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七十八】 起上章涒滩,尽重光作噩,凡二年。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中光化三年(庚申,公元九零零年)
春,正月,宣州将康儒攻睦州,钱镠使其从弟銶拒之。
二月,庚申,以西川李度使王建兼中书令。
壬申,加威武节度使王审知同平章事。
壬午,以吏部尚书崔胤同平章事,充清海节度使。
李克用大发军民治晋阳城堑,押牙刘延业谏曰:“大王声振华、夷,宜扬兵以严四
境,不宜近治城堑,损威望而启寇心。”克用谢之,赏以金帛。
夏,四月,加定难军节度使李承庆同平章事。
硃全忠遣葛从周帅兗、郓、滑、魏四镇兵十万击刘仁恭,五月,庚寅,拔德州,斩
刺史傅公和。己亥,围刘守文于沧州。仁恭复遣使卑辞厚礼求救于河东,李克用遣周德
威将五千骑出黄泽,攻邢、洺以救之。
邕州军乱,逐节度使李钅岁。钅岁借兵邻道讨平之。六月,癸亥,加东川节度使王
宗涤同平章事。
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王抟,明达有度量,时称良相。上素疾宦官枢密使硃道
弼、景务修专横,崔胤日与上谋去宦官,宦官知之。由是南、北司益相憎嫉,各结籓镇
为援以相倾夺。抟恐其致乱,从容言于上曰:“人君当务明大体,无所偏私。宦官擅权
之弊,谁不知之!顾其势未可猝除,宜俟多难渐平,以道消息。愿陛下言勿轻泄以速奸
变。”胤闻之,谮抟于上曰:“王抟奸邪,已为道弼辈外应。”上疑之。及胤罢相,意
抟排己,愈恨之。及出镇广州,遗硃全忠书,具道抟语,令全忠表论之。全忠上言:
“胤不可离辅弼之地,抟与敕使相表里,同危社稷。”表连上不已。上虽察其情,迫于
全忠,不得已,胤至湖南复召还。丁卯,以胤为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抟罢为工
部侍郎。以道弼监荆南军,务修监青州军。戊辰,贬抟溪州刺史;己巳,又贬崖州司户。
道弼长流欢州,务修长流爱州。是日,皆赐自尽。抟死于蓝田驿,道弼、务修死于霸桥
驿。于是胤专制朝政,势震中外,宦官皆侧目,不胜其愤。
刘仁恭将幽州兵五万救沧州,营于乾宁军。葛从周留张存敬、氏叔琮守沧州寨,自
将精兵逆战于老鸦堤,大破仁恭,斩首三万级,仁恭走保瓦桥。秋,七月,李克用复遣
都指挥使李嗣昭将兵五万攻邢、洺以救仁恭,败汴军于内丘。镕遣使和解幽、汴,会久
雨,硃全忠召从周还。
庚戌,以昭义留后孟迁为节度使。
甲寅,以西川节度使王建兼东川、信武军两道都指挥制置等使。
八月,李嗣昭又败汴军于沙门河,进攻洺州。乙丑,硃全忠引兵救之,未至,嗣昭
拔洺州,擒刺史硃绍宗。全忠命葛从周将兵击嗣昭。
宣州将康儒食尽,自清溪遁归。
九月,葛从周自鄴县渡漳水,营于黄龙镇。硃全忠自将中军三万涉洺水置营。李嗣
昭弃城走,从周设伏于青山口,邀击,大破之。
崔胤以太保、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徐彦若位在己上,恶之。彦若亦自求引去。时籓
镇皆为强臣所据,惟嗣薛王知柔在广州,乃求代之。乙巳,以彦若同平章事,充清海节
度使。初,荆南节度成汭以澧、朗本其巡属,为雷满所据,屡求割隶荆南。朝廷不许,
汭颇怨望。及彦若过荆南,汭置酒,从容以为言。彦若曰:“令公位尊方面,自比桓、
文,雷满小盗不能取,乃怨朝廷乎?”汭甚惭。
丙午,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崔远罢守本官,以刑部尚书裴贽为中书侍郎、
