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原道训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泉浡,冲而徐盈;混混滑滑,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是故能天运地滞,轮转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万物终始。风兴云蒸,事无不应;雷声雨降,并应无穷;鬼出电入,龙兴鸾集;钧旋摇转,周而复匝;已雕已琢,还反于朴。无为为之而合于道,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无矜而得于和,有万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豪之末,而大[于]宇宙之总。其德优天地而和阴阳,节四时而调五行;呕谕覆育,万物群生;润于草木,浸于金石;禽兽硕大,豪毛润泽,羽翼奋也,角觡生也;兽胎不贕,鸟卵不毈;父无丧子之忧,兄无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妇人不孀;虹蝉不出,贼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

    夫太上之道,生万物而不有,成化像而弗宰。足行喙息,蠉飞蠕动,待而后生,莫之知德;待之后死,莫之能怨。得以利者不能誉,用而败者不能非;收聚畜积而不加富,布施禀授而不益贫;旋(县)緜而不可究,纤微而不可勤;累之而不高,堕之而不下;益之而不众,损之而不寡;断之而不薄,杀之而不残;凿之而不深,填之而不浅。忽兮悦兮,不可为象兮;恍兮忽兮,用不屈兮;幽兮冥兮,应无形兮;遂兮洞兮,不虚动兮;与刚柔卷舒兮,与阴阳俯仰兮。

    昔者冯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车,入云蜺;游微雾,骛恍忽;历远弥高以极往,经霜雪而无迹,照日光而无景;[持]扶摇(持)抱羊角而上,经纪山川,蹈腾昆仑;排阊阖,沦天门。末世之御,虽有轻车良马劲策利(锻)[针],不能与之争先。是故大丈夫恬然无思,淡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凌霄,与造化者俱;纵志舒节,以驰大区;可以步而步,可以骤而骤;令雨师洒道,使风伯扫尘;电以为鞭策,雷以为车轮;上游于霄窕之野,下出于无垠[鄂]之门,刘览(偏)[遍]照,复守以全;经营四隅,还反于枢。

    故以天为盖,则无不覆也;以地为舆,则无不载也;四时为马,则无不使也;阴阳为御,则无不备也。是故疾而不摇,远而不劳,四支不动,聪明不损,而知八纮九野之形埒者,何也?执道(要)之柄而游于无穷之地[也]。是故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也,秉其要[趣而]归之(趣)。夫镜水之与形接也,不设智故,而方圆曲直弗能逃也。是故响不肆应,而景不一设;呼叫仿佛,默然自得。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而后动,性之(害)[容]也;物至而神应,知之动也;知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智诱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灭矣。故达于道者,不以人易天;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小大修短,各有其具;万物之至,腾踊肴乱而不失其数。是以处上而民弗重,居前而众弗害,天下归之,奸邪畏之。以其无争于万物也,故莫敢与之争。

    夫临江而钓,旷日而不能盈罗,虽有钩箴芒距,微纶芳饵,加之以詹何娟懁数,犹不能与网罟争得也。射者(扦)[捍]乌号之弓,弯棋卫之箭,重之羿、逢蒙子之巧,以要飞鸟,犹不能与罗者竞多。何则?以所持之小也。张天下以为之笼,因江海以为之罟[罛],又何亡鱼失鸟之有乎!故矢不若缴,缴不如若[网,网不若]无形之像。

    夫释大道而任小数,无以异于使蟹捕鼠、蟾蜍捕蚤,不足以禁奸塞邪,乱乃逾滋。昔者夏鲧作(三)[九]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伏,四夷纳职,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故机械之心藏于胸中,则纯白不粹,神德不全,在身者不知,何远之所能怀!是故革坚则兵利,城成则冲生,若以汤沃沸,乱乃逾甚。是故鞭噬狗,策蹄马,而欲教之,虽(伊)尹[儒]、造父弗能化。欲(寅)[害]之心亡于中,则饥虎可尾,何况狗马之类乎!故体道者逸而不穷,任数者劳而无功。

    夫峭法刻诛者,非霸王之业也;箠策繁用者,非致远之(术)[御]也。离朱之明,察箴末于百步之外,不能见渊中之鱼;师旷之聪,合八风之调,而不能听十里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亩之宅也;(修)[循]道理之数,因天地之自然,则六合不足均也。是故禹之决渎也,因水以为师;神农之播谷也,因苗以为教。

    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趾实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员者常转,空者主浮,自然之势也。是故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羽者妪伏,毛者孕育,草木荣华,鸟兽卵胎;莫见其为者,而功既成矣。秋风下霜,倒生挫伤,鹰雕搏鸷,昆虫蛰藏,草木注根,鱼鳖凑渊,莫见其为者,灭而无形。木处榛巢,水居窟穴,禽兽有(芄)[艽],人民有室;陆处宜牛马、舟行宜多水;匈奴出秽裘,于越生葛魑絺;各生所急,以备燥湿.各因所处,以御寒暑;并得其宜,物便其所。由此观之,万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

    九疑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剪]发文身,以像鳞虫;短绻不绔,以便涉游;短袂攘卷,以便刺舟,因之也。雁门之北,狄不谷食;贱长贵壮,俗[各]肖气力;人不弛弓,马不解勒,便之也。故禹之裸国,解衣而入,衣带而出,因之也。今夫徙树者,失其阴阳之性,则莫不枯槁。故桔树之江北,则化而为枳;鸲鹆不过济,豹渡汶而死;形性不可易,势居不可移也。是故达于道者,反于清净;究于物者,终于无为。以恬养性,以漠处神,则入于天门。

    所谓天者,纯粹朴素,质直皓白,未始有与杂糅者也。所谓人者,偶差智故,曲巧伪诈,所以俯仰于世人而与俗交者也。故牛歧蹄而戴角,马被髦而全足者,天也。络马之口,穿牛之鼻者,人也。循天者,与道游者也;随人者,与俗交者也。夫井鱼不可与语大[海],拘于隘也;夏虫不可与语寒[雪],笃于时也,曲土不可与语至道,拘于俗、束于教也。故圣人不以人滑天,不以欲乱情;不谋而当,不言而信;不虑而得,不为而成;精通于灵府,与造化者为人。

    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是故好事者未尝不中,争利者未尝不穷也。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与高辛争为帝,遂潜于渊,宗族残灭,继嗣绝祀。越王翳逃山穴,越人熏而出之,遂不得已。由此观之,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土处下,不争高,故安而不危;水下流,不争先,故疾而不迟。

    昔舜耕于历山,期年,而田者争处饶埆,以封壤肥饶相让;钓于河滨,期年,而渔者争处湍濑,以曲隈深潭相予。当此之时,口不设言,手不指麾,执玄德于心,而化驰若神。使舜无其志,虽口辩而户说之,不能化一人。是故不道之道,莽乎大哉!夫能理三苗,朝羽民,徙裸国,纳肃慎,末发号施令而移风易俗者,其唯心行者乎!法度刑罚,何足以致之也?是故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保其精神,偃其智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淡然无治也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所谓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谓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独知守其门。故穷无穷,极无极,照物而不眩响应而不乏,此之谓天解。

    故得道者,志弱而事强,心虚而应当。所谓志弱而事强者,柔毳安静,藏于不(敢)[取],行于不能;恬然无虑,动不失时;与万物回周欣转,不为先唱,感而应之。是故贵者必以贱为号,而高行必以下为基。托小以包大,在中以制外,行柔而刚,用弱而强;转化推移,得一之道而以少正多。所谓其事强者,遭变应卒,排患扦难;力无不胜,敌无不凌;应化按时,莫能害之。是故欲刚者,必以柔守之;欲强者,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则刚,积于弱则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强胜不若己者,至于若己者而同;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革固则裂,齿坚于舌而先之敝。是故柔弱者,生之干也,而坚强者,死之徒也;先唱者,穷之路也;后动者,达之原也。

    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中寿七十岁,然而趋舍指凑,日以月悔也,以至于死。故蘧伯天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何者?失者难为知,而后者易为攻也。先者上高,则后者攀之;先者逾下,则后者(蹶)[踩]之;先者(溃)陷,则后者以谋;先者败绩,则后者违之。由此观之,先者则后者之弓矢质的也。犹錞之与刃,刃犯难而錞无患者何也?以其托于后位也。此俗世庸民之所公见也,而贤知者弗能避,[有所屏蔽]也。所谓后者,非谓其底滞而不发,凝(结)[竭]而不流,贵其用于数而合于时也。夫执道理以耦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是何则?不失其所以制人,人不能制也。

    时之反侧,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逮。夫日回而月周,时不与人游。故圣人不贵尺之壁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禹之趋时也,履遗而弗取,冠挂而弗顾,非争其先也,而争其得时也。是故圣人守清道而抱雌节,因循应变,常后而不先;柔弱以静,舒安以定;攻大磨坚,莫能与之争。

    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而大不可极,深不可测;修极于无穷,远沦于无涯;息耗减益,通于不訾;上天则为雨露,下地则为润泽;万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包群生,而无[私]好(僧);泽及蚑蛲,而不求报;富赡天下而不既,德施百姓而不费,行而不可得穷极也,微而不可得把握也,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然;淖溺流遁,错缪相纷,而不可靡散;利贯金石,强济天下;动溶无形之域,而翱翔忽(区)[芒]之上;迢回川谷之间,而滔腾大荒之野;有余不足与天地取与,[禀]授万物而无所前后。是故无所私而无所公,靡滥振荡,与天地鸿洞;无所左而无所有,蟠委错转,与万物(始终)[终始]。是谓至德。

    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于天下者,以其淖溺润滑也。故老聃之言曰:“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元音者,声之大宗也。其子为光,其孙为水,皆生于无形乎!夫光可见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毁。故有像之类,莫尊于水。出生入死,自无蹠有;自有蹠无,而以衰贱矣。

    是故清静者,德之至也;而柔弱者,道之要也。虚无恬愉者,万物之用也;肃然应感,殷然反本,则沦于无形矣。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所谓一者,无匹合于天下者也。卓然独立,块然独处;上通九天,下贯九野;员不中规,方不中矩;大挥而为一叶,累而无根,怀囊天地,为道关门,穆忞隐闵,纯德独存;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是故视之不见其形,听之有闻其声,循之不得其身: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无味而五昧形焉,无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于无,实出于虚;天下为之圈.则名实同居。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味之和不过五,而五味之化不可胜尝也。色之数不过五,而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故音者,官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亭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

    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际天地。其全也,纯兮若朴;其散也,混兮若浊。浊而徐清,冲而徐盈,澹兮其若深渊,泛兮其若浮云。若无而有,若亡而存。万物之总,皆阅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门。其动无形,变化若神;其行无迹,常后而先。

    是故至人之治也,掩其聪明,灭其文章;依道废智,与民同出于公。约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诱慕,除其嗜欲,(损)[捐]其思虑。约其所守则察,寡其所求则得。夫任耳目以听视者,劳形而不明,以知虑为治者,苦心而无功。是故圣人一度循轨,不变其宜,不易其常;放准循绳,曲因其当。

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悲)(乐)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过也,嗜欲者,性之累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喑,惊怖为狂;忧悲多恚,病乃成积;好憎繁多,祸乃相随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通而不变,静之至也,嗜欲不载,虚之至也;无所好憎,平之至也;不与物(散)[淆],粹之至也。能此五者,则通于神明。通于神明者,得其内者也。是放以中制外,百事不废;中能得之,则外能(收)[牧]之。中之得,则五藏宁,思虑平;筋力劲强,耳目聪明;疏达而不悖,坚强而不折,无所大过而无所不逮;处小而不逼,处大而不窕;其魂不躁,其神不娆;揪漻寂寞,为天下枭。

    大道坦坦,去身不远;求之近者,往而复反。(迫)[感]则能应,(感)[迫]则能动;物穆无穷,变无形象;优游委纵,如响之与景;登高临下,无失所秉;履危行险,无忘玄伏,能存之此,共德不亏。万物纷糅,与之转化,以听天下,若背风而驰,是谓至德,至德则乐矣。古之人有居岩穴而神不遗者,末世有势为万乘而日忧悲者。由此观之,圣亡乎治人而在于得道;乐亡乎富贵而在于德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则几于道矣。

    所谓乐者,岂必处京台章华,游云梦沙丘,耳听《九韶》《六莹》,口味煎熬芬芳,驰骋夷道,钓射鹔鸘之谓乐乎?吾所谓乐,人得其得者也。夫得其得者,不以奢为乐,不以廉为悲;与阴俱闭,与阳俱开。故子夏心战而臞,(得)道[胜]而肥。圣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是故其为欢,不忻忻;其为悲,不(情左綴右)(情左缀右)。万方百变,消摇而而无所定,吾独慷慨遗物而与道同出,是故有以自得之也。乔木之下,空穴之中,足以适情,无以自得也。虽以天下为家,万民为臣妾,不足以养生也。能至于无乐者,则无不乐,无不乐则至[乐]极(乐)矣。

夫建钟鼓,列管弦,席旃茵,傅旄象,耳听朝歌北鄙靡靡之乐,齐靡曼之色,陈酒行觞,夜以继日,强弩弋高鸟,走犬逐狡兔:此其为乐也,炎炎赫赫,怵然若有所诱慕。解车休马,罢酒撤乐,而心忽然若有所丧,怅然若有所亡也。是何则?不以内乐外,而以外乐内;乐作而喜,曲终面悲;悲喜转而相生,精神乱营,不得须臾平。察其所以,不得其形,而日以伤生,失其得者也。是故内不得于中,禀授于外而以自饰也;不浸于肌肤,不浃于骨髓,不留于心志,不滞于五藏。故从外入者,无主于中不止;从中出者,无应于外不行。故听善言便计,虽愚者知说之;称至德高行,虽不肖者知慕之。说之者众,而用之者鲜,慕之者多,而行之者寡。所以然者何也?不能反诸性也。夫内不开于中而强学问者,不入于耳而不著于心,此何以异于聋者之歌也?效人为之而无以自乐也,声出于口,则越而散矣。夫心者,五藏之主也,所以制使四支,流行血气,驰骋于是非之境,而出入于百事之门户者也。是故不得于心而有经天下之气,是犹无耳而欲调钟鼓,无目而欲喜文章也,亦必不胜其任矣。

   故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夫许由小天下而不以已易尧者,志遗于天下也。所以然者何也?因天下而为天下也。天下之娶,不在于彼而在于我,不在于人而在于(我)身。身得,则万物备矣;彻于心术之论,则嗜欲好憎外矣。是故无所喜而无所怒,无所乐而无所苦。万物玄同(也),无非无是;化育玄耀,生而如死。夫天下者亦吾有也,吾亦天下之有也;天下之与我,岂有间哉!

    夫有天下者,岂必摄权持势,操杀生之柄,而以行其号令邪?否所谓有天下者,非谓此也,自得而已,自得则天下亦得我矣。吾与天下相得,则常相有已,又焉有不得容其间者乎?

    所谓自得者,全其身者也;全其身,则与道为一矣。故虽游于江浔海裔,驰要裹,建翠盖,目观《掉羽》《武》《象》之乐,耳听滔朗奇丽《激》《抮》之音,扬郑、卫之浩乐,结激楚之遗风,射沼滨之高鸟,逐苑囿之走兽,此齐民之所以淫溢流湎,圣人处之,不足以营其精神,乱其气志,使心怵然失其情性。处穷僻之乡,侧溪谷之间,隐于榛薄之中,环堵之室,茨之以生茅,蓬户瓮牖,揉桑为枢;上漏下湿,润浸北房,雪霜衰灖,浸潭菰蒋;逍遥于广泽之中,而仿洋于山峡之旁,此齐民之所为形植黎黑,忧悲而不得志也;圣人处之,不为愁悴怨怼,而不失其所以自乐也。是何也?则内有以通于天机,而不以贫贱贫富劳逸失其志德者也。故夫乌之哑哑,鹊之喑喑,岂尝为寒暑燥湿变其声哉!

