王占元、福建督军李厚基、吉林督军孟恩
远、直隶督军曹锟、安徽省长倪嗣冲、察哈尔都统田中玉、绥远都统蒋雁行、晋北镇守使孔
庚等,奉召亲行,陆续晋京。此外各省,亦均派代表到会。四月二十五日,特开军事会议,
由段总理主席,极言对德问题,非战不可。各督军都统等,统是雄赳赳的武夫,素奉段为领
袖,段要绝德,大家均已赞成,段要战德,何人再来反对?孟恩远首先起座,呼出“赞成”
二字,随后便大家附和,赞成赞成的声音,震动全院。推孟出头,为废国会张本。段祺瑞自
然欣慰,俟散会后,即去报知黎总统。黎很是不乐,但又不便当面驳斥,只好淡淡的答道:
“宣战不宣战,总须由国会议决,若但凭军人主张,何必虚设此国会呢?”段祺瑞道:“提
交国会,是应当的手续,总统宜即日咨行。”黎总统呆了半晌,才道:“请总理代拟咨文便
了。”满腹牢骚。段也不复再言,竟退出总统府,直至国务院,嘱秘书拟定咨文,赍送府中
盖印。黎总统约略一瞧,文中有“本大总统为促进和平,维持公法,保护人民生命财产起
见,认为与德国政府,有宣战必要”等语,不禁自笑道:“什么叫作必要?我国的内哄,尚
是未平,难道还想与外人构衅么?”话原不错,但受人胁制奈何?说至此,愤愤的检取印
信,向纸上盖讫,掷付来人。那来人接手后,便赍送众议院去了。
    众议院接到咨文,免不得议论纷纷,有一大半是不主战的。次日由议员秘密讨论,无非
是主战的少,不主战的多,结果是由议长宣言,俟两日后,开全院委员会,审查这种宣战案
情。哪知这风声传将出去,顿有许多请愿书,似雪花柳絮一般,飘飘的飞入院中,有的是署
着陆海军人请愿书,有的是署着五族公民请愿团,有的是署着政学商界请愿团,还有北京学
界请愿团、军界请愿团、商界请愿团、市民请愿团,迷离惝怳,阅不胜阅,当由院中役夫,
收拾拢来,一古脑儿掷入败字簏中。请愿团化作纸团儿,中国各种团体,也应如此处置。到
了五月十日,众议院开会审查,甫经召集,门外忽啸聚数千人,各持一小旗帜,写着各种请
愿团字样,每团有数十代表,手持传单,一拥入院,见了议员,便将传单分给。议员见他们
无理取闹,不愿接收;或接单稍迟,他们即伸出如梃的手臂,似钵的拳头,向议员面前,猛
击过来。议员急忙躲闪,身上已被捶数下。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试看上文集议宪法时,
同是议员,尚且彼此互殴,何怪他人乘间侮弄。霎时间院中秩序,被他们捣乱。还是议长汤
化龙,有些胆量,索性向前语众道:“诸位都是爱国的志士,既已有志请愿,应该公同研
究,如何动起蛮来?况我等为了宣战一案,方在审查,并未倡议反对,奈何便得罪列位
呢!”言未已,只听一片哗声道:“但将宣战案通过,我等自然罢休。”汤化龙又朗声道:
“诸君是来请愿,并不是来决斗,就使今日是决斗问题,也应守着秩序,举出代表,何必劳
动许多人员。”这数语理直气壮,说得大众无可辩驳,乃当场选出六人,作为全体代表,进
见议长。汤化龙接入后,六人各呈名片,一是赵鹏图,一是吴光宪,一是刘坚,一是白亮,
一是张尧卿,一是刘世钧。化龙一一瞧毕,便问道:“诸君有何见教?”赵鹏图应声道:
“闻贵院今日开会,是解决宣战问题,目下与德宣战,乃是万不得已的情形,要战便战,何
待审查?今日如通过宣战案,是贵院俯顺舆情,我辈无不悦服,否则恐多不便。”白亮、吴
光宪复接入道:“如不通过此案,应请议长声明,不许议员出院。”这种要挟,还是袁世凯
一人教之。汤化龙不觉微哂道:“我却没有这般权力,惟列位既已到此,请入旁听席,少安
毋躁,静待我等解决。”六人方才无言,退至旁听席坐下。
    化龙即命将全院委员会,改作大会,自己退入后室,凭着电话,传入国务院,请国务总
理、内务总长、司法总长,速即莅院弹压,国务院中复词照允。好容易挨过两小时,才见兼
署内务总长范源濂,乘舆到来,又阅两小时,国务总理段祺瑞,始偕巡警总监吴炳湘,率领
警察百名,荷枪至院。是何濡滞也?是时天已薄暮,夜色凄其,门首各种请愿团,尚是喧扰