同平章事。贽,坦之弟子也。升桂管为静江军,以经略使刘士政为节度使。
硃全忠以王镕与李克用交通,移兵伐之,下临城,逾滹沱,攻镇州南门,焚其关城。
全忠自至元氏,镕惧,遣判官周式诣全忠请和。全忠盛怒,谓式曰:“仆屡以书谕王公,
竟不之听!今兵已至此。期于无舍!”式曰:“镇州密迩太原,困于侵暴,四邻各自保,
莫相救恤,王公与之连和,乃为百姓故也。今明公果能为人除害,则天下谁不听命,岂
惟镇州!明公为唐桓、文,当崇礼义以成霸业。若但穷威武,则镇州虽小,城坚食足,
明公虽有十万之众,未易攻也!况王氏秉旄五代,时推忠孝,人人欲为之死,庸可冀
乎!”全忠笑揽式袂,延之帐中,曰:“与公戏耳!”乃遣客将开封刘捍入见镕,镕以
其子节度副使昭祚及大将子弟为质,以文缯二十万犒军。全忠引还,以女妻昭祚。成德
判官张泽言于王镕曰:“河东,勍敌也,今虽有硃氏之援,譬如火发于家,安能俟远水
乎!彼幽、沧易定。犹附河东,不若说硃公乘胜兼服之,使河北诸镇合而为一,则可以
制河东矣。”镕复遣周式往说全忠。全忠喜,遣张存敬会魏博兵击刘仁恭,甲寅,拔瀛
州;冬,十月,丙辰,拔景州,执刺史刘仁霸;辛酉,拔莫州。
静江节度使刘士政闻马殷悉平岭北,大惧,遣副使陈可璠屯全义岭以备之。殷遣使
修好于士政,可璠拒之。殷遣其将秦彦晖、李琼等将兵七千击士政。湖南军至全义,士
政又遣指挥使王建武屯秦城。可璠掠县民耕牛以犒军,县民怨之,请为湖南乡异,曰:
“此西南有小径,距秦城才五十里,仅通单骑。”彦晖遣李琼将骑六十、步兵三百袭秦
城,中宵,逾垣而入,擒王建武,比明,复还,纟斥之以练,造可璠壁下示之,可璠犹
未之信。斩其首,投壁中,桂人震恐。琼因勒兵击之,擒可璠,降其将士二千,皆杀之。
引兵趣桂州,自秦城以南二十馀壁皆望风奔溃,遂围桂州。数日,士政出降,桂、宜、
岩、柳、象五州皆降于湖南。马殷以李琼为桂州刺史,未几,表为静江节度使。
张存敬攻刘仁恭,下二十城,将自瓦桥趣幽州,道泞不能进,乃引兵西攻易定,辛
巳,拔祁州,杀刺史杨约。
癸未,以保义留后硃友谦为节度使。
张存敬攻定州,义武节度使王郜遣后院都知兵马使王处直将兵数万拒之。处直请依
城为栅,俟其师老而击之。孔目官梁汶曰:“昔幽、镇兵三十万攻我,于时我军不满五
千,一战败之。今存敬兵不过三万,我军十倍于昔,奈何示怯,欲依城自固乎!”郜乃
遣处直逆战于沙河,易定兵大败,死者过半,馀众拥处直奔还。甲申,王郜弃城奔晋阳,
军中推处直为留后。存敬进围定州,丙申,硃全忠至城下,处直登城呼曰:“本道事朝
廷尽忠,于公未尝相犯,何为见攻?”全忠曰:“何故附河东?”对曰:“吾兄与晋王
同时立勋,封疆密迩,且婚姻也,修好往来,乃常理耳,请从兹改图。”全忠许之。乃
归罪于梁汶而族之,以谢全忠,以缯帛十万犒师。全忠乃还,仍为处直表求节钺。处直,
处存之母弟也。刘仁恭遣其子守光将兵救定州,军于易水之上。全忠遣张存敬袭之,杀
六万馀人。由是河北诸镇皆服于全忠。
先是王郜告急于河东,李克用遣李嗣昭将步骑三万下太行,攻怀州,拔之,进攻河
阳。河阳留后侯言不意其至,狼狈失据,嗣昭坏其羊马城。会佑国军将阎宝引兵救之,
力战于壕外,河东兵乃退。宝,郓州人也。
初,崔胤与上密谋尽诛宦官,及宋道弼、景务修死,宦官益惧。上自华州还,忽忽
不乐,多纵酒,喜怒不常,左右尤自危。于是左军中尉刘季述、右宫中尉王仲先、枢密
使王彦范、薛齐偓等阴相与谋曰:“主上轻佻多变诈,难奉事;专听任南司,吾辈终罹
其祸。不若奉太子立之,尊主上为太上皇,引岐、华兵为援,控制诸籓,谁能害我哉!”
