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卷第二百九十二

      【后周纪三】 起阏逢摄提格五月,尽柔兆执徐二月,凡一年有奇。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下显德元年(甲寅,公元九五四年)
    五月,甲戌朔,王逵自潭州迁于朗州。以周行逢知潭州事,以潘叔嗣为岳州团练使。
    丙子,帝至晋阳城下,旗帜环城四十里。杨兗疑北汉代州防御使郑处谦贰于周,召
与计事,欲图之。处谦知之,不往。兗使胡骑数十守其城门,处谦杀之,因闭门拒兗。
兗奔归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之。处谦举城来降。丁丑,置静塞军于代州,以郑处
谦为节度使。
    契丹数千骑屯忻、代之间,为北汉之援,庚辰,遣符彦卿等将步骑万馀击之。彦卿
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
    丁亥,置宁化军于汾州,以石、沁二州隶之。代州将桑珪、解文遇杀郑处谦,诬奏
云潜通契丹。
    符彦卿奏请益兵,癸巳,遣李筠、张永德将兵三千赴之。契丹游骑时至忻州城下,
丙申,彦卿与诸将陈以待之。史彦超将二十骑为前锋,遇契丹,与战,李筠引兵继之,
杀契丹二千人。彦超恃勇轻进,去大军浸远,众寡不敌,为契丹所杀,筠仅以身免,周
兵死伤甚众。彦卿退保忻州,寻引兵还晋阳。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将州兵来朝。辛丑,复
置永安军于府州,以德扆为节度使。时大发兵夫,东自怀、孟,西及薄、陕,以攻晋阳,
不克。会久雨,士卒疲病,及史彦超死,乃议引还。
    初,王得中返自契丹,值周兵围晋阳,留止代州。及桑珪杀郑处谦,囚得中,送于
周军。帝释之,赐以带、马,问,“虏兵何时当至?”得中曰:“臣受命送杨衮,他无
所求。”或谓得中曰:“契丹许公发兵,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得无危乎?”得
中太息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以拒之。如此,
家国两亡,吾独生何益!不若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甲辰,帝以得中欺罔,缢杀
之。
    乙巳,帝发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言于帝曰:“进军易,退军难。”帝曰:“朕
一以委卿。”元福乃勒兵成列而殿。北汉果出兵追蹑,元福击走之。然军还匆遽,刍粮
数十万在城下者,悉焚弃之。军中讹言相惊,或相剽掠,军须失亡不可胜计。所得北汉
州县,周所置刺史等皆弃城走,惟代州桑珪既叛北汉,又不敢归周,婴城自守,北汉遣
兵攻拔之。
    乙酉,帝至潞州。甲子,至郑州。丙寅,谒嵩陵。庚午,至大梁。帝违众议破北汉,
自是政事无大小皆亲决,百官受成于上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以为:“四海之
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谓陛下聪
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也。不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
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
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忧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
无乃失为政之本乎!”帝不从。锡,河中人也。
    北汉主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侍卫都指挥使承钧。
    河西节度使申师厚不俟诏,擅弃镇入朝,署其子为留后。秋,七月,癸酉朔,责授
率府副率。
    丁丑,加吴越王钱弘亻叔天下兵马都元帅。
    癸巳,加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范质守司徒,以枢密直学士、工部侍郎长山景范为中
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加枢密使、同平章事郑仁诲兼侍中。乙未,以枢密副使魏
仁浦为枢密使。范质既为司徒,司徒窦贞固归洛阳,府县以民视之,课役皆不免。贞固
诉于留守向训,训不听。
    初,帝与北汉主相拒于高平,命前泽州刺史李彦崇将兵守江猪岭,遏北汉主归路。
彦崇闻樊爱能等南遁,引兵退,北汉主果自其路遁去。八月,己酉,贬彦崇率府副率。
    己巳,废镇国军。
    初,太祖以建雄节度使王晏有拒北汉之功,其乡里有滕县,徙晏为武宁节度使。晏
少时尝为群盗,至镇,悉召故党,赠之金帛、鞍马,谓曰:“吾乡素名多盗,昔吾与诸
君皆尝为之,想后来者无能居诸君之右。诸君幸为我语之,使勿复为,为者吾必族之。”
于是一境清肃。九月,徐州人请为之立衣锦碑。许之。
    冬,十月,甲辰,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坐纳藁税,场官扰民,多取耗馀,赐死。有
司奏汉卿罪不至死。上曰:“朕知之,欲以惩众耳!”