    是故夫得道己定,而不待万物之推移也,非以一时之变化,而定吾所以自得也。吾所谓得者,性命之情,处其所安也。夫性命者,与形俱出其宗,形备而性命成,性命成而好憎生矣。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规矩不能方圆,钩绳不能曲直。天地之永,登丘不可为修,居卑不可为短。是故得道者,穷而不慑,达而不荣,处高而不机,持盈而不倾;新而不朗,久而不渝;入火不焦,入水不濡。是故不待势而尊,不待财而富,不待力而强;平虚下流,与化翱翔。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贪势名。是故不以康为乐,不以慊为悲,不以贵为安,不以贱为危,形神气志,各居其宜,以随大地之所为。

    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元]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二]者伤矣。是故圣人使人各处其位、守其职而不得相干也。故夫形者非其所安也而处之则废,气不当其所充而用之则泄,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则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

    夫举天下万物,蚑蛲贞虫,蠕动蚑作,皆知其所喜憎利害者,何也?以其性之在焉而不离也。忽去之,则骨肉无伦矣。今人之所以眭然能视,肴然能听,形体能抗,而百节可屈伸,察能分白黑、视丑美,而知能别同异、明是非者,何也?气为之充而神为之使也。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之志各有所在而神有所击者,其行出足踬越坎、头抵植木而不自知也,招之而不能见也,呼之而不能闻也。耳目非去之也,然而不能应者何也?神失共守也。故在于小则忘于大,在于中则忘于外,在于上则忘于下,在于友则忘丁右。无所不充,则无所不在。是故贵虚者,以豪末为宅也。

    今夫狂者之不能谜水火之难而越沟渎之险者,岂无形神气志哉!然而用之异也。失其所守之位而离其外内之舍,是故举错不能当,动静不能中,终身运枯形于连嵝列埒之门而踬(蹈))[坎]于污壑阱陷之中,虽生俱与人钧,然而不免为人戮笑者,何也?形神相失也。故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贪饕多欲之人,(漠旼)[颠冢]于势利,诱慕于名位,冀以过人之智,植(于高)[高于]世,则精神日以耗而弥远,久淫而不还,形闭中距,则神无由入矣。

是以天下时有百妄自失之患,此膏烛之类也,火逾然而消逾亟。夫精神气志者。静而日充(者)以壮,燥而日耗(者)以老。是故圣人将养其神,和弱其气,平夷其形,而与道沈浮俯仰。恬然则纵之,迫则用之,其纵之也若委衣,其用之也若发机。如是则万物之化无不遇,而百事之变元不应。

    卷二俶真训

  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末始有有始者。

  有有者,有无者,有未始有有无者,有末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

    所谓有始者;繁愤未发,荫兆牙乐,末有形埒[垠堮],无无蠕蠕,将欲生兴,而末成物类。有未始有有始者:大气始下,地气始上,阴阳错合,相与优游,竞畅于宇亩之间,被德含和,缤纷茏苁,欲与物接而末成兆朕。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天含和而末降,地怀气而未扬,虚无寂寞,萧条霄窕,无有仿佛气遂而大通冥冥者也。

    有有者:言万物掺落,根茎枝叶,青葱苓茏,(萑蔰)[萑扈]炫煌,蠉飞蠕动,蚑行哙息,可切循把握而有数量。有无者: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扪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极也,储与扈冶,浩浩瀚瀚,不可隐仪揆度而通光耀者。有末始有有无者:包裹天地,陶冶万物,大通混冥,深闳广大,不可为外,析豪剖芒,不可为内,无环堵之宇,而生有无之根。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无者:天地未剖,阴阳末判,四时末分,万物未生,汪然平静,寂然清澄,莫见其形。若光耀之(间)[问]于无有,退而自失也,曰:予能有无,而未能无无也。及其为无无,至妙何从及此哉!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逸我以老,休我以死。善我生者,乃所以善我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人谓之固矣虽然,夜半有力者负而趋,寐者不知。[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藏天下于天下,则无所遁其形矣。

    物岂可谓无大扬攉乎?一范人之形而犹喜。若人者,千变万化而末始有极也。弊而复新,其为乐也,可胜计邪?臂若梦为鸟而飞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觉而后知其梦也。今将有大觉,然后知今此之为大梦也。始吾未生之时,焉知生之乐也;今吾末死,又焉知死之不乐也。昔公牛哀转病也,七日化为虎,其兄掩户而入视之,则虎搏而杀之是故文章成兽,爪牙移易,志与心变,神与形化。方其为虎也不知其尝为人也;方其为人,不知其且为虎也。二者代谢舛驰各乐其成形,狡猾钝愍,是非无端,孰知其所荫?

    夫水向冬则凝而为冰,冰迎春则泮而为水,冰水移易于前后,若周员而趋,孰暇知其所苦乐乎?是故形伤于寒暑燥湿之虐者,形苑而神壮,神伤乎喜怒思虑之患者,神尽而形有余。故罢马之死也,剥之若槁;狡狗之死也,割之犹濡。是故伤歹者其鬼娆,时既者其神漠,是皆不得形神俱没也。夫圣人用心杖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是故其寐不梦,其觉不忧。

    古之人有处混冥之中,神气不荡于外,万物恬漠以愉静,杨枪(衡)[衔]勺之气,莫不弥靡而不能为害。当此之时,万民猖狂,不知东西;含哺而游,鼓腹而熙;交被天和,食于地德;不以曲故是非相尤;茫茫(沈沈)[沆沆],是谓大治。于是在上位者,左右而使之,毋淫其性?镇抚而有之,毋迁共德。是故仁义不布而万物繁殖;赏罚不施,而天下宾服。其道可以大(美)[莢]兴,而难以算计举也。是故日计之不足,而岁计之有余。

    夫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古之真人,立于天地之本,中至优游,抱德炀和,而万物杂累焉,孰肯解构人间之事,以物烦其性命乎?

    夫道有经纪条贯,得一之道,连干枝万叶。是故贵有以行令,贱有以忘卑,贫有以乐业,困有以处危。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拍之茂也;据难履危,利害陈于前,然后知圣人之不失道也。是故能戴大员者履大力,镜太清者视大明,立太平者处大堂,能游冥冥者与日月问光。是故以道为竿,以德为纶,礼乐为钩,仁义为饵,投之于江,浮之于海,万物纷纷,知非其有?夫挟依于蚑跃之术,提挈人间之际,探剡挺挏世之风俗,以摸苏牵连物之微妙,犹得肆其志,充其欲,何况怀瑰玮之道,忘肝胆,遗耳目,独浮游无方之外,不与物相弊樧,中徙倚无形之域,而和以天(地)[倪]者乎!

若然者,偃其聪明,而抱其太素;以利害为尘垢,以死生为昼夜。是故目观玉辂琬象之状,耳听白雪清角之声,不能以乱其神;登千仞之溪,临猿眩之岸,不足以滑其和,臀若钟山之玉,(炊)[灼]以炉炭,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则至德大地之精也。是故生不足以使之,利何足以动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恐之?明于死生之分,达于利害之变,虽以天下之大易幹之一毛,无所概于志也。

    夫贵贱之于身也,犹条风之时丽也;毁誉之于己,犹蚊虻之一过也。大秉皓白而不黑,行纯粹而不糅,处玄冥而不暗,休于天钧而不(石+为),孟门、终隆之山不能禁[也],〔唯体道能不败。湍濑、旋渊、吕梁之深不能留也,太行、石涧、飞狐、句望;险不能难也。是故身处江海之上,而神游魏阙之下,非得一原孰能至于此哉!

是故与至人居,使家忘贫,使王公简其富贵而乐卑贱,者衰其气,贪者消其欲,坐而不教,立而不议,虚而往者实i归,故不言而能饮人以和。

是故至道无为,一龙一蛇;盈缩卷舒,与时变化,外从:风,内守其性;耳目不耀,思虑不营;其所居神者,台简以太请;引盾万物,群美萌生。是故事其神者神去之,休其神;神居之。道出一原,通九门,散六门;设于无垓地之宇;寂以虚元;非有为于物也,物以有为于已也。是故举事而顺于:者,非道之所为也,道之所施也。

    夫大之所覆,地之所载,六合所包,阴阳所呕,雨露所濡道德所扶,此皆生[于]一父母而阅一和也。是故槐榆与桔柚而为兄弟,有苗与三危通为一家。夫目视鸿鹄之飞,耳听琴之声,顶心在雁门之间。一身之中,神之分离剖判;六合之内一举而千万里。是故自其异者视之,肝胆胡越;自其同者之,万物一圈也。百家异说,各有所出。若夫墨、杨、申商之于治道,犹盖之(无)一橑而轮之(无)一辐,有之可以数,无之未有害于用也。己自以为独擅之,不通于天地之

    今夫冶工之铸器,金踊跃于炉中,必有波溢而播弃者,中地而凝滞,亦有以象于物者矣。其形虽有所小用哉,然未以保于周室之九鼎也。又况比于规形者乎,其与道相去亦远

矣。

  今夫万物之疏跃枝举,百事之茎叶条药,皆本于一根而条循千万也。若此,则有所受之矣,而非所授者。所受者,无授也,而无不受也。无不受也者,譬若周云之茏苁,辽巢彭(濞)

[薄]而为雨,沈溺万物而不与为湿焉。

    今夫善射者,有仪表之度,如工匠有规矩之数,此皆[有]所得以至于妙。然而奚仲不能为逢蒙,造父不能为伯乐者,是曰谕于一曲,而不通于万方之际也。

    今以涅染缁,则黑于涅;以蓝染青,则青于蓝。涅非缁也,青非蓝也。兹虽遇其母,而无能复化已。是何则?以谕其转而益薄也。何况夫未始有涅蓝造化之者乎!其为化也,虽楼金石、书竹帛,何足以举其数!

    由此观之,物莫不生于有也,小大优游矣。夫秋豪之末,沦于无间,而复归于大矣。芦苻之厚,通于无壑,而复反于敦庞。若夫无秋豪之微,芦苻之厚,四达无境,通于无圻,而莫之要御天遏者,其袭微重妙,挺挏万物,揣丸变化,天地之间,何足以论之!夫疾风勃木,而不能拔毛发;云台之高,堕者折脊碎脑,而蚊氓适足以(翱翔)[翔]。夫与蚑蛲同乘天机,(夫)受形于一圈,飞轻微细者犹足以(脱)[托]其命,又况未有类也!由此观之,无形而生有形,亦明矣。

    是故圣人托其神于灵府,而归于万物之初;视于冥冥,听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寂漠之中,独有照焉;其用之也以不用,其不用也而后能用;其知也乃不知,其不知也而后能知之也。夫天不定,日月无所载;地不定,草木无所植;所立于身者不宁,是非无所形。是故有真人然后有真知。其所持者不明,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欤?

    今夫积惠重厚,累爱袭恩,以声华呕苻妪掩万民百姓,使(知)之欣欣然人乐其性者,仁也。举大功,立显名,体君臣,正上下,明亲琉,等贵贱,存危国,继绝世,诀挐治烦,兴毁宗立无后者,义也。闭九窍,藏心志,弃聪明,反无识,芒然仿佯于尘埃之外,而消摇于无事之业,含阴吐阳,而万物和同者,德也。是故道散而为德,德溢而为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矣。

    百围之木,斩而为牺尊,镂之以剞劂,杂之以青黄,华藻鎛鲜,龙蛇虎豹,曲成文章,然其断在沟中。壹比牺尊沟中之断,则丑美有间矣,然而失木性钧也。是故神越者其言华,德荡者其行伪。至精亡于中,而言行观于外,此不免以身役物矣。夫趋舍行伪者,为精求于外也。精有湫尽,而行无穷极,则滑心浊神而惑乱其本矣。其所守者不定,而外淫于世俗之风,所断差跌者,而内以浊其清明,是故踌躇以终,而不得须臾恬淡矣。

    是故圣人内修道术,而不外饰仁义;不知耳目之(宣)[宜].而游于精神之和。若然者,下揆三泉,上寻九天,横廓六合,揲贯万物,此圣人之游也。若夫真人,则动溶于至虚而游于灭亡之野,骑蜚廉而从敦圄;驰于外方,休乎(宇内)[内宇],烛十日而使风雨;臣雷公,役夸父,安宓妃,妻织女,天地之间何足以留其志!是故虚无者道之舍,平易者道之索。

  夫人之事其神而娆,其精营慧然而有求于外,此皆失其神明而离其宅也。是故冻者假兼衣于春,而暍者望冷风于秋。夫有病于内者,必有色于外矣。夫梣木(色)[已]青翳,而赢[蠡]愈〔蜗〕[烛]皖,此皆治目之药也。人无故求此物者,必有蔽其明者。圣人之所以骇天下者,真人未尝过焉;贤人之所以矫世俗者,圣人未尝观焉。夫牛蹄之涔,无尺之鲤,块阜之山,无丈之材,所以然者何也?皆其营宇狭小而不能容巨大也,又况乎以无裹之者邪,此其为山渊之势亦远矣。夫人之拘于世也,必形系而神泄,故不免于虚。使我可系羁者,必其有命〕[命有]在于外也。

    至德之世,甘瞑于溷澖之域,而徙倚于汗漫之宇,提挈天地而委万物,以鸿蒙为景柱,而浮扬乎无畛崖之际。是故圣人呼吸阴阳之气,而群生莫不顒顒然仰其德以和顺。当此之时,莫之领理决离,隐密而自成,浑浑苍苍,纯朴未散,旁薄为一而万物大优,是故虽有羿之知而无所用之。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其道昧昧芒芒,然吟德怀和,被施颇烈,而知乃始昧昧(啉啉)[茂茂],皆欲离其童蒙之心,觉视于天地之间,是故其德烦而不能一。乃至神农黄帝,剖判大宗,窍领天地,袭九空,重九(垠)[垠],提挈阴阳,抟捖刚柔,枝解叶贯,万物百族,使各有经纪条贯。于此万民睢睢盱盱然,莫不竦身而载听视,是故治而不能和下。栖迟至于昆吾夏后之世,嗜欲连于物,聪明诱于外,而性命失其得。施及周室(之衰),浇淳散朴,(杂)[离]道以伪,俭德以行,而巧故萌生。周室衰而王道废,儒墨乃始列道而议,分徙而讼。于是博学以疑圣,华诬以胁众,弦歌鼓舞,缘饰诗书,以买名誉于天下。繁登降之礼,饰绁冕之服,聚众不足以极其变,积财不足以赡其费。于是万民乃始慲獬离趾,各欲行其知伪,以求凿枘于世,而错择名利。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夫世之所以丧性命,有衰渐以然,斯由来者久矣。

    是故圣人之学也,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虚也;达人之学也,欲以通性于辽廓,而觉于寂漠也。若夫俗世之学则不然:德搴性,内愁五藏,外劳耳目,乃始招蛲振缱物之豪芒,摇;掉捎仁义礼乐,暴行越智于天下,以招号名声于世。此我所而不为也。

    是故与其有天下也,不若有说也;与其有说也,不若尚羊物之终始(也),而条达有无之际。是故举世而誉之不加劝,举世而非之不加沮;定于死生之境,而通于荣辱之理;虽有炎火洪水弥靡于天下,神无亏缺于胸臆之中矣。若然者,视天下之间,犹飞羽浮芥也,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也?