十一月,上猎苑中,因置酒,夜,醉归,手杀黄门、侍女数人。明旦,日加辰巳,
宫门不开。季述诣中书白崔胤曰:“宫中必有变,我内臣也,得以便宜从事,请入视
之。”乃帅禁兵千人破门而入,访问,具得其状。出,谓胤曰:“主上所为如是,岂可
理天下!废昏立明,自古有之,为社稷大计,非不顺也。”胤畏死,不敢违。庚寅,季
述召百官,陈兵殿庭,作胤等连名状,请太子监国,以示之,使署名。胤及百官不得已
皆署之。上在乞巧楼,季述、仲先伏将士千人于门外,与宣武进奏官程岩等十馀人入请
对。季述、仲先甫登殿,将士大呼,突入宣化门,至思政殿前,逢宫人,辄杀之。上见
兵入,惊堕床下,起,将走,季述、仲先掖之令坐。宫人走白皇后,后趋至,拜请曰:
“军容勿惊宅家,有事取军容商量。”季述等乃出百官状白上,曰:“陛下厌倦大宝,
中外群情,愿太子监国,请陛下保颐东宫。”上曰:“昨与卿曹乐饮,不觉太过,何至
于是!”对曰:“此非臣等所为,皆南司众情,不可遏也。愿陛下且之东宫,待事小定,
复迎归大内耳。”后曰:“宅家趣依军容语!”即取传国宝以授季述,宦官扶上与后同
辇,嫔御侍从者才十馀人,适少阳院。季述以银楇画地数上曰:“某时某事,汝不从我
言,其罪一也。”如此数十不止。乃手锁其门,熔铁锢之,遣左军副使李师虔将兵围之,
上动静辄白季述,穴墙以通饮食,凡兵器针刀皆不得入,上求钱帛俱不得,求纸笔亦不
与。时大寒,嫔御公主无衣衾,号哭闻于外。季述等矫诏令太子监国,迎太子入宫。辛
卯,矫诏令太子嗣位,更名缜。以上为太上皇,皇后为太上皇后。甲午,太子即皇帝位,
更名少阳院曰问安宫。季述加百官爵秩,与将士皆受优赏,欲以求媚于众。杀睦王倚,
凡宫人、左右、方士、僧、道为上所宠信者,皆榜杀之。每夜杀人,昼以十车载尸出,
一车或止一两尸,欲以立威。将杀司天监胡秀林,秀林曰:“军容幽囚君父,更欲多杀
无辜乎!”季述惮其言正而止。季述等欲杀崔胤,而惮硃全忠,但解其度支监督铁转运
使而已。崔胤密致书全忠,使兴兵图返正。
左仆射致仕张浚在长水,见张全义于洛阳,劝之匡复,又与诸籓镇书劝之。
进士无棣李愚客游华州,上韩建书,略曰:“仆每读书,见君臣父子之际,有伤教
害义者,恨不得肆之市朝。明公居近关重镇,君父幽辱月馀,坐视凶逆而忘勤王之举,
仆所未谕也。仆窃计中朝辅弼,虽有志而无权;外镇诸侯,虽有权而无志。惟明公忠义,
社稷是依。往年车辂播迁,号泣奉迎,累岁供馈,再复庙、朝,义感人心,至今歌咏。
此时事势,尤异前日,明公地处要冲,位兼将相。自宫闱变故,已涉旬时,若不号令率
先以图反正,迟疑未决,一朝山东侯伯唱义连衡,彭行而西,明公求欲自安,其可得乎!
此必然之势也。不如驰檄四方,谕以逆顺,军声一振,则元凶破胆,旬浃之间,二竖之
首传于天下,计无便于此者。”建虽不能用,厚待之,愚坚辞而去。
硃全忠在定州行营,闻乱,丁未,南还。十二月,戊辰,至大梁。季述遣养子希度
诣全忠,许以唐社稷输之;又遣供奉官李奉本以太上皇诰示全忠。全忠犹豫未决,会僚
佐议之,或曰:“朝廷大事,非籓镇所宜预知。”天平节度副使李振独曰:“王室有难,
此霸者之资也。今公为唐桓、文,安危所属。季述一宦竖耳,乃敢囚废天子,公不能讨,
何以复令诸侯!且幼主位定,则天下之权尽归宦官矣,是以太阿之柄授人也。”全忠大
悟,即囚希度、奉本,遣振如京师诇事。即还,又遣亲吏蒋玄晖如京师,与崔胤谋之;
又召程岩赴大梁。
清海节度使薛王知柔薨。
是岁,加杨行密兼侍中。
睦州刺史陈晟卒,弟询自称刺史。