    己酉,废安远、永清军。
    初,宿卫之士,累朝相承,务求姑息,不欲简阅,恐伤人情,由是羸老者居多。但
骄蹇不用命,实不可用,每遇大敌,不走即降。其所以失国,亦多由此。帝因高平之战,
始知其弊。癸亥,谓侍臣曰:“凡兵务精不务多,今以农夫百未能养甲士一,奈何浚民
之膏泽,养此无用之物乎!且健懦不分,众何所劝!”乃命大简诸军,精锐者升之上军,
羸者斥去之。又以骁勇之士多为诸籓镇所蓄,诏募天下壮士,咸遣诣阙,命太祖皇帝选
其尤者为殿前诸班,其骑步诸军,各命将帅选之。由是士卒精强,近代无比,征伐四方,
所向皆捷,选练之力也。
    戊辰,帝谓侍臣曰:“诸道盗贼颇多,讨捕终不能绝,盖由累朝分命使臣巡检,致
籓侯、守令皆不致力。宜悉召还,专委节镇、州县,责其清肃。”
    河自杨刘至于博州百二十里,连年东溃,分为二派,汇为大泽,弥漫数百里。又东
北坏古堤而出,灌齐、棣、淄诸州,至于海涯,漂没民田庐不可胜计,流民采菰稗、捕
鱼以给食,朝廷屡遣使者不能塞。十一月,戊戌,帝遣李谷诣澶、郓、齐按视堤塞,役
徒六万,三十日而毕。
    北汉主疾病,命其子承钧监国,寻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遣骠骑大将军、知内
侍省事刘承训册命承钧为帝,更名钧。北汉孝和帝性孝谨,既嗣位,勤于为政,爱民礼
士,境内粗安。每上表于契丹主称男,契丹主赐之诏,谓之“儿皇帝”。
    马希萼之帅群蛮破长沙也,府库累世之积,皆为溆州蛮酋苻彦通所掠,彦通由是富
强,称王于溪洞间。王逵既得湖南,欲遣使抚之,募能往者,其将王虔朗请行。既至,
彦通盛侍卫而见之,礼貌甚倨。虔朗厉声责之曰:“足下自称苻秦苒裔,宜知礼义,有
以异于群蛮。昔马氏在湖南,足下祖父皆北面事之。今王公尽得马氏之地,足下不早往
乞盟,致使者先来,又不接之以礼,异日得无悔乎!”彦通惭惧,起,执虔朗手谢之。
虔朗知其可动,因说之曰:“溪洞之地,隋、唐之世皆为州县,著在图籍。今足下上无
天子之诏,下无使府之命,虽自王于山谷之间,不过蛮夷一酋长耳!曷若去王号,自归
于王公,王公必以天子之命授足下节度使,与中国侯伯等夷,岂不尊荣哉!”彦通大喜,
即日去王号,因虔朗献铜鼓数枚于王逵。逵曰:“虔朗一言胜数万兵,真国士也!”承
制以彦通为黔中节度使,以虔朗为都指挥使,预闻府政。虔朗,桂州人也。
    逵虑西界镇遏使、锦州刺史刘瑫为边患,表为镇南节度副使,充西界都招讨使。
    是岁,湖南大饥,民食草木实。武清节度使、知潭州事周行逢开仓以赈之,全活甚
众。行逢起于微贱,知民间疾苦,励精为治,严而无私,辟署僚属,皆取廉介之士,约
束简要,吏民便之,其自奉甚薄;或讥其太俭,行逢曰:“马氏父子穷奢极靡,不恤百
姓,今子孙乞食于人,又足效乎!”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上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下显德二年(乙卯,公元九五五年)
    春,正月,庚辰,上以漕运自晋、汉以来不给斗耗,纲吏多以亏欠抵死,诏自今每
斛给耗一斗。
    定难节度使李彝兴以折德扆亦为节度使,与己并列,耻之,塞路不通周使。癸未,
上谋于宰相,对曰:“夏州边镇,朝廷向来每加优借,府州褊小,得失不系重轻,旦宜
抚谕彝兴,庶全大体。”上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忠戮力以拒刘氏,奈何一旦弃之!