不休,声声口口的讥骂议员。段祺瑞看不过去,当令吴炳湘婉言晓谕,仍然无效,乃借院中
电话,招集马队,仗了马上威风,将各请愿团陆续赶散。赵鹏图等六代表,也坐不安稳,溜
了出去。待院内安静如初,差不多将二三更天了。议员有数人受伤,先行返寓,还有日本新
闻记者,亦被误殴致伤,由警察总监吴炳湘,派警送回。段总理,范总长,也相继归去,议
长议员等一并散归,翌日奉黎总统令云:
    据内务部呈称:“本月十日,众议院开全院委员会,有多数请愿团,麇集院门,发布印
刷品,致有议员被殴情事。当即严令警察厅驰往解散,并将滋事之人查究”等语。著司法部
交该管法庭从速检察,依法究办,并责成内务部随时饬警,妥为保护,毋得稍涉疏懈!此令。
    司法总长张耀曾,接到此令,眼见得办理为难,竟上呈辞职。又有外交总长伍廷芳,及
农商总长谷锺秀、海军总长程璧光,均提出辞职书,陆续送呈总统府中。看官听着!这几位
总长,乃是国民党中要人,与段总理感情,本不甚融洽,当时得入阁任事,亦由段氏自欲罗
才,特地化除畛域,采用几个异派的人物。但黎总统亦曾加入国民党,党同道合,自然沆瀣
相投;就是众议院的议员,一半入国民党籍,他的党旨,不愿与德宣战,所以反对段氏,隐
表同情。此次各种请愿团,胁迫议院,明明由主战派指使,无拳无勇的司法部,如何办理?
且因党见未合,不能不辞职求去。伍、谷、程三总长,无非因同党关系,致有连带辞职的举
动,偏黎总统并不批答,镇日里延宕过去。那提出辞职的总长,也不到国务院,乐得自由数
天。统是心心相印。
    只有这位段总理,自信甚深,硬要达到宣战目的,今朝催众议院开会,明朝催众议院议
决。众议院寂然不动,挨过了七八天,始由议员褚辅成倡议,略谓:“国务员已多数辞职,
此案且从缓议,俟内阁全体改组,再行讨论未迟。”当经多数表决,咨复国务院。看官!你
想段总理望眼将穿,恨不得即日宣战,偏经国会牵掣,不能由他作主,他如何不忿?如何不
恼?当下与督军团密商,设法泄恨。三个缝皮匠,比个诸葛亮,况有二十余人,会议此事,
应该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儿,他不从宣战上着想,偏从宪法上索瘢,因即拟定一篇改制宪法的
呈文,由吉林督军孟恩远领衔,赍交总统府,其文云:
    窃维国家赖法律以生存,法律以宪法为根本,故宪法良否,实即国家存亡之枢。恩远等
到京以来,转瞬月余,目睹政象之危,匪言可喻,然犹无难变计图善。惟日前宪法会议二读
会通过之宪法数条,内有众议院有不信任国务员之决议时,大总统可免国务员之职或解散众
议院,惟解散时须得参议院之同意;又大总统任免国务总理,不必经国务员之副署;又两院
议决案与法律有同等效力等语,实属震悚异常。查责任内阁之制,内阁对于国会负责,若政
策不得国会同意,或国会提案弹劾,则或令内阁去职,或解散国会,诉之国民,本为相对之
权责,乃得持平之维系。今竟限于有不信任之决议时,始可解散。夫政策不同意,尚有政策
可凭,提案弹劾,尚须罪状可指,所谓不信任云者,本属空渺无当,在宪政各国,虽有其
例,究无明文。内阁相对之权,应为无限制之解散,今更限以参议院之同意,我国参众两
院,性质本无区别,回护自在意中,欲以参议院之同意,解散众议院,宁有能行之一日?是
既陷内阁于时时颠危之地,更侵国民裁制之权,宪政精神,澌灭已尽。且内阁对于国会负
责,故所有国家法令,虽以大总统名义颁行,而无一不由阁员副署,所以举责任之实际者在
此,所以坚阁员之保障者亦在此。任免总理,为国家何等大政,乃云不必经国务员副署,是
任命总理时,虽先有两院之同意为限制,而罢免时则毫无牵碍,一惟大总统个人意旨,便可
去总理如逐厮役。试问为总理者,何以尽其忠国之谋,为民宣力乎?且以两院郑重之同意,
不惜牺牲于命令之下,将处法律于何等,又将自处于何等乎?至议决案与法律有同等效力一
层,议会专制口吻,尤属显彰悖逆,肆无忌惮。夫议员议事之权,本法律所赋予,果令议决
之案,与法律有同等效力,则议员之于法律,无不可起灭自由,与“朕开口即为法律”之口
吻,更何以异?