太子即位累旬,籓镇笺表多不至。王仲先性苛察,素知左、右军多积弊,及为中尉,
钩校军中钱谷,得隐没为奸者,痛捶之,急征所负,将士颇不安。有盐州雄毅军使孙德
昭为左神策指挥使,自刘季述等废立,常愤惋不平。崔胤闻之,遣判官石戬与之游。德
昭每酒酣必泣,戬知其诚,乃密以胤意说之曰:“自上皇幽闭,中外大臣至于行间士卒,
孰不切齿!今反者独季述、仲先耳,公诚能诛此二人,迎上皇复位,则富贵穷一时,忠
义流千古;苟狐疑不决,则功落他人之手矣!”德昭谢曰:“德昭小校,国家大事,安
敢专之!苟相公有命,不敢爱死!”戬以白胤。胤割衣带,手书以授之。德昭复结右军
清远都将董彦弼、周承诲,谋以除夜伏兵安福门外以俟之。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中天复元年(辛酉,公元九零一年)
春,正月,乙酉朔,王仲先入朝,至安福门,孙德昭擒斩之,驰诣少阳院,叩门呼
曰:“逆贼已诛,请陛下出劳将士。”何后不信,曰:“果尔,以其首来!”德昭献其
首,上乃与后毁扉而出。崔胤迎上御长乐门楼,帅百官称贺。周承诲擒刘季述、王彦范
继至,方诘责,已为乱梃所毙。薛齐偓赴井死,出而斩之。灭四人之族,并诛其党二十
馀人。宦官奉太子匿于左军,献传国宝。上曰:“裕幼弱,为凶竖所立,非其罪也。”
命还东宫,黜为德王,复名裕。丙戌,以孙德昭同平章事,充静海节度使,赐姓名李继
昭。
丁亥,崔胤进位司徒,胤固辞。上宠待胤益厚。
己丑,硃全忠闻刘季述等诛,折程岩足,械送京师,并刘希度、李奉本等皆斩于都
市,由是益重李振。
庚寅,以周承诲为岭南西道节度使,赐姓名李继诲,董彦弼为宁远节度,赐姓李,
并同平章事;与李继昭俱留宿卫,十日乃出还家,赏赐倾府库,时人谓之“三使相”。
癸巳,进硃全忠爵东平王。
丙午,敕:“近年宰臣延英奏事,枢密使侍侧,争论纷然。既出,又称上旨未允,
复有改易,桡权乱政。自今并依大中旧制,俟宰臣奏事毕,方得升殿承受公事。”赐两
军副使李师虔、徐彦孙自尽,皆刘季述之党也。
凤翔、彰义节度使李茂贞来朝;加茂贞守尚书令,兼侍中,进爵歧王。
刘季述、王仲先既死,崔胤、陆扆上言:“祸乱之兴,皆由中官典兵。乞令胤主左
军,扆主右军,则诸侯不敢侵陵,王室尊矣。”上犹豫两日未决。李茂贞闻之,怒曰:
“崔胤夺军权未得,已欲翦灭诸侯!”上召李继昭、李继诲、李彦弼谋之,皆曰:“臣
等累世在军中,未闻书生为军主;若属南司,必多所变更,不若归之北司为便。”上乃
谓胤、扆曰:“将士意不欲属文臣,卿曹勿坚求。”于是以枢密使韩全诲、凤翔监军使
张彦弘为左、右中尉。全诲亦前凤翔监军也。又征前枢密使致仕严遵美为两军中尉、观
军容处置使。遵美曰:“一军犹不可为,况两军乎!”固辞不起。以袁易简、周敬容为
枢密使。
李茂贞辞还镇。崔胤以宦官典兵,终为肘腋之患,欲以外兵制之,讽茂贞留兵三千
于京师,充宿卫,以茂贞假子继筠将之。左谏议大夫万年韩偓以为不可,胤曰:“兵自
不肯去,非留之也。”偓曰:“始者何为召之邪?”胤无以应。偓曰:“留此兵则家国
两危,不留则家国两安。”胤不从。
硃全忠既服河北,欲先取河中以制河东。己亥,召诸将谓曰:“王珂驽材,恃太原
自骄汰。吾今断长蛇之腰,诸君为我以一绳缚之。”庚子,遣张存敬将兵三万自汜水度
河出舍山路以袭之,全忠以中军继其后。戊申,存敬至绛州。晋、绛不意其至,皆无守
备,庚戌,绛州刺史陶建钊降之;壬子,晋州刺史张汉瑜降之。全忠遣其将侯言守晋州,