且夏州惟产羊马,贸易百货,悉仰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乃遣供奉官齐藏珍赍
招书责之,彝兴惶恐谢罪。
    戊子,蜀置威武军于凤州。
    辛卯,初令翰林学士、两省官举令、录。除官之日,仍署举者姓名,若贪秽败官,
并当连坐。
    契丹自晋、汉以来屡寇河北,轻骑深入,无籓篱之限,效野之民每困杀掠。言事者
称深、冀之间有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浚之以限其奔突。是月,诏忠武节度使王彦超、
彰信节度使韩通将兵夫浚胡卢河,筑城于李晏口,留兵戍之。帝召德州刺史张藏英,问
以备边之策,藏英具陈地形要害,请列置戍兵,募边人骁勇者,厚其禀给,自请将之,
随便宜讨击。帝皆从之,以藏英为沿边巡检招收都指挥使。藏英到官数月,募得千馀人。
王彦超等行视役者,尝为契丹所围。藏英引所募兵驰击,大破之。自是契丹不敢涉胡卢
河,河南之民始得休息。
    二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蜀夔恭孝王仁毅卒。
    壬戌,诏群臣极言得失,其略曰:“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
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何以见器略之浅深,知任用之当否!若言之不入,
罪实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将谁执!”
    唐主以中书侍郎、知尚书省严续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三月,辛未,以李晏口为静安军。
    帝常愤广明以来中国日蹙,及高平既捷,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会秦州民夷有诣大
梁献策请恢复旧疆者,帝纳其言。
    蜀主闻之,遣客省使赵季札案视边备。季札素以文武才略自任,使还,奏称:“雄
武节度使韩继勋、凤州刺史王万迪非将帅才,不足以御大敌。”蜀主问:“谁可往者?”
季札自请行。丙申,以季札为雄武监军使,仍以宿卫精兵千人为之部曲。
    帝以大梁城中迫隘,夏,四月,乙卯,诏展外城,先立标帜,俟今冬农隙兴板筑,
东作动则罢之,更俟次年,以渐成之。且令自今葬埋皆出所标七里之外,其标内俟县官
分画街衢、仓场、营廨之外,听民随便筑室。
    丙辰,蜀主命知枢密院王昭远按行北边城寨及甲兵。
    上谓宰相曰:“朕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令不忘。又自唐、晋以来,吴、蜀、
幽、并皆阻声教,未能混壹,宜命近臣著《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
朕将览焉。”比部郎中王朴献策,以为:“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由失道。今必
先观所以失之之原,然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不以君暗臣邪,兵骄民困,
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致大,积微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夫进贤退
不肖,所以收其才也;恩隐诚信,所以结其心也;赏功罚罪,所以尽其力也;去奢节用,
所以丰其财也;时使薄敛,所以阜其民也。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
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
其山川者愿为乡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
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
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
扰之。南人懦怯,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
虚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
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
攻之,席卷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当以强兵制之。然彼自高平之败,
力竭气沮,必未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