    水之性真清,而土汩之;人性安静,而嗜欲乱之。夫人之所受于天者,耳目之于声色也,口鼻之于芳臭也,肌肤之于寒燠,其情一也。或通于神明,或不免于痴狂者,何也?其所为制者异也。是故神者智之渊也,渊清则智明矣;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则心乎矣。人莫鉴于流沫,而鉴于止水者,以其静也,莫窥形于生铁,而窥于明镜者,以观其易也。夫唯易且静,形物之性也。由此观之,用(也)[者]必假之于弗用[者]也。是故虚室生白,吉祥止也。夫鉴明者,尘垢弗能埋;神清者,嗜欲弗能乱。精神已越于外,而事复返之,是失之于本而求之于末也。

外内无符,而欲与物接,弊其玄光,而求知之于耳目,是释其炤炤而道其冥冥也,是之谓失道。心有所至,而神喟然在之,反之于虚,则消铄灭息,此圣人之游也。

    故古之治天下也,必达夫性命之情,其举错未必同也,其合于道一也。夫夏日之不被裘者,非爱之也,燠有余于身也;冬日之不用翣者,非简之也,(清)[清]有余于适也。夫圣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节于已而巳,贪污之心,奚由生哉?故能有天下者,必无以天下为也;能有名誉者,必无以趋行求者也。圣人有所于达,达则嗜欲之心外矣。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世,然而不免于儡,身犹不能行也,又况所教乎!是何则?其道外也。夫以末求返于本,许由不能行也,又况齐民乎!诚达于性命之情,而仁义固附矣,趋舍何足以滑心!

    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势利不能诱也,辩者不能说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人之(道)[游]也。若然者,陶冶万物,与造化者为人,天地之间,宇宙之内,莫能夭遏。夫(化)[生]生者不死,而化物者不化。神经于骊山太行而不能难,入于四海九江而不能濡,处小隘而不塞,横扃天地之间而不窕。不通此者,虽目数千羊之群,耳分八风之调,足蹀阳阿之舞,而手会绿水之趋,智终天地,明照日月,辩解连环,(泽)[辞]润玉石,犹无益于治天下也。

    静漠恬谈,所以养性也;和愉虚无,所以养德也。外不滑内,则性得其宜;性不动和,则德安其位。养生以经世,抱德以终年,可谓能体道矣。若然者,血脉无郁滞,五藏无蔚气,  祸福弗能挠滑,非誉弗能尘垢,故能致其极。非有其世,孰能济焉;有其人,不遇其时,身犹不能脱,又况无道乎!

    且人之情,耳目应感动,心志知忧乐,手足之拂疾痒、辟寒暑,所以与物接也。蜂虿螫指而神不能憺,蚊氓吸肤而知不能平。夫忧患之来撄人心也,非直蜂虿之螫蛰毒而蚊氓之惨怛也.而欲静漠虚无,奈之何哉?夫目察秋豪之末,耳不闻雷霆之音耳调玉石之声,目不见太山之高。何则?小有所志而大有所忘也。今万物之来擢投吾性,搴取吾情,有若泉源,虽欲勿禀,其可得邪?

今夫树木者,灌以瀿水,畴以肥壤,(一)[十]人养之,(十)[一]人拔之,则必无余蘖,又况与一国同伐之哉?虽欲久生,岂可得乎?今盆水在庭,清之终日,未能见眉睫,浊之不过一挠,而不能察方员。人神易浊而难清,犹盆水之类也。况一世而挠滑之,曷得须臾平乎?   

古者至德之世,贾便其肆,农乐其业,大夫安其职,而处士(修)[循]其道。当此之时,风雨不毁折,草木不夭[死],九鼎重味,珠玉润泽,洛出丹书,河出绿图,放许由、方回、善卷、披衣得达其道。何则?世之主有欲利天下之心,是以人得自乐其间。四子之才,非能尽善盖今之世也,然莫能与之同光者,遇唐虞之时。逮至夏桀殷抽纣,燔生人,(辜)[罪]谏者,为炮烙,铸金柱,剖贤人之心,析才士之胫,醢鬼侯之女,菹梅伯之骸。当此之时,尧山崩,三川涸,飞鸟铩翼,走兽挤脚。当此之时,岂独无圣人哉?然而不能通其道者,不遇其世。夫鸟飞干仞之上,兽走丛薄之中,祸犹及之,又况编户齐民乎!由此观之,体道者不专在于我,亦有系于世矣。

    夫历阳之都,一夕反而为湖,勇力圣知与罢怯不肖者同命;巫山之上,顺风纵火,膏夏紫芝与萧艾俱死。故河鱼不得明,庄稼不得育时,其所生者然也。故世治则愚者不能独乱,世乱则智者不能独治。身蹈于浊世之中,而责道之不行也,是犹两绊骐骥,而求其致千里也。置猿槛中,则与脉同,非不巧捷也,无所肆其能也。舜之耕陶也,不能利其里;南面王则德施乎四海。仁非能益也,处便而势利也。古之圣人,其和愉宁静,性也;其志得道行,命也。是故性遭命而后能行,命得性而后能明。乌号之弓,溪子之弩,不能无弦而射;越舲蜀艇,不能无水而浮。今矰缴机而在上,网罟张而在下,虽欲翱翔,其势焉得!故《诗》云:“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实彼周行。”以言慕远世也。

       卷三  天文训

    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始]。(道)[太]始(于)[生]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元]气,[元]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抟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久者]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久者]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为)[气]精者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昔者共工与顓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顷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圆者主明。明者吐气也,是故火曰外景;幽者含气者也,是故水曰内景。吐气者施含气者化,是故阳施阴化。天[地]之偏气,怒者为风;[天]之(含)[合]气,和者为雨。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而为雾。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

    毛羽者,飞行之类也,故属于阳;介鳞者,蛰伏之类也故属于明。日者阳之主也,是故春夏则群兽除[毛],日至而麋鹿解[角];月者阴之宗也,是以月(虚)[亏]而鱼脑减,月死而

蚌膲。火上荨,水下流。故鸟(飞)[动]而高,鱼动而下。

    物类相动,本标相应。故阳燧见日,则燃而为火;方诸月,则津而为水。虎啸而谷风至,龙举而景云属;麒麟斗而日月食,鲸鱼死而慧星出,蚕珥丝而商弦绝,贲星坠而勃海决。人主之情上通于天,故诛暴则多飘风,枉法令则多虫螟,杀不辜则国赤地,令不收则多淫雨。

    四时者,天之吏也。日月者,天之使出。星辰者,天之期也。虹蜕慧星者,天之忌也。

    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亿万里;五星;八风;二十八宿;五官,六府,紫宫,太微,轩辕,咸池,四守,天阿    何谓九野?中央曰钧天,其星角、亢、氏。东方曰苍天,其星房、心、尾。东北日变天,其星箕、斗、牵牛。北方曰玄天,其星须女、虚、危、营室。西北方曰幽天,其星东壁、奎、娄。西方曰颢天,其星胄、昴、毕。西南方曰朱天,其星觜西、参、东井。南方曰炎天,其星舆鬼、柳、七星。东南方曰阳天,其星张、翼、轸。

    何谓五星?东方木也,其帝太皡,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其神为岁星,其兽苍龙,其音角,其日甲乙。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其音徵,其日丙丁。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制四方,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其音宫,其日戊已。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其神为太白,,其兽白虎,其音商,其日庚辛。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其神为辰星,其兽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

    太阴在四仲,则岁星行三宿;太阴在四钩,则岁星行二宿。  二八十六,三四十二,故十二岁而行二十八宿。日行十二分度之一,岁行三十度十六分度之七,十二岁而周。荧惑常以十月入太微,受制而出行列宿,司无道之国,为乱为贼,为疾为丧’为饥为兵,出入无常,辩变其色,时见时匿。镇星以甲寅元始建斗,岁镇(行棧┮凰蓿本佣ゾ樱涔鐾粒┑本佣又涔娴亍⑺晔欤蝗招卸朔侄戎唬晷惺劝僖皇侄戎澹怂甓堋L自迹訹甲寅]正月(建寅),与(荧惑)[营室]晨出东方。二百四十日而入,入百二十日而夕出西方;二百四十日而入,入三十五日而复出东方;出以辰戍,入以丑未;当出而不出,未当入而入,天下偃兵;当入而不入,[未]当出而(不)出,天下兴兵。辰星正四时,常以二月春分效奎、娄,以五月下,以五月夏至效东井,舆鬼,以八月秋分效角、亢,以十一月冬至效斗、牵牛;出以辰戌,入以丑未;出二旬而入,晨候之东方,夕候之西方,一时不出,其时不和,四时不出,天下大饥。

    何谓八风?距日冬至四十五日,条风至;条风至四十五,明庶风至;明庶风至四十五日,清明风至;清明风至四十五,景风至,景风至四十五日,凉风至:凉风至四十五日,阊阖风至;阊阖风至四十五日,不周风至:不周风至四十五日,广莫风至。条风至,则出轻击,去稽留;明庶风至,则正封疆,修田畴;清明风至,则出币帛,使诸候;景风至,则爵有(位)[德],赏有功;凉风至,则报地德,祀四(郊)[乡];阊阖风至,则收悬垂,琴瑟不张;不周风至,则修宫室,缮边城,广莫风至,则闭关梁,决(刑罚)[罚刑]。

    何谓五官?东方为田,南方为司马,西方为理,北方为司空,中央为[官]都。

    何谓六府?于午、丑未、寅申、卯酉、辰戌,巳亥是也。

    太微者,(太一)[天子]之庭也。紫宫者,太一之居也。轩辕者,帝妃之所也。咸池者,水鱼之囿也。天阿者,群神之阙也。四宫者,所以为司赏罚。

    太微者,主朱雀。紫宫执斗而左旋,日行一度,以周于天,  日冬至峻狼之山,日移一度,凡行百八十二度八分度之五而夏至牛首之山,反复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而代一岁。天一元始,正月建寅,日月俱入营室五度。天一以始建七十六岁,日月复以正月入营室五度,无余分,名曰一纪。凡二十纪,一千五百二十岁大终。[三终]日月星辰复始甲寅元。日行一度而岁有奇四分度之一,故四岁而积千四百六十一日,而复合故舍,八十岁而复故(日)[日)。

    子午、卯酉为二绳。丑寅、辰巳、末申、戊女为四钩。东北为报德之维也,西南为背阳之维,东南为常羊之维,西北为蹄通之维。

    日冬至则斗北中绳,阴气极,阳气荫,故曰冬至为德。日夏至则斗南中绳,阳气摄,阴气萌,故曰夏至为刑。阴气极则北至北极,下至黄泉,故不可以凿地穿井。万物闭藏,蛰虫首穴,故曰德在室。阳气极则南至南极,上至朱天,故不可以夷丘上屋。万物蕃息,五谷兆长,故曰德在野。

    日冬至则〔水)[火]从之,日夏至则[火)[水]从之,故五月火正而水漏,十一月水正而(阴)[火]胜。阳气为火,阴气为水。水胜,故夏至湿;火胜,故冬至燥。燥故炭轻,湿故炭重。

    日冬至,井水盛,盆水溢,羊脱毛,麋角解,鹊始巢,八尺之修,日中而景丈三尺,日夏至而流黄泽,石精出,蝉始鸣,半夏生,蚊氓不食驹犊,鸷鸟不搏黄口,八尺之景,修径尺五寸。景修则阴气胜,景短则阳气胜。阴气胜则为水,阳气胜则为旱。

    阴阳刑德有七舍。何谓七台?室,堂,庭,门,巷,术,野。十(二)[一]月德居室三十日,先日至十五月、后日至十五月而徙,所居各三十日。德在室则刑在野,德在堂则刑在术,德

在庭则刑在巷。阴阳相德,则刑德合门。八月二月,阴阳气均,日夜分平,故日刑德合门。德南则生,刑南则杀,故曰二月会而万物生,八月会而草木死。

    两维之间,九十一度十六分度之五。而〔升)[斗]日行一度,十五日为一节,以生二十四时之变。斗指子则冬至,音比黄钟。加十五日指癸则小寒,音比应钟。加十五日指丑则大寒,音比无射。加十五日指报德之维,则越阴在地,故曰距日冬至四十六日而立春,阳(气)冻解,音比南吕。加十五日指寅则雨水,音比夷则。加十五日指甲则雷惊蛰,音比林钟。加十五日指卯,中绳,故曰春分则雷行,音比蕤宾。加十五日指乙则清明风至,音比仲吕。加十五日指辰则谷雨,音比姑洗。加十五日指常羊之维,则春分尽,故曰有四十五日而立夏,大风济,音比夹钟。加十五日指巳则小满,音比太蔟。加十五日指丙则芒种,音比大吕。加十五日指午则阳气极,故曰有四十六日而夏至,音比黄钟。加十五日指丁则小暑,音比大吕。加十五日指未则大暑,

   音比太蔟。加十五日指背阳之维,则夏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秋,凉风至,音比夹钟。加十五日指申则处暑,音比姑洗。加十五日指庚则白露降,音比仲吕。加十五日指酉,中绳,故曰秋分,雷(戒)[藏]蛰,虫北向,音比蕤宾。加十五日指辛则寒露,音比林钟。加十五日指戌则霜降,音比夷则。加十五日指蹄通之维,则秋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冬,草木毕死,音比南吕。加十五日指亥则小雪,音比无射。加十五日指壬则大雪,音比应钟。加十五日指子,故曰阳生于子,阴生于午。阳生于子,故十一月日冬至,鹊始加巢,人气钟首。明生于午,故五月为小刑,荠麦亭历枯,冬生草木必死。

    斗芍为小岁,正月建寅,月从左行十二辰。咸池为太岁,二月建卯,月从右行四仲,终而复始。太岁迎者辱,背者强;左者衰,右者昌。小岁东南则生,西北则杀,不可迎也,而可背也,不可左也,而可右也,其此之谓也。

    大时者,咸池也。小时者,月建也。天维建元,常以寅始,起右徙,一岁而移,十二岁而大周天,终而复始。

    淮南元年冬,太一在丙子,冬至甲午,立春丙于。

    二阴一阳成气二;二阳一明成气三。合气而为音,合阴而为阳,合阳而为律,故曰五音六律。音自倍而为日,律自倍而为辰。故日十而辰十二。月日行十三度七十六分度之二十六,二十九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四百九十九而为月,而以十二月为岁。岁有余十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八百二十七,故十九岁而七闰。

    日冬至子午,夏至卯酉。冬至加三日,则夏至之日也。岁迁六日,终而复始。壬午冬至,甲子受制,木用事,火烟青。七十二日,丙子受制,火用事,火烟赤。七十二日,戊子受制,

土用事,火烟黄。七十二日,庚于受制,金用事,火烟白。七椂眨捎谑苤疲檬拢鹧毯凇F呤斩曛眨邮苤啤K昵眨允浦?七)十岁而复至甲子。甲子受制,则行柔惠,挺群禁,开闱扇,通障塞,毋伐木。丙子受制,则举贤良,赏有功,立封侯,出货财。戊于受制,则养[长]老,[存]鳏寡,行粰粥,施恩泽。庚子受制,则缮墙垣,修城郭,审群禁,饰兵甲,儆百宫,诛不法。壬子受制,则闭门闾,大搜客,断刑罚,杀当罪,息关梁,禁外徙。

    甲子气燥浊,丙子气燥阳,戊子气湿浊,庚于气燥寒,壬子气清寒。丙子干甲子,蛰虫早出,故雷早行。戊子干甲子,胎夭卵(卵+段),鸟虫多伤。庚子干甲子,有兵。壬子于甲于,春有霜。戊子干丙于,霆。庚子干丙子,(夷)[电]。壬子干丙子,雹。甲子干丙子,地动。庚子于戊子,五谷有殃。王子于戊于,夏寒雨霜。甲子干戊子,介虫不为。丙子干戊子,大旱,菰封炊。壬子干庚子,(大刚)[则]鱼不为。甲子干庚子,草木再死再生。丙子干庚子,草木复荣。戊子干庚子,岁或〔存)[有]或(亡)[无)。甲子干壬子,冬乃不藏。丙于干王子,星燧。戊子干王子,蛰虫冬出其乡。庚子干壬子,冬雷其乡。