    国家所有行政司法之权,将同归消灭,而一切官吏之去留,又不容不仰议员之鼻息,如
此而欲求国家治理,能乎不能?况宪法会议近日开会情形,尤属鬼蜮,每一条文出,既恒阻
止讨论,群以即付表决相哗请,又每不循四分之三表决定例,而辄以反证表决为能事。以神
圣之会议,与儿戏相终始,将来宣布后谓能有效,直欺天耳。
    此等宪法,破坏责任内阁精神,扫地无余,势非举内外行政各官吏,尽数变为议员仆
隶,事事听彼操纵,以畅遂其暴民专制之私欲不止。我国本以专制弊政,秕害百端,故人民
将士,不惜掷头颅,捐血肉,惨澹经营,以构成此共和局面。而彼等乃舞文弄墨,显攫专制
之权,归其掌握,更复何有国家?以上所举,犹不过其荦荦大者。
    其他钳束行政,播弄私权,纰缪尚多,不胜枚举。如认此宪法为有效,则国家直已沦胥
于少数暴民之手。如宪法布而群不认为有效,则祸变相寻,何堪逆计?恩远等触目惊心,实
不忍坐视艰辛缔造之局,任令少数之人,倚法为奸,重召巨祸,欲作未雨之绸缪,应权利害
之轻重,以常事与国会较,固国会重,以国会与国家较,则国家重。今日之国会,既不为国
家计,是已自绝于人民,代表资格,当然不能存在。犹忆天坛草案初成,举国惶骇时,我大
总统在鄂督任内,挈衔通电,力辟其非,至理名言,今犹颂声盈耳。议宪各员,具有天良,
当能记忆,何竟变本加厉,一至于此。惟有仰恳大总统权宜轻重,毅然独断,如其不能改
正,即将参众两院,即日解散,另行组织。俾议宪之局,得以早日改图,庶几共和政体,永
得保障,奕世人民,重拜厚赐。恩远等忝膺疆寄,与国家休戚相关,兴亡之责,宁忍自后于
匹夫?垂涕之言,伏祈鉴察!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呈文上的署名,除领衔的孟恩远外,就是王占元、张怀芝、李厚基、赵倜、倪嗣冲、李
纯、阎锡山及田中玉、蒋雁行等。又有浙江代表赵禅,奉天代表杨宇霆,黑龙江代表张宣、
张发宸,陕西代表瞿寿禔,甘肃代表吴中英,热河代表冯梦云,湖南代表张翼鹏,新疆代表
钱桐,江苏代表师景云,贵州代表王文华,云南代表叶荃,共得二十二人。一面递呈国务总
理,及通电各省,这一场有分教:
    苍狗白云多变幻,红羊浩劫又侵寻。
    欲知黎总统曾否照准,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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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袁世凯之胁迫议会,勾结军阀,而段祺瑞乃欲踵而效之,彼请愿团之捣乱议会,果谁
使之乎?督军团之纠劾议会,果谁使之乎?夫议会之一切举动,固不足尽满人意,然武夫专
制之为祸,较甚于议会之专制。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也,袁氏且毒人自毒,段智不袁若,
乃亦起而效尤,宁非大误,国家多难,杌隉不安,顾尚堪一误再误耶?吾观段氏之所为,吾
尤不能无憾于袁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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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整理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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