何絪守绛州,屯兵二万以扼河东援兵之路。朝廷恐全忠西入关,急赐诏和解之;全忠不
从。珂遣间使告急于李克用,道路相继,克用以汴人先据晋、绛,兵不得进。珂妻遗克
用书曰:“儿旦暮为俘虏,大人何忍不救!”克用报曰:“今贼兵塞晋、绛,众寡不敌,
进则与汝两亡,不若与王郎举族归朝。”珂又遗李茂贞书,言:“天子新返正,诏籓镇
无得相攻,同奖王室。今诸公不顾诏命,首兴兵相加,其心可见。河中若亡,则同华、
邠、岐俱不自保。天子神器拱手授人,其势必然矣。公宜亟帅关中诸镇兵,固守潼关,
赴救河中。仆自知不武,愿于公西偏授一小镇,此地请公有之。关中安危,国祚修短,
系公此举,愿审思之!”茂贞素无远图,不报。
二月,甲寅朔,河东将李嗣昭攻泽州,拔之。
乙卯,张存敬引兵发晋州;己未,至河中,遂围之。王珂势穷,将奔京师,而人心
离贰,会浮梁坏,流澌塞河,舟行甚难,珂挈其族数百人欲夜登舟,亲谕守城者,皆不
应。牙将刘训曰:“今人情扰扰,若夜出涉河,必争舟纷乱,一夫作难,事不可知。不
若且送款存敬,徐图向背。”珂从之。壬戌,珂植白幡于城隅,遣使以牌印请降于存敬。
存敬请开城,珂曰:“吾于硃公有家世事分,请公退舍,俟硃公至,吾自以城授之。”
存敬从之,且使走白全忠。乙丑,全忠至洛阳,闻之喜,驰往赴之。戊辰,至虞乡,先
哭于重荣之墓,尽哀;河中人皆悦。珂欲面缚牵羊出迎,全忠遽使止之曰:“太师舅之
恩何可忘!若郎君如此,使仆异日何以见舅于九泉!”乃以常礼出迎,握手歔欷,联辔
入城。全忠表张存敬为护国军留后,王珂举族迁于大梁。其后全忠遣珂入朝,遣人杀之
于华州。全忠闻张夫人疾亟,遽自河中东归。李克用遣使以重币请修好于全忠;全忠虽
遣使报之,而忿其书辞蹇傲,决欲攻之。
以翰林学士、户部侍郎王溥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以吏部侍郎裴枢为户部侍郎、
同平章事。溥,正雅之从孙也,常在崔胤幕府,故胤引之。
赠谥故睦王倚曰恭哀太子。
加幽州节度使刘仁恭、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并兼侍中。
三月,癸未朔,硃全忠至大梁。癸卯,遣氏叔琮等将兵五万攻李克用,入自太行,
魏博都将张文恭入自磁州新口,葛从周以兗、郓兵会成德兵入自土门,洺州刺史张归厚
入自马岭,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入自飞狐,权知晋州侯言以慈、隰、晋、绛兵入自阴地。
叔琮入天井关,进军昂车。辛亥,沁州刺史蔡训以城降。河东都将盖璋诣侯言降,即令
权知沁州。壬子,叔琮拔泽州,刺史李存璋弃城走。叔琮进攻潞州,昭义节度使孟迁降
之。河东屯将李审建、王周将步军一万、骑二千诣督琮降。叔琮进趣晋阳。夏,四月,
乙卯,叔琮出石会关,营于洞涡驿。张归厚引兵至辽州,丁巳,辽州刺史张鄂降。别将
白奉国会成德兵自井陉入,己未,拔承天军,与叔琮烽火相应。
甲戌,上谒太庙。丁丑,赦天下,改元。雪王涯等十七家。
初,杨复恭为中尉,借度支卖曲之利一年以赡两军,自是不肯复归。至是,崔胤草
赦,欲抑宦官,听酤者自造曲,但月输榷酤钱。两军先所造曲,趣令减价卖之,过七月
无得复卖。
东川节度使王宗涤以疾求代,王建表马步使王宗裕为留后。
氏叔琮等引兵抵晋阳城下,数挑战,城中大恐。李克用登城备御,不遑饮食。时大
雨积旬,城多颓坏,随加完补。河东将李嗣昭、李嗣源凿暗门,夜出攻汴垒,屡有杀获。