    季春三月,丰隆乃出,以将其雨。至秋三月,地气不藏,乃收其杀,百虫蛰伏,静居闭户,青女乃出,以降霜雪,行十二时之气,以至于仲春二月之夕,乃收其藏,而闭其寒。女夷封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鸟)[兽]草木。孟夏之月,以熟谷禾,雄鸠长鸣,为帝候岁。是故天不发其阴,则万物不生:地不发其阳,则万物不成。天圆地方,道在中央,日为德,月为刑。月归而万物死,日至而万物生;远山则山气藏,远水则小虫蛰,远木则木叶搞。日五日不见,失其位也,圣人不与也。

    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登于扶桑,爱始将行,是谓胐明。至于曲阿,是谓旦明。至于曾泉,是谓早食。至于桑野,是谓晏食。至于衡阳,是谓隅中。至于昆吾,是谓正中。至于鸟次,是谓小(还)[迁]。至于悲谷,是谓鋪时。至于女纪,是谓大(还)[迁]。至于渊(虞[隅],是谓高青。至于连石,是谓下春。至悲泉,爰止其女,爱息其马,是谓悬车。至于虞渊,是谓黄昏。[至)[沦]于蒙谷,是谓定昏。日入于虞渊之泛,曙于蒙谷之浦,行九州七舍,有五亿万七千三百九里,(禹)[离]以为朝昼昏夜。

    夏日至则团乘阳,是以万物就而死;冬日至则阳乘阴,是以万物仰而生。昼者阳之分,夜者明之分,是以阳气胜则日修而夜短,阴气胜则日短而夜修。[其加卯酉,则阴阳分,日夜平矣。]

    帝张四维,运之以斗,月徙一辰,复反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一岁而匝,终而复始。指寅,[寅]则万物螾螾[然]也,律受太蔟;太蔟者,蔟而未出也。指卯,卯则茂茂然,律受夹钟;夹钟者,种始荚也。指辰,辰则振之也,律受姑洗;姑洗者,陈去而新来也。指巳,巳则生已定矣,律受仲吕;仲吕者,中充大也。指午,午者怵也,律受蕤宾,蕤宾者,安而服也。指末,未[者]昧也,律受林钟;林钟者,引而止[之]也。 指申,申者呻(之)也,律受夷则,夷则者,易其则也,德以去矣。指酉,酉者饱也,律受南吕;南吕者,任包大也。指戍,戌者灭也,律受无射;无射,入无厌也。指女,亥者阂也,律受应钟;应钟者,应其钟也。指子,于者兹也,律受黄钟;黄钟者钟已黄也。指丑,丑者纽也,律受大吕;大吕者,旅旅而去也。(其加卯酉,则阴阳分,日夜平矣。)故曰:规生矩杀,衡长权藏,绳居中央,为四时根。

(曰规)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合和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三月而为一时故祭祀三饭以为礼,丧纪三踊以为节,兵(置)[革]三[罕][军]以为制。以三参物,三三如九,故黄钟之律九寸而宫音调。因而九之,九九八十一,故黄钟之数立焉。黄者土德之色,钟者气之所种也。日冬至,德气为土,土色黄,故曰黄钟。律之数六,分为雌雄,故曰十二钟,以副十二月。十二各以三成,故置一而十一三之,为积分十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七,黄钟大数立焉。几十二律,黄钟为宫,太蔟为商,姑洗为角,林钟为徵,南吕为羽。物以三成,音以五立,三与五如八,故卵生者八窍。律之初生也,写凤之音,故音以八生。    黄钟为宫,宫者音之君也,故黄钟位子,其数八十一,主十一月,下生林钟。林钟之数五十四,主六月,上生太蔟。太蔟之数七十二,主正月,下生南吕。南吕之致四十八,主八月,上生姑洗。姑洗之数六十四,主三月,下生应钟。应钟之数四个二,主十月,上生蕤宾。蕤宾之数五十七,主五月,上生大吕。大吕之数七十六,主十二月,下生夷则。夷则之数五十一,主七月,上生夹钟。夹钟之数六十八,主二月,下生无射。无射之数四十五,主九月,上生仲吕。仲吕之数六十,主四月。极不生。(徽)[官]生(宫)[徵],(宫)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角(生)(主]姑洗。姑洗生应钟,[不]比于正音,故为和。应钟生蕤宾,不比正音,故为缪。日冬至,音比林钟,浸以浊,日夏至,音比黄钟,浸以清。以十二律应二十四时之变:甲于,仲吕之徵也;丙子,夹钟之羽也,戊于,黄钟之宫也;庚于,无射之商也;王子,夷则之角也。

    古之为度量,轻重生乎天道。黄钟之律修九寸。物以三生[三三九]三九二十七,故幅广二尺七寸,[古之制也]。音以八相生,故人修八尺,寻自倍,故八尺而为寻。有形则有声。音之数五,以五乘八,五八四十,故四丈而为匹。匹者,中人之度也。一匹而为制。秋分蔈定,蔈定而禾熟。律之数十二,故十二蔈而当一(粟)[分]。(十二粟而当一寸。)律以当辰,音以当日。日之数十,故[十分而为寸,]十寸而为尺,十尺而为丈。其以为量,十二粟而当一分,十二分而当一铢,十二铢而当半两。衡有左右,因倍之,故二十四铢为一两。天有四时以成一岁,因而四之,四四十六,故十六两而为一斤。三月而为一时,三十日为一月,故三十斤为一钧。四时而为一岁,故四钧为一石。其以为音也,一律而生五音,十二律而为六十音。因而六之,六六三十六,故三百六十音以当一岁之日。故律历之数,天地之道也。下生者倍,以三除之;上生者四,以三除之。

    太阴元始,建于甲寅,一终而建甲戌,二终而建甲午,三终而复得甲寅之元,岁徙一辰,立春之后,得其辰而迁其所顺,前三后五,百事可举。

    太阴所建,蛰虫首穴而处,鹊巢乡而为户。太阴在寅,朱鸟在卯,句陈在子,玄武在戌,白虎在酉。(苍龙在辰。)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主生;午为定,未为执,主陷;申为破,主衡;酉为危,主勺;戍为成,主少德;亥为收,主大德;子为开,主太岁;丑为闭,主太阴。

    太阴在寅,岁名曰摄提格,其雄为岁星,舍斗、牵牛,以十一月与之,晨出东方,东井、舆鬼为对。太阴在卯,岁名曰单于,岁星舍须女、虚、危,以十二月与之;晨出东方,柳、七星、张为对。太阴在辰,岁名曰执徐,岁星舍营室、东壁,以正月与之;晨出东方,翼、轸为对。太阴在巳,岁名曰大荒落,岁星舍奎、娄,以二月与之;晨出东方,角、亢为对。太阴在午,岁名曰敦牂,岁星舍胃、昴、毕,以三月与之;晨出东方,氏、房、心为对。太阴在未,岁名曰协洽,岁星舍觜西、参,以四月与之;晨出东方,尼、箕为对。太阴在申,岁名曰涒滩,岁星舍东井、舆鬼,以五月与之;晨出东方,斗、牵牛为对。太阴在酉,岁名曰作鄂,岁星舍柳、七星、张,以六月与之;晨出东方,须女、虚、危为对。太阴在戌,岁名曰阉茂,岁星舍翼、轸,以七月与之;晨出东方,营室、东壁为对。太阴在亥,岁名曰大渊献,岁星舍角、亢,以八月与之;晨出东方,奎、娄为对。太阴 在子,岁名曰困敦,岁星舍氏、房,心,以九月与之;晨出东方胃、昴、毕为对。太阴在丑,岁名曰赤奋若,岁星舍尾、箕,以十月与之;晨出东方,觜西、参为对。太阴在甲子,刑德合东方宫,常徙所不胜,合四岁而离,离十六岁而复合。所以离者刑不得入中宫而徙于木。太阴所居日[为]德,辰为刑;德(纲)[纲]日自倍,因柔日徙所不胜。刑,水辰之木,木辰之水,金火立其处。凡徙诸神,朱鸟在太阴前一,钩陈在后三,玄武在前五,白虎在后六,虚星乘钩陈,而天地袭矣。

    凡日,甲刚乙柔,丙刚丁柔,以至于癸。木生于亥,壮于卯,死于未,三辰皆木也。火生于寅,壮于午,死于戌,三辰皆火也。土生于午,壮于戌,死于寅,三辰皆土也。金生于巳,壮于酉,死于丑,三辰皆金也。水生于申,壮于子,死于辰,三辰皆水也。故五胜生一,壮五,终九,五九四十五,故神四十五日而一徙。以三应五,故八徙而岁终。凡用太阴,(左前)[右背]刑,(右背)[左前]德,击钩陈之冲辰,以战必胜,以攻必克。欲知天道,以口为主,六月当心,左周而行,分而为十二月,与日相当,天地重袭,后必无殃。

    (星)[日],正月建营室,二月建奎、娄,三月建胃,四月建毕,五月建东井,六月建张,七月建翼,八月建亢,九月建房,十月建尾,十一月建牵牛,十二月建虚。

    星分度:角十二,亢九,氏十五,房五,心五,尾十八,箕十一四分一,斗二十六,牵牛八,须女十二,虚十,危十七.营室十六,东壁九,奎十六,娄十二,胃十四,昂十一,毕十六,觜西二,参九,东井三十三,舆鬼四,柳十五,星七、张、翼各十八,轸十七,凡二十八宿也。

    星部地名:角、亢:郑;氐、房、心:宋;尾、箕:燕;斗、牵牛:越;须女:吴;虚、危:齐;营室、东壁:卫;奎、娄:鲁;胃、昴、毕:魏;觜西、参:赵;东井、舆鬼:秦;柳、七星、张:周;翼、轸:楚。

    岁星之所居,五谷丰昌,其对为冲,岁乃有殃。当居而不居,越而之他处,主死国亡。

    太阴治春,则欲行柔惠温凉。太明治夏,则欲布施宣明。太阴治秋,则欲修备缮兵。太阴治冬,则欲猛毅刚强。三岁而改节,六岁而易常,故三岁而一饥,六岁而一衰,十二岁一康。

    甲齐,乙东夷,丙楚,丁南夷,戊魏,己韩,庚秦,辛西夷,壬卫,癸越。子周,丑翟,寅楚,卯郑,辰晋,巳卫,午秦,未宋,申齐,酉鲁,戌赵,亥燕。

    甲乙寅卯,木也。丙丁巳午,火也。戊已,四季土也。庚辛申酉,金也。壬癸亥子,水也。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子生母曰义,母生子曰保,子母相得曰专;母胜子曰制,子胜母曰困。以(胜)[制]击杀,胜而无报。以专从事而有功。以义行理,名立而不堕。以保畜养,万物蕃昌。以困举事,破灭死亡。

    北斗之神有雌雄,十一月始建于于,月(从)[徙]一辰,雄左行,雌右行,五月合午谋刑,十一月合子谋德。(太阴)[雌]所居辰为厌(日)。厌日不可以举百事,堪舆徐行。雄以音知雌,放为奇辰,数从甲子始,子母相求,所合之处为合。十日十二辰,周六十日,凡八合,合于岁前则死亡,合于岁后则无殃。

    甲戊燕也,乙酉齐也,丙午越也,丁巳楚也,庚申秦也,辛卯戎也,壬子代也,癸亥胡也,戊戌、已亥韩也,己酉、己卯魏也,戊午、龙子,八合天下也。

    太阴、少岁、星、日辰五神皆合,其日有云气风雨,国君当之。

    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或曰天一,或曰太阴。太阴所居,不可背而可向。北斗所击,不可与敌。

    天地以设,分而为阴阳。阳生于阴,阴生于阳,阴阳相错,四维乃通,或死或生,万物乃成。蚑行喙息,莫贵于人,孔窍肢体,皆通于天。天有九重,人亦有九窍,天有四时以制十二月,人亦有四肢以使十二节;天有十二月以制三百六十日,人亦有十二肢以使三百六十节。故举事而不顺天者,逆其生者也。以日冬至数来岁正月朔日,五十日者,民食足;不满五十日,日减一斗;有余日,日益一升。有其岁司也。

    摄提格之岁,岁早水,晚旱,稻疾,蚕不登,菽、麦昌,民食四升。寅在甲曰阀蓬单于之岁,岁和,稻、菽、麦、蚕昌,民食五升。卯在乙曰旗蒙执徐之岁,岁早早,晚水,小饥,蚕闭,麦熟,民食三升。辰在丙日柔兆大荒落之岁,岁有小兵,蚕小登,麦昌,菽疾,民食二升,巳在丁曰强国敦牂之岁,岁大旱,蚕登,稻疾,菽、麦昌,禾不为,民食二升。午在戊曰著雍协洽之岁,岁有小兵,蚕登,稻昌,菽、麦不为,民食三升。未在已曰屠维(江左+君)滩之岁,岁和,小雨行,蚕登,菽、麦昌民食三升。申在庚曰上章作鄂之岁,岁有大兵,民疾,蚕不登,菽、麦不为,禾虫,民食五升。酉在辛曰重光掩茂之岁,岁小饥,有兵,蚕不登,麦不为,菽昌,民食七升。戌在壬曰玄默大渊献之岁,岁有大兵,大饥,蚕开,菽、麦不为,禾虫,民食三升。因敦之岁,岁大雾起,大水出,蚕[登]、稻[疾,菽、]麦昌,民食三斗。于在癸曰昭阳赤奋若之岁,岁有小兵,早水,蚕不出,稻疾,菽不为,麦昌,民食一升。

    正朝夕:先树一表东方,操一表却去前表十步,以参望,日始出北廉,日直入。又树一表于东方,因西方之表以参望,日方入北廉,则定东方。两表之中,与西方之表。则东西之正也。日冬至,日出东南维,入西南维;至春秋分,日出东中,入西中。夏至,出东北维,入西北维,至则正南。

    欲知东西南北广袤之数者:立四表以为方一里距。先春分若秋分十余日,从距北表参望日始出。及旦,以候相应,相应则此与日直也。辄以南表参望之,以入前表数为法。除举广,除立表袤,以知从此东西之数也。假使视日出,入前表中一寸  是寸得一里也。一里积万八千寸,得从此东万八千里。视日方入,入前表半寸,则半寸得一里。半寸而除一里,积寸得三万六千里,除则从此西里数也。并之,东西里数也,则极径也。末害分而直,已秋分而不宜,此处南也。未秋分而宜,已春分而不宜,此处北也。分至而直,此处南北中也。从中处欲知中南也。未秋分而不直,此处南北中也。从中处欲知南北极远近从西南表参望日。日夏至始出,与北表参,则是东与东北表等也。正东万八千里,则从中北亦万八千里也。俗之,南北之里数也。其不从中之数也,以出入前表之数益损之,表入一寸,寸减日近一里;表出一寸,寸益远一旦。

欲知天之高:树表高一丈.正南北相去千里,同日度其阴。北表一尺,南表尺九寸,是南千里阴短寸。南二万里则无景,是宜日下也。阴二尺而得高一丈者,[是]南一而高五也。则置从此(南)至日下里数,因而五之,为十万里,则天高也。若使景与表等,(则)[即]高与远等也。

    卷四地形训

    地(形)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极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

    天地之间,九州八(极)[柱]。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泽有九数,风有八等,水有六品。

    何谓九州?东南神州曰农土,正南次州日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渰右)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苏州曰成土,东北薄州曰隐土,正东阳州曰申土。

    何谓九山?会稽、泰山,王屋,首山,太华,歧山,太行、羊肠,孟门。

    何谓九塞?曰:太汾, 渑厄,荆阮,方城,(肴+没右)阪,井陉,令疵,句注,居庸。

    何谓九薮?曰:越之具区,楚之云梦,秦之阳纡,晋之大陆.郑之圃田,宋之孟诸,齐之海隅,赵之巨鹿,燕之昭余。

    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条风,东南曰景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飚风,西北曰丽风,北方曰寒风。