精练,甲兵有备,群下畏法,诸将效力,期年之后可以出师,宜自夏秋蓄积实边矣。”
上欣然纳之。时群臣多守常偷安,所对少有可取者,惟朴神峻气劲,有谋能断,凡所规
画,皆称上意,上由是重其器识。未几,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
    上谋取秦、凤,求可将者。王溥荐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上命训与凤翔节
度使王景、客省使高唐昝居润偕行。五月,戊辰朔,景出兵自散关趣秦州。
    敕天下寺院,非敕额者悉废之。禁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
之命。惟两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听设戒坛。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
带钳之类幻惑流俗者。令两京及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岁,
天下寺院存者二千六百九十四,废者三万三百三十六,见僧四万二千四百四十四,尼一
万八千七百五十六。
    王景拔黄牛等八寨。戊寅,蜀主以捧圣控鹤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李廷珪为北路行
营都统,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高彦俦为招讨使,武宁节度使吕彦珂副之,客省使赵崇韬
为都监。
    蜀赵季札至德阳,闻周师入境,惧不敢进,上书求解边任还奏事,先遣辎重及妓妾
西归。丁亥,单骑驰入成都,众以为奔败,莫不震恐。蜀主问以机事,皆不能对。蜀主
怒,系之御史台,甲午,斩之于崇礼门。
    六月,庚子,上亲录囚于内苑。有汝州民马遇,父及弟为吏所冤死,屡经覆按,不
能自伸,上临问,始得其实,人以为神。由是诸长吏无不亲察狱讼。
    壬寅,西师与蜀李廷珪等战于威武城东,不利,排陈使濮州刺史胡立等为蜀所擒。
丁未,蜀主遣间使如北汉及唐,欲与之俱出兵以制周,北汉主、唐主皆许之。
    己酉,以彰信节度使韩通充西南行营马步军都虞候。
    戊午,南汉主杀祯州节度使通王弘政,于是高祖之诸子尽矣。
    壬戌,以枢密院承旨清河张美为右领军大将军、权点检三司事。初,帝在澶州,美
掌州之金谷隶三司者,帝或私有所求,美曲为供副。太祖闻之怒,恐伤帝意,但徙美为
濮州马步都虞候。美治财精敏,当时鲜及,故帝以利权授之。帝征伐四方,用度不乏,
美之力也,然思其在澶州所为,终不以公忠待之。秋,七月,丁卯朔,以王景兼西南行
营都招讨使,向训兼行营兵马都监。宰相以景等久无功。馈运不继,固请罢兵。帝命太
祖皇帝往视之,还,言秦、凤可取之状,帝从之。
    八月,丁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景范罢判三司,寻以父丧罢政事。
    王景等败蜀兵,获将卒三百。己未,蜀主遣通奏使、知枢密院、武泰节度使伊审征
如行营慰扶,仍督战。
    帝以县官久不铸钱,而民间多销钱为器皿及佛像,钱益少,九月,丙寅朔,敕始立
监采铜铸钱,自非县官法物、军器及寺观钟磐钹鐸之类听留外,自馀民间铜器、佛像,
五十日内悉令输官,给其直;过期隐匿不输,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论刑有差。上谓
侍臣曰:“卿辈勿以毁佛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
佛邪!且吾闻佛志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臣光曰: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
废有益。
    蜀李廷珪遣先锋都指挥使李进据马岭寨,又遣奇兵出斜谷,屯白涧,又分兵出凤州
之北唐仓镇及黄花谷,绝周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将兵二千抵黄花,又遣兵千
人趣唐仓,扼蜀归路。蜀染院使王峦将兵出唐仓,与建雄战于黄花,蜀兵败,奔唐仓,
遇周兵,又败,虏峦及其将士三千人。马岭、白涧兵皆溃,李廷珪、高彦俦等退保青泥
岭。蜀雄武节度使兼侍中韩继勋弃秦州,奔还成都、观察判宫赵玭举城降,斜谷援兵亦
溃。成、阶二州皆降,蜀人振恐。玭,澶州人也。帝欲以玭为节度使,范质固争以为不
可,乃以为郢州刺史。壬子,百官入贺,帝举酒属王溥曰:“边功之成,卿择帅之力
也!”
    甲子,上与将相食于万岁殿,因言:“两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
而坐享于禄,既不能躬耕而食,惟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差可自安耳!”