李存进败汴军于洞涡。时汴军既众,刍粮不给,久雨,士卒疟利,全忠乃召兵还。五月,
叔琮等自石会关归,诸道军亦退。河东将周德威、李嗣昭以精骑五千蹑之,杀获甚众。
先是,汾州刺史李瑭举州附于汴军,克用遣其将李存审攻之,三日而拔,执瑭,斩之。
氏叔琮过上党,孟迁挈族随之南徙。硃全忠遣丁会代守潞州。
硃全忠奏乞除河中节度使,而讽吏民请己为帅。癸卯,以全忠为宣武、宣义,天平、
护国四镇节度使。己酉,加镇海、镇东节度使钱镠守侍中。
崔胤之罢两军卖麹也,并近镇亦禁之。李茂贞惜其利,表乞入朝论奏,韩全诲请许
之。茂贞至京师,全诲深与相结。崔胤始惧,阴厚硃全忠益甚,与茂贞为仇敌矣。
以佑国节度使张全义兼中书令。
六月,癸亥,硃全忠如河中。
上之返正也,中书舍人令狐涣、给事中韩偓皆预其谋,故擢为翰林学士,数召对,
访以机密。涣,綯之子也。时上悉以军国事委崔胤,每奏事,上与之从容,或至然烛。
宦官畏之侧目,事无大小,皆咨胤而后行。胤志欲尽除之,韩偓屡谏曰:“事禁太甚。
此辈亦不可全无,恐其党迫切,更生他变。”胤不从。丁卯,上独召偓,问曰:“敕使
中为恶者如林,何以处之?”对曰:“东内之难,敕使谁非同恶,处之当在正旦,今已
失其时矣。”上曰:“当是时,卿何不为崔胤言之?”对曰:“臣见陛下诏书云,‘自
刘季述等四家之外,其馀一无所问。’夫人主所重,莫大于信,既下此诏,则守之宜坚。
若复戮一人,则人人惧死矣。然后来所去者已为不少,此其所以忷忷不安也。陛下不若
择其尤无良者数人,明示其罪,置之于法,然后抚谕其余曰:‘吾恐尔曹谓吾心有所贮,
自今可无疑矣。’乃择其忠厚者使为之长。其徒有善则奖之,有罪则惩之,咸自安矣。
今此曹在公私者以万数,岂可尽诛邪!夫帝王之道,当以重厚镇之,公正御之,至于琐
细机巧,此机生则彼机应矣,终不能成大功,所谓理丝而棼之者也。况今朝廷之权,散
在四方。苟能先收此权,则事无不可为者矣。鄙仙钜晕滑曰:“此事终以属卿。”
李克用遣其将李嗣昭、周德威将兵出阴地关,攻隰州,刺史唐礼降之。进攻慈州,
刺史张瑰降之。
闰月,以河阳节度使丁会为昭义节度使,孟迁为河阳节度使,从硃全忠之请也。
道士杜从法以妖妄妄诱昌、普、合三州民作乱,王建遣行营兵马使王宗黯将兵三万
会东川、武信兵讨之。宗黯,即吉谏也。
崔胤请上尽诛宦官,但以宫人掌内诸司事。宦官属耳,颇闻之,韩全诲等涕泣求哀
于上,上乃令胤:“有事封疏以闻,勿口奏。”宦官求美女知书者数人,内之宫中,阴
令诇察其事,尽得胤密谋,上不之觉也。全诲等大惧,每宴聚,流涕相诀别,日夜谋所
以去胤之术。胤时领三司使,全诲等教禁军对上喧噪,诉胤减损冬衣。上不得已,解胤
盐铁使。时硃全忠、李茂贞各有挟天子令诸侯之意,全忠欲上幸东都,茂贞欲上幸凤翔。
胤知谋泄,事急,遗硃全忠书,称被密诏,令全忠以兵迎车驾,且言:“昨者返正,皆
令公良图,而凤翔先入朝抄取其功。今不速来,必成罪人,岂惟功为他人所有,且见征
讨矣!”全忠得书,秋,七月,甲寅,遽归大梁发兵。
西川龙台镇使王宗侃等讨杜从法,平之。
八月,甲申,上问韩偓曰:“闻陆扆不乐吾返正,正旦易服,乘小马出启夏门,有
诸?”对曰:“返正之谋,独臣与崔胤辈数人知之,扆不知也。一旦忽闻宫中有变,人
情能不惊骇!易服逃避,何妨有之!陛下责其为宰相无死难之志则可也,至于不乐返正,
恐出于谗人之口,愿陛下察之。”上乃止。韩全诲等惧诛,谋以兵制上,乃与李继昭、
李继诲、李彦弼、李继筠深相结,继昭独不肯从。它日,上问韩偓:“外间何所闻?”