    何谓六水?曰:河水,赤水,辽水,黑水,江水,淮水。

    合四海之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水道八千里,通谷[六],(其)名川六百,陆径三千里。禹乃使太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凡鸿水渊薮,自三[百]仞以上,二亿三万三千五百五十(里)有九(渊)。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掘昆仑虚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树、玉树、璇树、不死树在其西,汐棠、琅玕在其东,绛树在其南,碧树、瑶树在其北。旁有四百四十门,门间四里,里间九纯,纯丈五尺。旁有九井,玉横维其西北之隅,北门开以内不周之风。倾宫、旋室、悬圃、凉风、樊桐,在昆仑阊阖之中,是其疏圃。疏圃之池,浸之黄水,黄水三周复其原,是谓(丹)[白]水,饮之不死。

    河水出昆仑东北陬,贯渤海,入禹所导积石山。赤水出其东南陬,西南注南海丹泽之东。赤水之东,弱水出自穷石,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绝流沙,南至南海。洋水出其西北陬,入于南海羽民之南。儿四水者,帝之神泉,以和百药,以润万物。

    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之山],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

    扶木在阳州,日之所曊。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声,盖天地之中也。若木在建木西,未有十日,其华照下地。    九州之大,纯方千里。九州之外,乃有八殥,亦方千里。自东北方曰大泽,曰无通,东方曰大渚,曰少海;东南方曰具区,曰元泽;南方曰大梦,曰浩泽,西南方曰渚资,曰丹泽;    西方曰九区,曰泉泽;西北方曰大夏,曰海泽;北方曰大冥,曰寒泽。凡八殥。八泽之云,是雨九州。

    八殥之外,而有八纮,亦方千里。自东北方曰和丘,曰荒土;东方曰棘林,曰桑野;东南方曰大穷,曰众女;南方曰部都广,曰反户;西南方曰焦侥,曰炎土,西方曰金丘,曰沃野;西北方曰一目,曰沙所;北方曰积冰,曰委羽。凡八纮之气,是出寒暑,以合八正,必以风雨。

    八纮之外,乃有八极。自东北方曰方土之山,曰苍门;东方曰东极之山,曰开明之门;东南方日波母之山,曰阳门;南方曰南极之山,曰暑门;西南方曰编驹之山,曰白门;西方曰西极之山,曰阊阖之门;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门;北方曰北极之山,曰寒门。凡八极之云,是雨天下;八门之风,是节寒暑;八纮八殥八泽之云,以雨九州而和中土。

    东方之美者,有医毋闾间之珣玗琪焉。东南方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南方之美者,有梁山之犀象焉。西南方之美者,有华山之金石焉。西方之美者,有霍山之珠玉焉。西北方之美者,有昆仑之球琳琅玕焉。北方之美者,有幽都之筋角焉。东北方之美者,有斥山之文皮焉。中央之美者,有岱岳以生五谷桑麻,鱼盐出焉。    凡地形,东西为纬,南北为经。山为积德,川为积刑。高者为生,下者为死。丘陵为牡,溪谷为牝。水圆折者有珠,方折者有玉。清水有黄金,龙渊有玉英。土地各以其类生,是故山气多男,泽气多女;(障)[水]气多喑,风气多聋;林气多癃,木气多伛,岸下气多肿,石气多力;险阻气多瘿;暑气多夭,寒气多寿;谷气多痹,丘气多(狂)[尪],衍气多仁,陵气多贪;轻土多利,重土多迟,清水音小,浊水音大;湍水人轻,迟水人重。中土多圣人,皆象其气,皆应其类。

    故南方有不死之草,北方有不释之冰;东方有君子之国,西方有形残之尸。寝居直梦,人死为鬼;磁石上飞,云母来水;土龙致雨,燕雁代飞;蛤蟹珠龟,与月盛衰。

    是故坚土人刚,弱土人肥,垆土人大,沙土人细,息土人美,枆土人丑。食水者善游能寒,食土者无心而(慧)[不息],食木者多力而哭,食草者善走而愚,食叶者有丝而蛾,食肉者勇敢而悍,食气者神明而寿,食谷者智慧而天,不食者不死而神。

    凡人民禽兽万物贞虫,各有以生,或奇或偶,或飞或走,莫知其情,惟知通道者能原本之。天一地二人三,三三而九,九九八十一,一主日,日数十,日主人,人故十月而生。八九七十二,二主偶,偶以承奇,奇主辰,殷主月,月主马,马故十二月而生。七九六十三,三主斗,斗主犬,犬故三月而尘。六九五十四,四主时,时主彘,彘故四月而生。五九四十五,五主音,音主猿,猿故五月而生。四九三十六,六主律,律主麋鹿,麋鹿故六月而生。三九二十七,七主星,星主虎,虎故七月而生。二九十八,八主风,风主虫,虫故八(月)[日]而化。鸟鱼留生于阴,(阴)属于阳,故鸟免皆卵生。鱼游于水,鸟飞于云,故立冬燕雀入海化为蛤。

    万物之生而各异类。蚕食而不饮,蝉饮而不食,蜉蝣不饮不食。介鳞者夏食而冬蛰,龁吞者八窍而卵生,嚼咽者九窍而始生者[招][脂]而无后。昼生者类父,夜生者似母。至阴生牝,至阳生牡。夫熊罴蛰藏,飞鸟时移。

    是故白水宜玉,黑水宜砥,青水宜碧,赤水宜丹,黄水宜金,清水宜龟。汾水猛蒙而宜麻,姊水通和而宜麦,河水中(浊)[调]而宜菽,雒水轻利而宜禾,渭水多力而宜黍,汉水重安而宜竹,江水肥仁而宜稻。

    平土之人慧而宜五谷。东方,川谷之所注,日月之所出,其人兑形小头,隆鼻大口,鸢肩企行,窍通于目,筋气属焉,苍色主肝,长大早知而不寿。其地宜麦,多虎豹。南方,阳气之所积,暑湿居之,其人修形兑上,大口决(眦)[眦],窍通于耳,血脉属焉,赤色主心,早壮而夭。其地宜稻,多兕象。西方高土,川谷出焉,日月入焉,其入面末偻,修颈印行,窍通于鼻,皮革属焉,白色主肺,勇敢不仁。其地宜黍,多旄犀。北方幽晦不明,天之所闭也,寒(水)[冰]之所积也,蛰虫之所服也,其人翕形短颈,大肩下尻,窍通于阴,骨干属焉,黑色主肾,(其入)蠢愚(禽兽)而寿。其地宜菽,多犬马。中央四达,风气之所通,雨露之所会也,其人大面短颐,美须恶肥,窍通于口,肤肉属焉,黄色主胃,慧圣而好治。其地宜禾,多牛羊及六畜。

    木胜土,土胜水,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故禾春生秋死,寂夏生冬死,麦秋生夏死,荠冬生(中)[而]夏死。

    木壮、水老、火生、金囚、土死。火壮、木老、土生、水囚、金死。土壮、火老、金生、木囚、水死。金壮、土老、水生、火囚、木死。水壮、金老、木生、土囚、火死。

    音有五声,宫其主也。色有五军,黄其主也。味有五变,  甘其主也。位有五材,土其主也。是故炼土生木,炼木生火,炼火生云,炼云生水,炼水反土;炼甘生酸,炼酸生辛,炼辛生苦,炼苦生咸,炼成反甘。变宫生徵,变徵生商,变商生羽变羽生角,变角生官。是故以水和土,以土和火,以火化金,以金治木,木复反土。五行相治,所以成器用。

    凡海外三十六国。自西北至西南方,有修股民,天民,肃慎民,白民,沃民,女子民,丈夫民,奇股民,一臂民,三身民。自西南至东南方,结胸民,羽民,欢头国民,裸国民,三苗民,交股民,不死民,穿胸民,反舌民,豕喙民,凿齿民,三头民,修臂民。自东南至东北方,有大人国,君子国,黑齿民,玄股民,毛民,劳民。自东北至西北方,有(跟左+支)踵民,句婴民,深目民,无肠民,柔利民,一目民,无继民。

    雒棠、武人在西北陬,礲鱼在其南。有神二人连臂,为帝候夜,在其西南方,三珠树在其东北方,有玉树在赤水之上。昆仑、华丘在其东南方,爱有遗玉,育马,视肉,杨桃,甘植,甘华,百果所生。和丘在其东北陬,三桑无枝在其西,夸父、耽耳在其北方。夸父弃其策,是为邓林。昆吾丘在南方。轩辕丘在西方。巫咸在其北方。立登保之山。肠谷、搏桑在东方。有(女+戎)在不周之北,长女简翟,少女建疵。西王母在流沙之濒。乐民、拿闾在昆仑弱水之洲。三危在乐民西。宵明烛光在河洲,所照方千里。龙门在河渊。湍池在昆仑。玄耀、不周、申池在海隅。孟诸在沛。少室、太室在冀州。烛龙在雁门,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后稷垅在建木西,其人死复苏其半,鱼在其间。流黄、沃民在其北方三百里。狗国在其东。雷泽有神,龙身人头,鼓其腹而熙。

    江出岷山,东流绝汉入海,左还北流,至于开母之北,右还东流,至于东极。河出积石。睢出荆山。淮出桐柏山。睢出羽山。清漳出揭戾。浊漳出发包。济出王屋。时、泗、沂出台台、术。洛出猎山。汶出弗其,西流合于济。汉出反蟠家。泾出薄落之山。渭出鸟鼠同穴。伊出上魏。雒出熊耳。浚出华窍。维出覆舟。汾出燕京。衽出分濆熊。淄出目馅。丹水出高褚。股出叫嶕山。镐出鲜于。凉出茅卢石梁。汝出猛山。淇出大号。晋出(龙山)结(给)[绌]。合出封羊。辽出砥石。釜出景。岐出石桥。呼沱出鲁平。泥涂渊出(木+满右)山。维湿北流出于燕。

    谙稽摄提,(条)[融]风之所生也。通视,明庶风之所生也。赤奋若,清明风之所生也。共工,景风之所生也。诸比,凉风之所生也。皋稽,阊阖风之所生也。隅强,不周风之所生也。穷奇,广莫风之所生也。

    (上穴+下友)生海人,海人生若菌,若茵生圣人,圣人生庶人,凡(上穴+下友)者生于庶人。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皇,风皇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凡羽者生于庶乌。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鳞,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介鳞生蚊龙,蚊龙生鲲鲠,鲲鲠生建邪,建邪生庶鱼,凡鳞者生于庶鱼。介潭生先龙,先龙生玄龟,玄龟生灵龟,灵龟生庶龟,凡介者生于庶龟。暖湿生容。暖湿生于毛风,毛风生于湿玄,湿玄生羽风,羽风生焕介,焕介生鳞薄,鳞薄生暖介。五类杂种兴乎外,肖形而蕃。

    日冯生阳于,阳于生乔如,乔如生干木,干木生庶木,凡(根拔)木者生于庶木。根拨生程若,程若生玄玉,玄王生醴泉,醴泉生皇辜,皇辜生庶草,凡根汲草者生于庶草。海闾生屈龙,屈龙生容华,容华生蔈,蔈生(萍)藻,(萍)藻生浮草,凡浮生不根汲者生于(萍)藻。

    正土之气(也),御乎埃天。埃天五百岁生缺,缺五百岁(生黄埃,黄埃五百岁)生黄鸿,黄鸿五百岁生黄金,黄金千岁生黄龙,黄龙入藏生黄泉,黄泉之埃,上为黄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黄海。偏土之气,御乎(清)[青]天,(清)[青]天八百岁生青兽,青兽八百岁生育鸿,青鸿八百岁生青金,青金(八百)[千]岁生青龙,青龙入藏生青泉。青泉之埃,上为青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青海,(壮)[牡]土之气,御于赤天。赤天七百岁生赤丹,赤丹七百岁生赤鸿,赤鸿七百岁生赤金,赤金干岁生赤龙,赤龙入藏生赤泉。赤泉之埃,上为赤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赤海。弱土之气,御于白天。白天九百岁生白礜,白礜九百岁生白鸿,白鸿九百岁生白金,白金千岁生白龙,白龙入藏生白泉,白泉之埃,上为白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白海。牝土之气,御于玄天。玄天六百岁生玄砥,玄砥六百岁生玄鸿,玄鸿六百岁生玄金,玄金千岁生玄龙,玄龙入藏生玄泉。玄泉之埃,上为玄云,阴阳柏薄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玄海。

    卷五时则训

    孟春之月,招摇指寅,昏参中,旦尾中。其位东方。其日甲乙。盛德在木。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扫膻。其祀户。祭先脾。东风解冻,蛰虫始振苏,鱼上负冰,獭祭鱼,候雁北。天于衣青衣,乘苍龙,服苍玉,建青旗,食麦与羊,服八风水,爨萁燧火。东宫彻女青色,衣青采,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于青阳左个,以出春令。布德施惠,行庆赏,省徭赋。

    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岁于东郊。修除祠位,币祷鬼神。牺牲用牡。禁伐木。毋覆巢杀胎夭,毋麛毋卵。毋聚众置城郭,掩骨埋骴。

孟春行夏今,则风雨不时,草木(旱)[早]落,国乃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飘风暴雨总至,黎莠蓬篙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雨霜大雹,首稼不入。

正月官司空,其树杨。    仲春之月,招摇指卯,昏弧中,旦建星中。其位东方。其日甲乙。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夹钟。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始雨水,桃李(始)华,苍庚鸣,鹰化为和鸠。天子衣青衣,乘苍龙,服苍玉,建青旗,食麦与羊,服八风水,爨其燧火。东宫御女青色,衣青采,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于青阳太庙。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答掠,止狱讼,养幼小,存孤独,以通句萌。择元日令民社。

    是月也,日夜分,雷始发声,蛰虫咸动苏。先雷三日,振锋以令于兆民日:留且发声,有不戒其容止者,生于不备,必有凶灾。令官市同度量,钧衡石,角斗(称)[桶],端权榘。毋竭川泽,毋漉陂池,毋焚山林,毋作大事以妨农功。祭不用牺牲,用圭璧,更皮币。

    仲春行秋令,则其国大水,寒气总至,寇戎来征;行冬令,则阳气不胜,麦乃不熟,民多相残;行夏令,则其国大早,暖气早来,虫螟为害。

    二月官仓,其树杏。

    季春之月,招摇指辰,昏七星中,旦牵牛中。其位东方。其日甲乙。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数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祭先脾。桐始华,田鼠化为驾,虹始见,萍始生。天于衣青衣,乘苍龙,服苍玉,建青旗,食麦与羊,服八风水,爨萁燧火。东官御女青色,衣青采,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于青阳右个。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言具于天子。天子(乌)[焉]始乘舟,荐鲔于寝庙,乃为麦祈实。

    是月也,生气方盛,阳气发泄,句者毕出,萌者尽达,不可以内,天于命有司发困仓,助贫穷,振乏绝;开府库,出币帛,使诸侯,聘名士,礼贤者。命司空:时雨将降,下水上腾,循行国邑,周视原野,修利堤防,导通沟渎,达路除道,从国始至境止。田猎毕弋、置罘罗网、喂毒之药,毋出九门。乃禁野虞毋伐桑柘。鸣鸠奋其羽,戴鵀降于桑。具(扑)[栚]曲莒筐。后记斋戒,东乡亲桑,省妇使劝蚕事。命五库令百工审金铁皮革筋角箭干脂胶丹漆,无有不良。择下旬古日,大合乐,致欢欣。乃合骡牛腾马,游牝于牧。令国傩,九门磔攘,以毕春气。行是月令,甘雨至三旬。