    乙丑,蜀李廷珪上表待罪。冬,十月,壬申,伊审征至成都请罪。皆释之。蜀主致
书于帝请和,自称大蜀皇帝,帝怒其抗礼,不答。蜀主愈恐,聚兵粮于剑门、白帝,为
守御之备,募兵既多,用度不足,始铸铁钱,榷境内铁器,民甚苦之。
    唐主性和柔,好文章,而喜人顺己,由是谄谀之臣多进用,政事日乱。既克建州,
破湖南,益骄,有吞天下之志。李守贞、慕容彦超之叛,皆为之出师,遥为声援。又遣
使自海道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国。值中国多事,未暇与之校。先是,每冬淮水浅涸,
唐人常发兵戍守,谓之“把浅”。寿州监军吴廷绍以为疆场无事,坐费资粮,悉罢之。
清淮节度使刘仁赡上表固争,不能得。十一月,乙未朔,帝以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
部署兼知庐、寿等行府事,以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副之,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
二将以伐唐。令坤,磁州武安人也。
    汴水自唐末溃决,自埇桥东南悉为污泽。上谋击唐,先命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发民夫,
因故堤疏导之,东至泗上。议者皆以为难成,上曰:“数年之后,必获其利。”
    丁未,上与侍臣论刑赏,上曰:“朕必不因怒刑人,因喜赏人。”先是,大梁城中
民侵街衢为舍,通大车者盖寡,上悉命直而广之,广者至三十步。又迁坟墓于标外。上
曰:“近广京城,于存殁扰动诚多。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人利。”
    王景等围凤州,韩通分兵城固镇以绝蜀之援兵。戊申,克凤州,擒蜀威武节度使王
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五千人。崇溥不食而死。环,真定人也。乙卯,制曲赦秦、凤、
阶、成境内,所获蜀将士,愿留者优其俸赐,愿去者给资装而遣之。诏曰:“用慰众情,
免违物性,其四州之民,二税征科之外,凡蜀人所立诸色科徭,悉罢之。”
    唐人闻周兵将至而惧,刘仁赡神气自若,部分守御,无异平日,众情稍安。唐主以
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将兵二万趣寿州,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
应援使,常州团练使姚凤为应援都监,将兵三万屯定远。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
谋国难,以翰林承旨、户部尚书殷崇义为吏部尚书、知枢密院。
    李谷等为浮梁,自正阳济淮。十二月,甲戌,谷奏王彦超败唐兵二千馀人于寿州城
下,己卯,又奏先锋都指挥使白延遇败唐兵千馀人于山口镇。
    丙戌,枢密使兼侍中韩忠正公郑仁诲卒。上临其丧,近臣奏称岁道非便,上曰:
“君臣义重,何日时之有!”往哭尽哀。
    吴越王弘亻叔遣元帅府判官陈彦禧入贡,帝以诏谕弘亻叔,使出兵击唐。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下显德三年(丙辰,公元九五六年)
    春,正月,丙午,以王环为右骁卫大将军,赏其不降也。
    丁酉,李谷奏败唐兵千馀人于上窑。
    戊戌,发开封府、曹、滑、郑州之民十馀万筑大梁外城。
    庚子,帝下诏亲征淮南,以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权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
王朴副之,彰信节度使韩通权点检侍卫司及在京内外都巡检。命侍卫都指挥使、归德节
度使李重进将兵先赴正阳,河阳节度使白重赞将亲兵三千屯颍上。壬寅,帝发大梁。李
谷攻寿州,久不克。唐刘彦贞引兵救之,至来远镇,距寿州二百里,又以战舰数百艘趣