对曰:“惟闻敕使忧惧,与功臣及继筠交结,将致不安,亦未知其果然不耳。”上曰:
“是不虚矣。比日继诲、彦弼辈语渐倔强,令人难耐。令狐涣欲令朕召崔胤及全诲等于
内殿,置酒和解之,何如?”对曰:“如此则彼凶悖益甚。”上曰:“为之奈何?”对
曰:“独有显罪数人,速加窜逐,馀者许其自新,庶几可息。若一无所问,彼必知陛下
心有所贮,益不自安,事终未了耳。”上曰:“善!”既而宦官自恃党援已成,稍不遵
敕旨;上或出之使监军,或黜守诸陵,皆不行,上无如之何。
或告杨行密云,钱镠为盗所杀。行密遣步军都指挥使李神福等将兵取杭州,两浙将
顾全武等列八寨以拒之。
九月,癸丑,上急召韩偓,谓曰:“闻全忠欲来除君侧之恶,大是尽忠,然须令与
茂贞共其功。若两帅交争,则事危矣。卿为我语崔胤,速飞书两镇,使相与合谋,则善
矣。比尚绗上又谓偓曰:“继诲、彦弼辈骄横益甚,累日前与继筠同入,辄于殿东令
小儿歌以侑酒,令人惊骇。”对曰:“臣必知其然,兹事失之于初。当正旦立功之时,
但应以官爵、田宅、金帛酬之,不应听其恣出入禁中。此辈素无知识,数求入对,或妄
论朝政,或僭易荐人,稍有不从,则生怨望。况惟知嗜利,为敕使以厚利雇之,令其如
此耳。崔胤本留卫兵,欲以制敕使也,今敕使、卫兵相与为一,将若之何!汴兵若来,
必与岐兵斗于阙下,臣窃寒心。”上但愀然忧沮而已。
冬,十月,戊戌,硃全忠大举兵发大梁。
李神福与顾全武相拒久之,神福窈挤枿使出入卧内。神福谓诸将曰:“杭兵尚强,
我师且当夜还。”杭俘走告全武,神福命勿追,暮遣羸兵先行,神福为殿,使行营都尉
吕师造伏兵青山下。全武素轻神福,出兵追之。神福、师造夹击,大破之,斩首五千级,
生擒全武。钱镠闻之,惊泣曰:“丧我良将!”神福进攻临安,两浙将秦昶帅众三千降
之。
韩全诲闻硃全忠将至,丁酉,令李继诲、李彦弼等勒兵劫上,请幸凤翔,宫禁诸门
皆增兵防守,人及文书出入搜阅甚严。上遣人密赐崔胤御札,言皆凄怆,末云:“我为
宗社大计,势须西行,卿等但东行也。惆怅!惆怅!”戊戌,上遣赵国夫人出语韩偓:
“朝来彦弼辈无礼极甚,欲召卿对,其势未可。”且言:“上与皇后但涕泣相同。”自
是,学士不复得对矣。癸卯,全诲等令上入阁召百官,迫寝正月丙午敕书,悉如咸通以
来近例。是日,开延英,全诲等即侍侧,同议政事。丁未,神策都指挥使李继筠遣部兵
掠内库宝货、帷帐、法物,韩全诲遣人密送诸王、宫人先之凤翔。戊申,硃全忠至河中,
表请车驾幸东都,京城大骇,士民亡窜山谷。是日,百官皆不入朝,阙前寂无人。
十一月,己酉朔,李继筠等勒兵阙下,禁人出入,诸军大掠。士民衣纸及布襦者,
满街极目。韩建以幕僚司马鄴知匡国留后。硃全忠引四镇兵七万趣同州,鄴迎降。
韩全诲等以李继昭不与之同,遏绝不令见上。时崔胤居第在开化坊,继昭帅所部六
十馀人及关东诸道兵在京师者共守卫之。百官及士民避乱者,皆往依之。庚戌,上遣供
奉官张绍孙召百官,崔胤等皆表辞不至。壬子,韩全诲等陈兵殿前,言于上曰:“全忠
以大兵逼京师,欲劫天子幸洛阳,求传禅。臣等请奉陛下幸凤翔,收兵拒之。“上不许,
杖剑登乞巧楼。全诲等逼上下楼,上行才及寿春殿,李彦弼已于御院纵火。是日冬至,
上独坐思政殿,翘一足,一足蹋栏干,庭无群臣,旁无侍者。顷之,不得已,与皇后、
妃嫔、诸王百馀人皆上马,恸哭声不绝,出门,回顾禁中,火已赫然。是夕,宿鄠县。
硃全忠遣司马鄴入华州,谓韩建曰:“公不早知过自归,又烦此军少留城下矣。”
是日,全忠自故市引兵南渡渭,韩建遣节度副使李巨川请降,献银三万两助军,全忠乃
西南趣赤水。
癸丑,李茂贞迎车驾于田家硙,上下马慰接之。甲寅,车驾至盩厔;乙卯,留一日。
硃全忠至零口西,闻车驾西幸,与僚佐议,复引兵还赤水。左仆射至仕张浚说全忠
曰:“韩建,茂贞之党,不先取之,必为后患。比椅沤擫斜砣疤熳有曳锵璎乃引兵