    季春行冬今,则寒气时发,草木皆肃,国有大恐;行夏令,则民多疾疫,时雨不降,山陵不登;行秋令,则天多沉阴,淫雨早降,兵革并起。

    三月官乡,其树李。 

    孟夏之月,招摇指巳昏翼中,旦婺女中。其位南方。其日丙丁。盛德在火。其虫羽。其音徵。律中仲吕。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蝼蝈鸣,丘吲出,王瓜生,苦莱秀。天于衣赤衣,乘赤骝,服赤玉,建赤旗,食菽与鸡,服八风水,爨柘燧火。南宫御女赤色,衣赤采,吹竽笙。其兵戟。其畜鸡。朝于明堂左个,以出夏令。

    立夏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岁于南郊。还乃赏赐,封诸侯,修礼乐,始左右。命太尉赞杰俊,选贤民,举孝梯。行爵出禄,佐天长养,继修增高,无有堕坏。毋兴土功,毋伐大树。令野虞行田原,劝农事,驱兽畜,勿令害谷,天子以彘尝麦,先荐寝庙。聚畜百药。靡革死。麦秋至,决小罪。断薄刑。

    孟夏行秋令,则苦雨数来,五谷不滋,四(邻)[鄙]入保;行冬令,则草木早枯,后乃大水败坏城郭;行春令,则螽蝗为败,暴风来格,秀草不实。

    四月官田,其树桃,

    仲夏之月,招摇指午,昏亢中,旦危中。其位南方。其日丙丁。其虫羽。其音徵。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枢灶。祭先肺。小署至,螳螂生,(贝+鸟)始鸣,反舌无声。天子衣赤衣,乘赤骝,服赤玉,载赤旗,食寂与鸡,服八风水,爨柘燧火。南宫彻女赤色,衣赤采,吹竽笙。其兵戟。其畜鸡。朝于明堂太庙。命乐师修鞀卑琴瑟管箫,调竽篪,饰钟馨,执干戚戈羽。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乐。天子以雏尝黍,羞以含桃,先荐寝庙。黎民无刈蓝以染,毋烧灰,毋暴布,门闾无闭,关市无索。挺重囚,益其食。存鳏寡,振死事。游牝别其群,执腾驹,班马政。

    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君子斋戒,慎身无躁,节声色,薄滋味。百官静事无径,以晏阴之所成。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禁民无发火。可以居高明,远眺望,登丘陵,处台榭。

    仲夏行冬令,则雹霰伤谷,道路不通,暴兵来至;行春令,则五谷不熟,百腾时起,其国乃饥;行秋令,则早木零落,果实早成.民殃于疫。

    五月官相,其树榆。

    季夏之月,招摇指未,昏心中,旦奎中。其位中央。其日戊己。盛德在土。其虫赢。其音宫。律中百钟。其数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凉风始至,蟋蟀居奥,鹰乃学习,腐草化为蚈。天子衣黄衣,乘黄骝,服黄玉;建黄旗,食程与牛,服八风水,爨柘燧火。中宫御女黄色,衣黄采。其兵剑,其畜牛。朝于中宫。乃命渔人伐蛟取龟,登龟取远鼋。令 (滂)[榜]人入材苇。命四监大夫,(令)[合]百县之秩刍,以养牺牲,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宗庙杜稷,为民祈福。行惠令,吊死问疾,存视长老,行〔桴〕[粰]鬻,厚席蓐,以送万物归也。命妇官染采,黼黻文章,青黄白黑,莫不质良以给宗庙之服,必宣以明。

    是月也,树木方盛,勿敢斩伐。不可以合诸侯,起土功。动众兴兵,必有天殃。土润褥暑,大雨时行,利以杀草,粪田畴以肥土疆。    季夏行春令,则谷实解落,多风(该右+欠),民乃迁徙;行秋令,则丘(限左+显)水潦,稼稻不熟,乃多女灾;行冬令,则风寒不时,鹰准早挚,四鄙入保。

    六月官少内,其树梓。

    孟秋之月,招摇指申,昏斗中,旦毕中。其位西方。其日庚辛。盛德在金。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天子衣白衣,乘白骆,服白玉,建白旗,食麻与犬,服八风水,爨柘燧火。西宫御女白色,衣白采,撞白钟。其兵戈。其畜狗。朝于总章左个。以出秋令。求不孝不悌、戮暴傲悍而罚之,以助损气。

    立秋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秋)[岁]于西郊。还乃赏军率武人于朝。命将率选卒厉兵,简练杰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诘诛暴慢,顺彼四方。命有司修法制,缮囹圄,禁奸塞邪审决狱,平词讼。天地始肃,不可以赢。是月农始升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命百宫始收敛,完堤防、谨障塞以备水   潦,缮城郭,缮宫室。毋以封候,立大官,行重币,出大使。行是月令,凉风至三旬。

    孟秋行冬令,则阴气大胜,介虫败谷,戎兵乃来;行春令,则其国乃早,阳气复还,五谷无实;行夏令,则冬多火灾,寒暑不节,民多疟疾。七月官库,其树栋。    仲秋之月,招摇指酉。昏牵牛中.日觜西中。其位西方。其日庚辛。其虫毛。共音商。律中南吕,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把门。祭先肝。凉风至,候雁来,玄鸟归,群鸟翔。天子衣白衣,乘白骆,服白玉,建白旗,食麻与犬,服八风水。爨柘燧火。西宫彻女白色,次白采,撞白钟。其兵戈。其畜犬;朝于总章太庙。命有司申严百刑,斩杀必当,无或枉挠。决狱不当,反受其殃。

    是月也,养长老,授几杖,行粰鬻饮食。乃命宰祝行牺牲,案刍豢,视肥臞全粹,察物色,课比类,量小大,视少长,莫不中度。天子乃傩,以御秋气。以犬尝麻,先荐寝庙。是月可以筑城邑,建都邑,穿窦窖,修囷仓。乃命有司趣民收敛畜采,多积聚,劝种宿麦,若或失时,行罪无疑。是月也,雷乃始收,蛰虫培户,杀气浸盛,阳气日衰,水始涸,日夜分。一度量,平权衡,正钧石,角斗(称)[桶],理关市,来商旅,入货财,以便民事,四方来集,远方皆至,财物不匮,上无乏用,百事乃遂,

    仲秋行春令,则秋雨不降,草木生荣,国有大恐;行夏令,则其国乃寒,蛰虫不藏,五谷皆复生;行冬令,则风灾数起,收雷先行,草木早死。

     八月官尉,其树柘。

    季秋之月,招摇指成,昏虚中,旦柳中。其位西方。其日庚辛。其虫毛。共音商。律中无射。其数九。其陈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侯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菊有黄华,豺刀祭兽戮禽。天于衣白衣,乘白骆,服白玉,建白旗,食麻与犬服八风水,爨柘燧火。西宫御女白色,衣白采,撞白钟。其兵戈。其畜犬。朝于总章右个。命有司申严号令,百官员贱,无不务入以会天地之藏,无有宣出。万命冢宰,农事备收,举五谷之要,藏帝籍之收于神仓。

    是月也,霜始降,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气总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上丁入学习吹。大飨帝,尝牺牲。合诸侯,制百县。为来岁受朔日。与诸侯所税于民轻重之法。贡岁之数以远近土地所宜为度。乃教于田猎,以习五戎。命太仆及七马咸驾载(荏)[旌],授车以级,皆正设于屏外。司徒缙北向以赞之。天子乃历服广饰,执弓操矢以猎,命主祠祭禽四方。是月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蛰虫咸俯。乃趋狱刑,毋留有罪。禄秩之不当、供养之不宜者。通路除道,从境始至国而(后)已是月天子乃以犬尝麻,先荐寝庙。

    季秋行夏令,则其国大水,冬藏殃败,民多骫窒;行冬令则国多盗贼,边境不宁,土地分裂;行春令,则暖风来至,民气懈惰,师旅并兴。

    九月宫候,其树槐。

    孟冬之月,招摇指亥,昏危中,旦七星中。其位北方。日壬癸。盛德在水。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应钟。其数六。其味咸。其臭腐。其祀井。祭先肾。水始冰,地始冻,稚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天于衣黑色,乘玄骊,服玄玉,建玄旗,食黍与彘,服八风水,爨松燧火。北宫御女黑色,衣黑采,击磐石。其兵铩。其畜彘。剪于玄堂右个,以出冬令。命有司修群禁,禁外徙,闭门闾,大搜客,断罚刑,杀当罪。阿上乱法者诛。

    立冬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岁于北郊。还乃赏死事,存孤寡。是月命太祝祷祀神位,占龟策,审封兆,以察吉凶。于是天子始裘。命百官谨盖藏。命司徒行积聚,修城郭,警门闾,修楗闭,慎管龠,因封玺,修边境,完要塞,绝蹊径,饰丧纪,审核椁衣衾之薄厚,营丘垅之小大高痺,使贵贱卑尊各有等级。是月也,工师效功,陈祭器,案度程,坚致为上。工事苫慢,作为淫巧,必行其罪。是月也,大饮燕。天子祈来年于天宗,大祷祭于公社,毕飨先祖。劳农夫以休息之。命将率讲武,肄射御,角力劲。乃命水虞渔师收水泉池泽之赋,毋或侵牟。

    孟冬行春令,则冻闭不密,地气发泄,民多流亡;行夏令,则多暴风,方冬不寒,蛰虫复出;行秋令,则雪霜不时,小兵时起,土地侵削。

    十月官司马,其树檀。

    仲冬之月,招摇指子,昏壁中,旦轸中。其位北方。其日壬癸。其虫介,其音羽。律中黄钟。其数六。其味咸。其臭腐。其祀井。祭先肾。冰益壮,地始坼,鳱鴠不鸣,虎始交。天子夜黑衣,乘铁骊,服玄玉,建玄旗,食黍与彘,服八风水,爨松燧火。北宫御女黑色,衣黑采;击磐石。其兵铩。其畜彘。朝于玄堂太庙。命有司曰:土事无作,无发室居及起大众,是谓发天地之藏,诸蛰则死,民必疾疫,又随以丧。急捕资贼,诛淫溢诈伪之人。命曰畅月。命奄尹申宫令,审门闾,谨房室,必重闭,省妇事。乃命大酋:秫稻必齐,鞠孽必时,湛熹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无有差忒。天子乃命有司祀四海大川名泽。

    是月也,农有不收藏积聚,牛马畜兽有放失者,取之不诘,山林薮泽有能取疏食田猎禽兽者,野虞教导之。其有相位夺,罪之不赦。是月也,日短至,阴阳争。君子斋戒,处必掩,身欲静,去声色,禁嗜欲,宁身体,安形性。是月也,荔挺出芸始生,丘蚓结,麋角解,水泉动。则伐树木,取竹箭。罢官之无事、器之无用者。涂阙庭门闾,筑囹圄,所以助天地之闭。

    仲冬行夏令,则其国乃旱,氛雾冥冥,雷乃发声;行秋令,则其时雨水,瓜瓠不成,国有大兵;行春令,则虫螟为败,水呆咸竭,民多疾病。

  十一月官都尉,其树枣。

    季冬之月,招摇指丑,昏娄中。旦氐中。其位北方。其日壬癸。其虫介。其音羽。律中大吕。其数六,其味咸。其臭腐。其祀井。祭先肾。雁北向,鹊加巢,稚(句+谁右),鸡呼卵。天于衣黑衣,乘铁骊,服玄玉,建玄旗,食麦与彘,服八风水,爨松燧火。北宫御女黑色,衣黑采,击磐石。其兵铩。共畜彘。朝于玄堂右个。命有司大傩,旁碟,出土牛。命渔师始渔。天子亲往射渔,先荐寝庙。令民出五种。令农计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命乐师大合吹而罢。乃命四监收秩薪,以供寝庙及百祀之薪燎。

    是月也,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周于天,岁将更始。令静农民,天有所使。天子乃与公卿大夫饰国典,论时令,以待嗣岁之宜。乃命太史次诸侯之列,赋之牺牲,以供皇天上帝社稷之当享。乃命同姓之国,供寝庙之刍豢;卿大夫至于庶民,供山林名川之祀。    季冬行秋令,则白露早降,介虫为妖,四鄙入保。行春令,则胎夭伤,国多痼疾,命之曰逆;行夏令,则水潦败国,时雪不降,冰冻消释。

    十二月官狱,其树栎。

    五位:

    东方之极,自碣石山过朝鲜,贯大人之国,东至日出之次,桴木之地,青(土)[丘]树木之野,太皡、句芒之所司者,万二千里。其令曰:挺群禁,开闭盖,通穷窒,达障塞,行优游,弃怨恶,解役罪,免忧患,体罚刑,开关梁,(宣)[宜]出财,和外怨,抚四方,行柔惠,止刚强。

    南方之极,自北户孙之外,贯颛顼之国,南至委火炎风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万二千里。其令曰:爵有德,赏有功,惠贤良,救饥渴,举力农,振贫穷。惠孤寡,忧罢疾,出大禄,行大赏,起毁宗,立无后,封建侯,立贤辅。

    中央之极,自昆仑东绝两恒山,日月之所道,江汉之所出,众民之野,五谷之所直,龙门、河、济相贯,以息壤堙洪水之州,东至于碣石,黄帝、后土之所司者,万二千里。其令曰:平而不阿,明而不苛,包裹覆露,无不囊怀,普祀无私,正静以和,行(稃)[粰]鬻,养老衰,吊死问疾,以送万物之归。

    西方之极,自昆仑绝流沙、沉羽,西至三危之国,石城金室,饮气之民不死之野,少皓、蓐收之所司者,万二千里。其令曰;审用法,诛必辜,备盗贼,禁奸邪,(饰)[饬]群牧,谨著聚,修城郭,补决窦,塞蹊径,遏沟渎,止流水,淄溪谷,守门闾,陈兵甲,选百官,诛不法。

    北方之极,自九泽穷夏晦之极,北至今正之国,有冻寒积冰、雪雹霜霰、漂润群水之野,颛顼、玄冥之所司者,万二千里。其令曰:申群禁,固闭藏;修障塞,缮关粱;禁外徙,断罚刑,杀当罪:闭(关)[门]闾,大搜客,止交游,禁夜乐,早开晏闭以(塞)[索],奸人已得,执之必固;天节已几,刑杀无赦,虽有盛尊之亲,断以法度;毋行水,毋发藏,毋释罪。

    六合:

    孟春与孟秋为合,仲春与仲秋为合,季春与季秋为合,孟夏与孟冬为合,仲夏与仲冬为合,季夏与季冬为合。

    盂春始赢,孟秋始缩。仲春始出,仲秋始内。季春大出,季秋大内。孟夏始缓,孟冬始急。仲夏至修,仲冬至短。季夏德毕,季冬刑毕。故正月失政,七月凉风不至;二月失政,八月雷不藏;三月失政,九月不下霜;四月失政,十月不冻,五月失政,十一月蛰虫冬出其乡,六月失政,十二月草木不脱;七月失政,正月大寒不解;八月失政,二月雷不发,九月失政,三月春风不济;十月失政,四月草木不实;十一月失政,五月下雹霜;十二月失政,六月五谷疾狂。

    春行夏令,(泄)[阉];行秋令,水;行冬令,夏行春令,风;行秋今,芜;行冬令,格。秋行夏令,华;行吞令,荣;行冬令,耗。冬行春令,泄,行夏令,早,行秋令,雾。

    制度;阴阳大制有六度:大为绳,地为准,春为规,夏为衡,秋为矩,冬为权。绳者所以绳万物也,准者所以准万物也,规者所以员万物也,衡者所以平万物也,矩者所以方万物也,权者所以权万物也。