正阳,为攻浮梁之势。李谷畏之,召将佐谋曰:“我军不能水战,若贼断浮梁,则腹背
受敌,皆不归矣!不如退守浮梁以待车驾。”上至圉镇,闻其谋,亟遣中使乘驿止之。
比至,已焚刍粮,退保正阳。丁未,帝至陈州,亟遣李重进引兵趣淮上。
    辛亥,李谷奏:“贼舰中淮而进,弩砲所不能及,若浮梁不守,则众心动摇,须至
退军。今贼舰日进,淮水日涨,若车驾亲临,万一粮道阻绝,其危不测。愿陛下且驻跸
陈、颍,俟李重进至,臣与之共度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但若厉兵秣马,春
去冬来,足使贼中疲弊,取之未晚。”帝览奏,不悦。
    刘彦贞素骄贵,无才略,不习兵,所历籓镇,专为贪暴,积财巨亿,以赂权要,由
是魏岑等争誉之,以为治民如龚、黄,用兵如韩、彭,故周师至,唐主首用之。其裨将
咸师朗等皆勇而无谋,闻李谷退,喜,引兵直抵正阳,旌旗辎重数百里,刘仁赡及池州
刺史张全约固止之。仁赡曰:“公军未至而敌人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安用速战!万
一失利,则大事去矣!”彦贞不从。既行,仁赡曰:“果遇,必败。”乃益兵乘城为备。
李重进度淮,逆战于正阳东,大破之,斩彦贞,生擒咸师朗等,斩首万馀级,伏尸三十
里,收军资器械三十馀万。是时江、淮久安,民不习战,彦贞既败,唐人大恐,张全约
收馀众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为马步左厢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滁州刺
史王绍颜委城走。
    壬子,帝至永宁镇,谓侍臣曰:“闻寿州围解,农民多归村落,今闻大军至,必复
入城。怜其聚为饿殍,宜先遣使存抚,各令安业。”甲寅,帝至正阳,以李重进代李谷
为淮南道行营都招讨使,以谷判寿州行府事。丙辰,帝至寿州城下,营于淝水之阳,命
诸军围寿州,徙正阳浮梁于下蔡镇。丁巳,征宋、毫、陈、颍、徐、宿、许、蔡等州丁
夫数十万以攻城,昼夜不息。唐兵万馀人维舟于淮,营于涂山之下。庚申,帝命太祖皇
帝击之,太祖皇帝遣百馀骑薄其营而伪遁,伏兵邀之,大败唐兵于涡口,斩其都监何延
锡等,夺战舰五十馀艘。
    诏以武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逵为南面行营都统,使攻唐之鄂州。逵引兵过岳州,岳
州团练使潘叔嗣厚具燕犒,奉事甚谨。逵左右求取无厌,不满望者谮叔嗣于逵,云其谋
叛,逵怒形于词色,叔嗣由是惧不自安。
    唐主闻湖南兵将至,命武昌节度使何敬洙徙民入城,为固守之计。敬洙不从,使除
地为战场,曰:“敌至,则与兵民俱死于此耳!”唐主善之。
    二月,丙寅,下蔡浮梁成,上自往视之。
    戊辰,庐、拜、光、黄巡检使元城司超奏败唐兵三千馀人于盛唐,擒都监高弼等,
获战舰四十馀艘。上命太祖皇帝倍道袭清流关。皇甫晖等陈于山下,方与前锋战,太祖
皇帝引兵出山后;晖等大惊,走入滁州,欲断桥自守。太祖皇帝跃马麾兵涉水,直抵城
下。晖曰:“人各为其主,愿容成列而战。”太祖皇帝笑而许之。晖整众而出,太祖皇
帝拥马颈突陈而入,大呼曰:“吾止取皇甫晖,他人非吾敌也!”手剑击晖,中脑,生
擒之,并擒姚凤,遂克滁州。后数日,宣祖皇帝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半至滁州城
下,传呼开门。太祖皇帝曰:“父子虽至亲,城门王事也,不敢奉命!”明旦,乃得入。
    上遣翰林学士窦仪籍滁州帑藏,太祖皇帝遣亲吏取藏中绢。仪曰:“公初克城时,
虽倾藏取之,无伤也。今既籍为官物,非有诏书,不可得也。”太祖皇帝由是重仪。诏
左金吾卫将军马崇祚知滁州。
    初,永兴节度使刘词遗表荐其幕僚蓟人赵普有才可用。会滁州平,范质荐普为滁州
军事判官,太祖皇帝与语,悦之。时获盗百馀人,皆应死,普请先讯鞫然后决,所活什
七八。太祖皇帝益奇之。
    太祖皇帝威名日盛,每临陈,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曰:“如此,为敌所
识。”太祖皇帝曰:“吾固欲其识之耳!”