逼其城。建单骑迎谒,全忠责之,对曰:“建目不知书,凡表章书檄,皆李巨川所为。”
全忠以巨川常为建画策,斩之军门。谓建曰:“公许人,可即往衣锦。”丁巳,以建为
忠武节度使,理陈州,以兵援送之;以前商州刺史李存权知华州,徙忠武节度使赵珝为
匡国节度使。车驾之在华州也,商贾辐凑,韩建重征之,二年,得钱九百万缗。至是,
全忠尽取之。
是时京师无天子,行在无宰相,崔胤使太子太师卢渥等二百馀人列状请硃全忠西迎
车驾,又使王溥至赤水见全忠计事。全忠复书曰:“进则惧胁君之谤,退则怀负国之惭,
然不敢不勉。”戊午,全忠发赤水。
辛酉,以兵部侍郎卢光启权句当中书事。车驾留岐山三日,壬戌,至凤翔。
硃全忠至长安,宰相帅百官班迎于长乐坡。明日行,复班辞于临皋驿。全忠赏李继
昭之功,初令权知匡国留后,复留为两街制置使,赐与甚厚,继昭尽献其兵八千人。全
忠使判官李择、裴铸入奏事,称:“奉密诏及得崔胤书,令臣将兵入朝。”韩全诲等矫
诏答以:“朕避灾至此,非宦官所劫,密诏皆崔胤诈为之,卿宜敛兵归保土宇。”茂贞
遣其将符道昭屯武功以拒全忠,癸亥,全忠将康怀贞击破之。
丁卯,以卢光启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机务。
戊辰,硃全忠至凤翔,军于城东。李茂贞登城谓曰:“天子避灾,非臣下无礼,谗
人误公至此。”全忠报曰:“韩全诲劫迁天子,今来问罪,迎扈还宫。岐王苟不预谋,
何烦陈谕!”上屡诏全忠还镇,全忠乃拜表奉辞。辛未,移兵北趣邠州。
甲戌,制: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胤责授工部尚书,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裴枢罢守本官。
乙亥,硃全忠攻邠州。丁丑,静难节度使李继徽请降,复姓名杨崇本。全忠质其妻
于河中,令崇本仍镇邠州。全忠之西入关也,韩全诲、李茂贞以诏命征兵河东,茂贞仍
以书求援于李克用。克用遣李嗣昭将五千骑自沁州趣晋州,与汴兵战于平阳北,破之。
乙亥,全忠发邠州。戊寅,次三原。十二月,癸未,崔胤至三原见全忠,趣之迎驾。乙
丑,全忠遣硃友宁攻盩厔,不下。戊戌,全忠自往督战,盩厔降,屠之。全忠令崔胤帅
百官及京城居民悉迁于华州。诏以裴贽充大明宫留守。
清海节度使徐彦若薨,遗表荐行军司马刘隐权留后。
李神福知钱镠定不死,而临安城坚,久攻不拔,欲归,恐为镠所邀,乃遣人守卫镠
祖考丘垄,禁樵采,又使顾全武通家信。镠遣使谢之。神福于要路多张旗帜为虚寨,镠
以为淮南兵大至,遂请和。神福受其犒赂而还。
硃全忠之入关也,戎昭节度使冯行袭遣副使鲁崇矩听命于全忠。韩全诲遣中使二十
馀人分道征江、淮兵屯金州,以胁全忠,行袭尽杀中使,收其诏敕送全忠。又遣中使征
兵于王建,硃全忠亦遣使乞师于建。建外修好于全忠,罪状李茂贞,而阴劝茂贞坚守,
许之救援。以武信节度使王宗佶、前东川节度使王宗涤等为扈驾指挥使,将兵五万,声
言迎军驾,其实袭茂贞山南诸州。
江西节度使钟传将兵围抚州刺史危全讽,天火烧其城,士民欢惊。诸将请急攻之,
传曰:“乘人之危,非仁也。”乃祝曰:“全讽之罪,无为害民。”火寻止。全讽闻之,
谢罪听命,以女妻传子匡时。传少时尝猎,醉遇虎,与斗,虎搏其肩,而传亦持虎腰不
置。旁人共杀虎,乃得免。既贵,悔之,常戒诸子曰:“士处世贵智谋,勿效吾暴虎
也。”
武贞节度使雷满薨,子彦威自称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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