    绳之为度也:直而不争,修而不穷;久而不弊,远而不忘;与天合德,与神合明;所欲则得,所恶则亡;自古及今,不可移匡;厥德孔密,广大以容,是故上帝以为物宗。

    准之为度也:平而不险,均而不阿;广大以容,宽裕以和;柔而不刚,锐而不挫;流而不滞,易而不秽;发通而有纪,周密而不泄,准平而不失;万物皆平,民无险谋,怨恶不生,是故上帝以为物平。

    现之为度也:转而不复,员而不垸,优而不纵,广大以宽:感动有理,发通有纪,优优简简,百怨不起,规度不失,生气乃理。    衡之为度也:缓而不后,平而不怨;施而不德,吊而不责;当平民禄,以继不足;勃勃阳阳,唯德是行;养长化育,万物蕃昌;以成五谷,以实封疆,其政不失,天地乃明。

    矩之为度也:肃而不悖,刚而不愦,取而元怨,内而无害;威厉而不慑,令行而不废,杀伐既得,仇敌乃克;矩正不大,百诛乃服。

    权之为皮也:急而不赢,杀而不割;充满以实,周密而不泄;败物而弗取,罪杀而不赦;诚信以必,坚壳以固;粪除苛慝,不可以曲;故冬正将行,必弱以强,必柔以刚,权正而不失,万物乃藏。明堂之制,静而法准,动而法绳,春治以规,秋治以矩,冬治以权,夏治以衡,是故燥湿寒暑以节至,甘雨膏露以时降。 

    卷六览冥训

昔者师旷奏白雪之音,而神物为之下降,风雨暴至,平公癃病,晋国赤地。庶女叫天,雷电下击,景公台陨,文体伤折.海水大出。夫瞽师、庶女,位贱尚枲,权轻飞羽,然而专精厉意,委务积神,上通九天,激厉至精。由此观之,上天之诛也,虽在圹虚幽闲,辽远隐匿,重袭石室,界障险阻,其无所逃之亦明矣。

    武王伐约,渡于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疾风晦冥,人马不相见。于是武王左操黄钺,右秉白旄,瞋目而撝之曰:“余任天下,谁敢害吾意者?”于是风济而波罢。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授戈而撝之,日为之反三舍。夫全性保真,不亏其身,遭急迫难,精通于天,若乃未始出其宗者,何为而不成?夫死生同域,不可胁陵,勇武一人,为三军雄。彼直求名耳,而能自要者尚犹若此,又况夫宫天地、怀万物而友造化,含至和,直偶于人形,观九钻一,知之所不知,而心未尝死者乎!

    昔雍门子以哭见于孟尝君,已而陈辞通意,抚心发声,盂尝君为之增唏嘘邑,流涕狼戾不可止。精神形于内而外渝哀于人心,此不传之道。使俗人不得其君形者而效其容,必为人笑。故蒲且子之连鸟于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鹜鱼于大渊之中,此皆得清净之道,太浩之和也。

    夫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知不能论,辩不能解。故东风至而酒湛溢,蚕咡丝而商弦绝,或感之也。画随灰而月运阙,鲸鱼死而慧星出,或动之也。故圣人在位,怀道而不言,泽及万民。君臣乖心,则背谲见于天,神气相应征矣。故山云草莽,水云鱼鳞,旱云烟火,绊云波水,各象其形类所以感之。夫(阳)燧取火于日,方诸取露于月。天地之间,巧历不能举其数;手征忽恍;不能览其光。然以掌握之中,引类于太极之上,而水火可立致者,阴阳同气相动也。此傅说之所以骑辰尾也。

    故至阴飂飂,至阳赫赫,两者交接成和而万物生焉。众雄而无雌,又何化之所能造乎?所谓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也。故召远者使无为焉,亲近者使无事焉,惟夜行者为能有之。故却走马以粪,而车轨不接于远方之外,是谓坐驰陆沉,昼冥宵明,以冬铄胶,以夏造冰。

    夫道者,无私就也,无私去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顺之者利,逆之者凶。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壁,得之者富,失之者贫;得失之度,深微窈冥,难以知论,不可以辩说也。何以知其然?今大地黄主属骨,而甘草主生肉之药也。以其属骨责其生肉,以其生肉论其属骨,是犹王孙绰之欲倍偏枯之药而(欲)以生殊死之人,亦可谓失论矣。若夫以火能焦木也,因使销金,则道行矣。若以慈石之能连铁也,而求其引瓦,则难矣。物固不可以轻重论也。

    夫燧之取火于日,慈石之引铁,蟹之败漆,葵之向日,虽有明智,弗能然也。故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心意之论,不足以定是非。故以智为治者,难以持固,唯通于太和而持自然之应者,为能有之。故峣山崩而薄落之水涸,区冶生而淳钩之剑成;纣为无道,左强在侧,太公并世,故武王之功立。由是观之,利害之路,祸福之门,不可求而得也。

    夫道之与德,若韦之与革,远之则迩,近之则(远)[疏];不得其道,若观倏鱼。故圣[人]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万化而无伤,其得之乃失之,其失之非乃得之也。

    今夫调〔弦〕[瑟]者,叩宫宫应,弹角角动,此同声相和者也。夫有改调一弦,其于五音无所比鼓之而二十五弦皆应,此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形也。故通于太和者,昏若纯醉而甘卧以游其中,而不知其所由至也。纯温以沦,钝闷以终,若未始出其宗,是谓大通。    今夫赤螭青此之游冀州也,天清地定,毒兽不作,飞鸟不骇,入榛薄,食荐梅,簪(口+簪下)味含甘,步不出顷亩之区,而蛇鳝轻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江海之中。若乃至于玄云(之)素朝,阴阳交争,降扶风,杂冻雨,扶摇而登之,威动天地,声震海内,(蛇鳝)[鼋龟]着泥百仞之中,熊罴匍匐丘山磛岩,虎豹袭穴而不敢咆,猿犹颠蹶而失木枝,又况直蛇鳝之类乎!凤皇之翔至德也,雷霆不作,风雨不兴,川谷不澹,草木不摇,而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还至其曾逝万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之疏圃,饮砥柱之湍濑,转回蒙祀之渚,尚佯冀州之际,径蹑都广,入日抑节,[濯]羽(翼)弱水,暮宿风穴,当此之时,鸿鹄仓鹤,莫不惮惊伏窜,注喙江裔,又况直燕雀之类乎!此明于小动之迹,而不知大节之所由者也。

    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上车摄辔,马为整齐而敛谐,投足调均,劳逸若一,心怡气和,体便轻毕;安劳乐进,驰骛若灭;左右若(鞭)[缏],周旋若环;世皆以为巧,然未见其贵者也。若夫钳且、大丙之御也,除辔[舍]衔,去鞭弃策,车莫动而自举,马莫使而自走也。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电奔而鬼腾;进退屈伸,不见联垠;故不招指、不叱咤,过归雁于碣石,轶昆鸡于姑余;骋若飞,骛若绝;纵矢蹑风,追飙归忽,朝发扶桑,口入落棠,此假弗用而能以成其用者也。非虑思之察、手爪之巧也。嗜欲形于胸中,而精神逾于六马,此以弗御御之者也。

    昔者黄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辅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异雌雄明上下,等贵贱;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人民保命而不夭,发时熟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令明而不暗,辅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渔者不争隈;道不拾遗,市不豫贾;城郭不关,邑无盗贼,鄙旅之人,相让以财;狗彘吐菽粟于路,而无忿争之心;于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登熟,虎狼不安噬,骘鸟不妄搏;凤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青龙进驾,飞黄伏阜;诸北儋耳之国,莫不献其贡职,然犹未及虑戏氏之道也。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焦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乌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乎;狡虫死, 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和春阳夏,杀秋约冬,枕方寝绳;阴阳之所壅沉不通者,窍理之,逆气戾物、伤民厚积者,绝止之。当此之时,卧倨倨,兴〔眄眄)[盱盱];一自以为马,一自以为牛;其行旦旦,其视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所出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当此之时,禽兽(蝮)[虫]蛇,无不匿其爪牙,藏其螫毒,无有攫噬之心。考其功烈,上际九天,下契黄垆;名声被后世,光晖(重)[熏]万物。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琉虬,援绝瑞,席萝图,[络]黄云[络),前白螭,后奔蛇,浮游消摇,道鬼神,登九天,朝带于灵门,宓穆休于太祖之下。然而不彰其功,不扬其声,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何则?道德上通,而智故消灭也。

    逮至夏桀之时,主暗晦而不明,道澜漫而不修;弃捐五帝之恩刑,推蹶三王之法籍;是以至德灭而不扬,帝道掩而不兴;举事戾仓天,发号逆四时;春秋缩其和,天地除其德;仁君处位而不安,大夫隐道而不言;群臣准上意而怀当,疏骨肉而自容,邪人参偶比周而阴谋,居君臣父子之间而竞载;骄主而象其意,乱人以成其事。是故君臣乖而不亲,骨肉疏而不附;植社槁而(垮)[罅]裂,容台振而掘覆;犬群嗥而入渊,豕衔蓐而席澳;美人拿手墨面而不容,曼声吞炭内闭而不歌;丧不尽其哀,猎不听其乐,西(老)[姥]折胜,黄神啸吟;飞鸟铩翼,走兽废脚;山无峻干,泽无洼水;狐狸首穴,马牛放失;田无立禾,路无莎烦;金积折廉,壁袭无理,磐龟无腹,蓍策日施。

    晚世之时,七国异族;诸侯制法,各殊习俗;纵横间之,举兵而相角;攻城滥杀,覆高危安;掘坟墓,扬人骸;大冲车,高重(京)[垒];除战道,便死路;犯严敌,残不义;百姓

一反,名声苟盛也。是故质壮轻足者为甲卒千里之外,家老赢弱凄怆伦于内;厮徒马圉,驸车奉饷,道路辽远,霜雪亟集,短褐不完,人羸车弊,泥涂至膝;相携于道,奋首于路,身枕格而死。所谓兼国有地者,伏尸数十万,破车以千百数;伤弓弩矛戟矢石之创者,扶举于路。故世至于枕人头,食人肉,俎人肝,饮人血,甘之于刍豢。

    故自三代以后者,天下未尝得安其情性而乐其习俗,保其修命(天)而不天于人虐也。所以然者何也?诸侯力征,天下合而为一家。

    逮至当今之时,天子在上位,持以道德,辅以仁义;近者献其智,远者怀其德;拱揖指麾,而四海宾服;春秋冬夏,皆献其贡职,天下混而为一,孙相代,此五密之所以迎天德也。

    夫圣人者,不能生时,时至而弗失也。辅佐有能,黜谗佞之端,息巧辩之说;除刻削之法,去烦苛之事;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消知能,修太常;隳肢体,细聪明;大通混冥,解意释神;漠然若无魂魄,使万物各复归其根;则是所修伏牺氏之迹而反五帝之道也。夫钳且、大丙不施辔衔,而以善御闻于天下;伏戏、女娲不设法度,而以至德遗于后世。何则?至虚无纯一而不唼喋苛事也。

    《周书》曰:“掩稚不得,更顺其风。”今若夫申、韩,商鞅之为治也,拔其根,芜弃其本,而不穷究其所由生,何以至此也。凿五刑为刻削,乃背道德之本而争于锥刀之末,斩艾百姓,殚尽太半,而忻忻然常自以为治。是犹抱薪而救火,凿窦而[出] [止]水。夫并植生(梓)[蘖]而不容瓮,沟植生条而不容舟,不过三月必死。所以然者何也?皆狂生而无其本者也。河九折注于海而流不绝者,昆仑之输也。潦水不泄,洸瀁极望,旬月不雨,则涸而枯泽,受瀷而无源(者)[也]。譬若翌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取燧,奇汲不若凿井。

    卷七精神训

    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艾漠闵,鸿蒙鸿洞,莫知其门。有二神混生,经天酋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切其所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烦气为虫,精气为人。是故精神,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门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是故圣人法天顺情,不拘于俗,不诱于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阴阳为纲,四时为纪;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失之者死,法之者生。

    夫静漠者,神明之定也,虚无者,道之所居也。是放或求之于外者,失之于内;有守之于内者,失之于外。譬犹本与末也,从本引之,千枝万叶,莫不随也。

    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而形体者,所禀于地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背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故曰一月而膏,二月而肤,三月而胎,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体以成,五脏刀形,是故肺主目,肾主鼻,胆主口,肝主耳。外为表而内为里,开闭张歇,各有经纪,故头之圆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脏九窍三百六十(六)节。天有风雨寒暑,人亦有取与喜怒。故胆为云,肺为气,肝为风,肾为雨,脾为雷,以与天地相参也,而心为之主。是故牙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日中有骏乌,而月中有蟾蜍。日月失其行,薄蚀无光;风雨非其时,毁折生灾;五星失其行,州国受殃。

    夫天地之道至宏以大,淌犹节其章光,爱其神明,人之耳目局能久熏劳而不息乎?精神何能久驰骋而不既乎?是故血气者,人之华也,而五脏者,人之精也。夫血气能专于五脏而不外越,则胸腹充而嗜欲省矣。胸腹充而嗜欲省,则耳目清、听视达矣。耳目清,听视达,谓之明。五脏能属于心而无乖,则勃志胜而行不僻矣。勃志胜而行(之)不僻,则精神盛而气不散矣。精神盛而气不散则理,理则均,均则通,通则神,神则以视无不见,以听无不闻也,以为无不成也。是故忧患不能入也,而邪气不能袭。

    故事有求之于四海之外而不能遇,或守之于形骸之内而不见也。故所求多者所得少,所见大者所知小。夫孔窍者,精神之户服也,而[血]气(志)者,五脏之使候也。耳目淫于声色之乐,则五脏摇动而不定矣。五脏摇动而不定,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则祸福之至虽如丘山,无由识之矣。使耳目神明玄达而无诱慕,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五脏定宁充盈而不泄,精神内守形骸而不外越,则望于往世之前而视于来事之后,犹未足为也,岂宜祸福之间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以言夫精神之不可使外淫也。是故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五声哗耳,使耳不聪;五味乱口,使口[厉]爽(伤);趣舍滑心,使行飞扬。此四者,天下之所养性也,然皆人累也。故曰:嗜欲者使人之气越,而好憎者使人之心劳,弗疾去则志气日耗。

    夫入之所以不能终其涛命而中道天于刑戮者何也?以其生生之厚。夫惟能无以生为者,则所以修得生也。夫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能知一,则无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则无一之能知也。譬吾处于天下也,亦为一物矣。不识天下之以我备其物与,且惟无我而物无不备者乎?然则我亦物比物亦物也,物之与物也,又何以相物也?虽然,其生我也,将以何益?其杀我也,将以何损?夫造化者既以我为坯矣,将无所违之矣。吾安知夫刺灸而欲生者之非惑也?又安知夫绞经而求死者之非福也?或者生乃徭役也,而死乃休息也。天下茫茫,孰知之哉?其生我也,不强求已;其杀我也,不强求止。欲生而不事,憎死而不辞,贱之而弗憎,贵之而弗喜,随其天资而安之不极。吾生也有七尺之形,吾死也有一馆之土。吾生之比于有形之类,犹吾死之沦于无形之中也。然则吾生也物不以益众,吾死也土不以加厚,吾又安知所喜憎利害其间者乎?