    唐主遣泗州牙将王知朗赍书抵徐州,称:“唐皇帝奉书大周皇帝,请息兵修好,愿
以兄事帝,岁输货财以助军费。”甲戌,徐州以闻;帝不答。戊寅,命前武胜节度使侯
章等攻寿州水寨,决其壕之西北隅,导壕水入于淝。
    太祖皇帝遣使献皇甫晖等,晖伤甚,见上,卧而言曰:“臣非不忠于所事,但士卒
勇怯不同耳。臣曏日屡与契丹战,未尝见兵精如此。”因盛称太祖皇帝之勇。上释之,
后数日卒。
    帝诇知扬州无备,己卯,命韩令坤等将兵袭之,戒以毋得残民;其李氏陵寝,遣人
与李氏人共守护之。
    唐主兵屡败,惧亡,乃遣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
奉表称臣,来请平,献御服、茶药及金器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
头,酒二千斛,壬午,至寿州城下。谟、德明素辩口,上知其欲游说,盛陈甲兵而见之,
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水,未尝遣一介修好,惟
泛海通契丹,舍华事夷,礼义安在?且汝欲说我令罢兵邪?我非六国愚主,岂汝口舌所
能移邪!可归语汝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观金陵城,借府库
以劳军,汝君臣得无悔乎!”谟、德明战栗不敢言。
    吴越王弘亻叔遣兵屯境上以俟周命。苏州营田指挥使陈满言于丞相吴程曰:“周师
南征,唐举国惊扰,常州无备,易取也。”会唐主有诏抚安江阴吏民,满告程云:“周
诏书已至。”程为之言于弘亻叔,请亟发兵从其策。丞相元德昭曰:“唐大国,未可轻
也。若我入唐境而周师不至,谁与并力,能无危乎!请姑俟之。”程固争,以为时不可
失,弘亻叔卒从程议。癸未,遣程督衢州刺史鲍修让、中直都指挥使罗晟趣常州。程谓
将士曰:“元丞相不欲出师。”将士怒,流言欲击德昭。弘亻叔匿德昭于府中,令捕言
者,叹曰:“方出师而士卒欲击丞相,不祥甚哉!”
    乙酉,韩令坤奄至扬州。平旦,先遣白延遇以数百骑驰入城,城中不之觉。令坤继
至,唐东都营屯使贾崇焚官府民舍,弃城南走,副留守工部侍郎冯延鲁髡发被僧服,匿
于佛寺,军士执之。令坤慰抚其民,使皆安堵。
    庚寅,王逵奏拔鄂州长山寨,执其将陈泽等,献之。
    辛卯,太祖皇帝奏唐天长制置使耿谦降,获刍粮二十馀万。
    唐主遣园苑使尹延范如泰州,迁吴让皇之族于润州。延范以道路艰难,恐杨氏为变,
尽杀其男子六十人,还报,唐主怒,腰斩之。
    韩令坤攻唐泰州,拔之,刺史方讷奔金陵。
    唐主遣人以蜡丸求救于契丹。壬辰,静安军使何继先获而献之。
    以给事中高防权知泰州。
    癸巳,吴越王弘亻叔遣上直都指挥使路彦铢攻宣州,罗晟帅战舰屯江阴。唐静海制
置使姚彦洪帅兵民万人奔吴越。
    潘叔嗣属将士而告之曰:“吾事令公至矣,今乃信谗疑怒,军还,必击我。吾不能
坐而待死,汝辈能与我俱西乎?”众愤怒,请行,叔嗣帅之西袭朗州。逵闻之,还军追
之,及于武陵城外,与叔嗣战,逵败死,或劝叔嗣遂据朗州,叔嗣曰:“吾救死耳,安
敢自尊?宜以督府归潭州太尉,岂不以武安见处乎!”乃归岳州,使团练判官李简帅朗
州将吏迎武安节度使周行逢。众谓行逢:“必以潭州授叔嗣。”行逢曰:“叔嗣贼杀主
帅,罪当族。所可恕者,得武陵而不有,以授吾耳。若遽用为节度使,天下谓我与之同
谋,何以自明!宜且以为行军司马,俟逾年,授以节钺可也。”乃以衡州刺史莫弘万权
知潭州,帅众入朗州,自称武平、武安留后,告于朝廷,以叔嗣为行军司马。叔嗣怒,
称疾不至。行逢曰:“行军司马,吾尝为之,权与节度使相埒耳,叔嗣犹不满望,更欲
图我邪!”或说行逢:“授叔嗣武安节钺以诱之,令至都府受命,此乃机上肉耳!”行
逢从之。叔嗣将行,其所亲止之,叔嗣自恃素以兄事行逢,相亲善,遂行不疑。行逢遣
使迎候,道路相望,既至,自出效劳,相见甚欢。叔嗣入谒,未至听事,遣人执之,立
于庭下,责之曰:“汝为小校无大功,王逵用汝为团练使,一旦反杀主帅。吾以畴昔之
情,未忍斩汝,以为行军司马,乃敢违拒吾命而不受乎!”叔嗣知不免,以宗族为请。
遂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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