    夫造化者之攫授物也,譬犹陶人之羡埴也,其取之地而己为盆盎也,与其未离于地也无以异,其已成器而破碎漫澜而复归其故也,与其为盆盎亦无以异矣。夫临江之乡,居人汲水以浸其园,江水弗憎也;苦污之家,决污而注之江,涪水弗乐也。是故其在江也,无以异其浸园也,其在污也,亦无以异其在江也。是放圣人因时以安其位,当世而乐其业。

    夫悲乐者,德之邪也;而喜怒者,道之过也;好憎者,心之(暴)[累]也。故曰: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则与阴(俱闭)[合德],动则与阳(俱开)[同波];精神澹然无极,不与物散而天下自服。故心者形之主也.而神者心之备也。形劳而不体则蹶,精用而不已则竭,是故圣人贵而尊之,不敢越也。

    夫有夏后氏之璜者,匣匮而藏之,宝之至也。夫精神之可宝也,非立夏后氏之璜也。是故圣人以无应有,必究其理;以虚受实,必穷其节;恬愉虚静,以终其命。是故无所甚疏,而无所甚亲,抱德炀和,以顺于天,与道为际,与德为邻;不为福始,不为祸先;魂魄处其宅,而精神守其根;死生无变于己,故曰至神。    所谓真人者,性合于道也。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处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不识其外;明白太素,无为复朴,体本抱神,以游于天地之樊,芒然仿佯于尘垢之外而消摇于无事之业。浩浩荡荡乎,机械之巧,弗载于心。是故死生亦大矣,而不为变,虽天地覆(育)[坠],亦不与之抮抱矣。审乎无理而不与物糅,见事之乱而能守其宗。若然者,(正)[亡]肝胆,遗耳目;心志专于内,通达耦于一,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浑然而往,逯然而来;形若稿木,心若死灰;忘其五脏,损其形骸,不学而知,不视而见,不为而成,不治而辩;感而应,迫而动,不得已而往,如光之耀,如景之放;以道为条,有待而然,抱其太清之本而无所容与,而物无能营;廓悄而虚,清靖而无思虑;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涸而不能寒也,大雷毁山而不能惊也,大风晦日而不能伤也。是故视珍宝珠玉犹(石砾)[砾石]也,视至尊穷宠犹行客也,视毛嫱西施犹(其丑)[供魄]也。以(死)[千]生为一化,以万物为一方,同精于太清之本,而游于忽(区)[芒]之旁。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行,契大浑之朴而立至清之中。是故其寝不梦,其智不萌;其魄不抑,其魂不腾;反复终始,不知其端绪,甘螟[于]太宵之宅,而觉视于昭昭之字,体息于天委曲之隅,而游敖于无形埒之野,居而无容,处而无所;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沦于不测,入于无间,以不同形相嬗也;终始若环,莫得其伦,此精神之所以能登假于道也,是[故]真人之(所)游[也]。

    若吹呕呼吸,吐故内新,熊经鸟伸,凫浴猿跳,鸱视虎顾,是养形之人也。不以滑心,使神滔荡而不失其充,口夜无伤而与物为春,则是合而生时[干)[于]心也。且人有戒形而无损(于)心,有缀宅而无耗精。夫癞者趋不变,狂者形不亏,神将有所远徙,孰暇知其所为?故形有摩而神未尝化者,以不化应化,千变万化而未始有极。化者复归于无形也,不化者与天地俱生也。夫木之死也,青青去之也,夫使木生者岂木也,犹充形者之非形也。故生生者未尝死也,其所生则死矣;化物者未尝化也,其所化则化矣。轻天下,则神无累矣;细万物,则心不惑矣,齐死生,则志不慑矣,同变化,则明不眩矣,众人以为虚言,吾将举类而实之。

    人之所以乐为人主者,以其穷耳目之欲,而适躬体之便也。今高台层榭,人之所丽也,而尧朴桷不断,素题不栌。珍怪奇异,人之所美也,而尧粝粢之饭,藜藿之羹。文绣狐白,人之所好也,而尧布衣掩形,鹿裘御寒。养性之具不加厚,而增之以任重之忧,故举天下而传之于舜,若解重负然,非直辞让,诚无以为也。此轻天下之具也,禹南省方济于江,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乃熙笑而称曰:“我受命于天,竭力而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何足以滑和?”视龙犹蝘蜒,颜色不变,龙乃弭耳掉尾而逃。禹之视物亦细矣。郑之神巫相壶于林,见其征,告列于。列于行泣报壶子,壶子持以天壤,名实不入,机发于踵,壶子之视死生亦齐矣。子(求)[来]行年五十有四而病伛楼,脊管高于顶,曷下迫颐,两脾在上,烛营指天,匍匐自窥于井曰;“伟哉!造化者其以我为此拘拘耶!”此其视变化亦同矣。故睹尧之道,乃知天下之轻也;观禹之志,乃知(天下)[万物]之细矣;原壶于之论,乃知死生之齐也;见于求之行,乃知变化之同也。

    夫至人倚不拔之柱,行不关之途;禀不竭之府,学不死之师,无往而不道,无至而不通;生不足以挂志,死不足以幽神,屈仲俯仰,抱命而婉转;祸福利害,干变万化,敦足以患心?若此人者,抱素守精;蝉蜕蛇解,游于太清;轻举独(住)[往]忽然入冥;凤皇不能与之俪,而况斥鶠乎?势位爵禄,何足以概志也!

    虽子与崔杼盟,临死地而不易其义。殖华将战而死,莒君厚赂而止之,不改其行。故晏子可迫以仁,而不可劫以兵;殖华可止以义,而不可悬以利,君子义死而不可以富贵留也,义为而不可以死亡恐也。彼则直为义耳,而尚犹不拘于物,又况无为者矣。尧不以有天下为贵,故授舜。公子札不以有国为尊,自此故矣。大矣义至利害下足生天无以。余不财其光待,务不此。富外宝至;受,渊不爵之故待弃,不而富贵,为至矣玉,亲以之至不观身罕此;于由人位渊与让于以故投而之谓无累之人。无累之人,不以天下为贵矣,上观至人之论,深原道德之意,以下考世俗之行,乃足羞也。故通许由之意,金滕豹韬废矣;延陵季子不受吴国,而讼间田者惭矣,子罕不利宝玉,而争券契者愧矣,务光不污于世,而贪利偷生者闷矣,故不观大义者,不知生之不足责也;不闻大言者,不知天下之不足利也。今夫穷鄙之社也,叩盆拊瓴,相和而歇,自以为乐矣。尝试为之击建鼓,撞巨钟,乃(性)[始]仍仍然知其盆瓴之足羞也。藏诗书,修文学,而不知至沦之旨,则拊盆叩瓴之徒也。

    夫[无]以天下为者,学之建鼓矣。尊势厚利,人之所贪也。佼之左据天下图,而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由此观之,生(尊)[贵]于天下也。圣人食足以接气,衣足以盖形,适情不求余,无天下不亏其性,有天下不羡其和,有天下无天下一实也。今赣人敖仓,予人河水,饥而餐之,渴而饮之,其入腹者,不过箪食瓢浆,则身饱而敖仓不为之减也,腹满而河水不为之竭也。有之不加饱,无之不为之饥,与守其篱笆,有其井一实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大忧内崩,大怖生狂;除秽去累,莫若未始出其宗,乃为大通。清目而不以视,静耳而不以听,钳口而不以言,委心而不以虑;弃聪明而反太素,休精神而弃知故;觉而若(昧)[眯],(以)而若死;终则反本未生之时,而与化为一体。死之与生一体也。

    今夫繇者,捐镬锸,负笼土,盐汗交流,喘息薄喉,当此之时,得庥越下,则脱然而喜矣。岩穴之间,非直越下之休也。病疵瘕者,捧心抑腹,膝上叩头,卷局而啼,通夕不寐,当此之时,哙然得卧,则亲戚兄弟欢然而喜。夫修夜之宁,非直一 哙之乐也。故知宇宙之大,则不可劫以死生;知养生之和,则不可悬以天下;知未生之乐,则不可畏以死,知许由之贵于舜,则不贪物。墙之立不若其偃也,又况不为墙乎?冰之凝不若其释也,又况不为冰乎?自无趾有,自有趾无;终始无端,莫知其所萌;非通于外内,孰能无好憎?无外之外,至大也;无内之内,至贵也。能知大贵,何往而不遂?

    衰世凑学,不知原心反本,直雕琢其性,矫拂其情,以与世交,故目虽欲之,禁之以度;心虽乐之,节之以礼;趋翔周旋,诎节卑拜;肉凝而不食,酒澄而不饮;外束其形,内总其德;钳阴阳之和,而迫性命之情,故终身为悲人。达至道者则不然,理倩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乐道而忘贱,安德而忘贫;性有不欲,无欲而不得,心有不乐,无乐而不为;无益[于]情者不以累德,(而)[不]便[于]性者不以滑和;放纵体肆意,而度制可以为天下仪。    今夫儒者,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乐,而闭其所乐;是犹决江河之源,而障之以手也。夫牧民者,犹畜禽兽也。不塞其囿垣,使有野心,系绊其足,以禁其动,而欲修生寿终,岂可得乎?夫颜回、季路、于夏、冉伯牛,孔子之通学也。然额渊天死,季路菹于卫,子夏失明,冉伯牛为厉,此皆迫性拂情,而不得其和也。故子夏见曾子,一臞一肥,曾子问其故,曰:“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两者心战,故癯;先王之道胜,故肥。”推此志,非能[不]贪富贵之位,不便侈靡之乐,直(宜)迫性闭欲,以义自防也。虽情心郁殪,形性屈竭,犹不得已自强也,故莫能终其天年。若夫至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容身而游,适情而行;余天下而不贪,委万物而不利;处大廓之宇,游无极之野;登太皇,冯太一,玩天地于掌握之中,夫岂为贫富肥臞哉!故儒者非能使人弗欲,而能止之;非能使人勿乐,而能禁之。夫使天下畏刑而不敢盗,岂若能使无有盗心哉!

    越人得髯蛇,以为上肴,中国得而弃之无用。故知其无所用,贪者能辞之;不知其无所用,廉者不能让也。夫入主之所以残亡其国家,(损)(捐]弃其社稷,身死于人手,为天下笑,未尝非为(非)欲也。夫仇出贪大钟之赂而亡其国,虞君利垂棘之璧而禽其身,献公艳骊姬之美而乱四世,桓公甘易牙之和而不以时葬,胡王淫女乐之娱而亡上地,使此五君者,适情辞余,以己为度,不随物而动,岂有此大患哉?故射者非矢不中也,学射者不治矢也,御者非辔不行,学御者不为辔也。知冬日之扇,夏日之裘,无用于己,则万物之变为尘埃矣。故以汤止沸,沸乃不止,诚知其本,则去火而已矣。

    卷八本经训

    太清之(始)[治]也,和顺以寂漠,质真而素朴;闲静而不躁,推移而无故,在内而合乎道,出外而调于义;发动而成于文,行快而使于物。其言略而循理.其行说而顺情,其心愉而不伪,其事素而不饰。是以不择时日,不占卦兆,不谋所始,不议所终;安则止,激则行;通体于天地,问精于阴阳;一和于四时,明照于日月,与造化者相雌雄。是以天覆以德,地载以乐;四时不失兵叙.风雨不降其虐;日月被清而扬光,五星循轨而不失其行。当此之时,玄(元)[光]至砀而运照,凤麟至,耆龟兆,甘露下,竹实满,流黄出而朱草生,机械诈伪,莫藏于心。

    逮至衰世,携山石,锲金玉,摘蚌蜃,消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胎杀夭,麒麟不游;覆巢毁卵,凤凰不翔;钻燧取火,构木为台;焚林而田,竭泽而渔;人械不足,畜藏有余;而万物不繁,兆萌牙卵胎而不成者,处之太半矣。积壤而丘处,粪田而种谷;掘地而并饮,疏川而为利,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四时失叙;雷霆毁折,雹霰降虐;氛雾霜雪不霁,而万物焦夭。缁榛秽,聚埒亩;役野炎,长苗秀;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不可胜数。乃至夏屋宫驾,(县)[(帛+系)]联房植,橑檐琢刻镂;乔枝菱阿,夫容菱荷;五采争胜.流漫陆离;修掞曲挍,天矫曾桡,芒繁纷拿,以相交持;公输、王尔,无所错其剞劂削锯,然犹未能澹人主之欲也。是以松柏菌露,[宛而]夏槁;江河三川,绝而不流;夷羊在牧,飞蛩满野;天早地坼,凤皇不下;勾爪居牙戴角出距之兽,于是鸷矣。民之专室蓬庐,无所归宿,冻饿饥寒,死者相枕席也。及至分山川溪谷,使有壤界;计人多少众寡,使有分数,筑城掘池,设机械险阻以为备;饰职事,制服等,异贵贱,差贤不(肖),经诽誉,行赏罚,则兵革兴而(分)[忿]争生;民之灭抑夭隐,虐杀不辜,而刑诛无罪于是生矣。

    天地之合和,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人][一]气者也。是故上下离心,气乃上蒸;君臣不和,五谷不为。距日冬至四十六日,天含和而末降,地怀气而末扬,阴阳储与,呼吸浸潭,包裹风俗,斟酌万殊,旁薄众宜,以相呕咐酝酿,而成育群生。是故春肃秋荣,冬雷夏霜,皆贼气之所生。由此观之,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制)[刑]也。是故明于性者,天地不能胁也;审于符者,怪物不能惑也。故圣人者,由近[而]知远,(而)[以]万殊为一(古之人)同,气[蒸]于天地,与一世而优游,当此之时,无庆(贺)[赏]之利,刑罚之威,礼义廉耻不设,毁誉仁鄙不立,而万民莫相侵欺暴启,犹在予混冥之中。逮至衰世,人众财寡,事力劳而养不足,于是忿争生,是以贵仁。仁鄙不齐,比周朋党,设诈胥,怀机械巧故之心,而性失矣,是以贵义。阴阳之情莫不有血气之感,男女群居杂处而无别,是以贵礼。性命之情,淫而相胁,以不得已则不和,是以贵乐。是故仁义礼乐者,可以救败,而非通治之至也。

    夫仁者,所以救争也;义者,所以救失也;礼者,所以救淫也,乐者,所以救忧也。神明定于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性善;民性善而天地阴阳从而包之,则财足而人澹矣,贪鄙忿争不得生焉。由此观之,则仁义不用矣。道德定于天下而民纯朴,则目不营于色,耳不淫于声,坐诽而歇谣,被发而浮游,虽有毛嫱西施之色,不知悦也,掉羽武象,不知乐也;淫溢无别不得生焉。由此观之,礼乐不用也。是故德衰然后仁生,行沮然后义立,和失然后声调,礼淫然后容饰。是故知神明然后知道德之不足为也,知道德然后知仁义之不足行也,知仁义然后知礼乐之不足修也。今背其本而求其末,释其要而索之于详,未可与言至也。

    天地之大,可以矩表识也;星月之行,可以历推得也;雷[震)[霆]之声,可以鼓钟写也;风雨之变,可以音律知也。是故大可睹者,可得而量也;明可见者,可得而蔽也;声可闻者,可得而调也;色可察者,可得而别也。夫至大,天地弗能含也;至微,神明弗能领也。及至建律历,别五色,异清浊,(味)[殊]甘苦,则朴散而为器矣。立仁义,修礼乐,则德迁而为伪矣。及伪之生也,饰智以惊愚,设诈以巧上,天下有能持之者,[未]有能治之者也。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智]能愈多而德愈薄矣。故周鼎著垂,使衔其指,以明大巧之不可为也。

    故至人之治也,,心与神处,形与性调;静而体德,动而理通;随自然之性,而缘不得已之化;洞然无为而天下自和,恬然无欲而民自朴;无机祥而民不夭天,不忿争而养足;兼包海内,泽及后世,不知为之者谁何。是故生无号,死无谥,实不聚而名不立,施者不德,受者不让,德交归焉,而莫之亢忍也。故德之所总,道弗能害也,智之所不知,辩弗能解也。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或通焉,谓之天府。取焉而不损,酌焉而不竭,莫知其所由出,是谓瑶光。瑶光者,资粮万物者也。

振因穷,补不足,则名生;兴利除害,伐乱禁暴,则功成。世无灾害,虽神无所施其德;上下和辑,虽贤无所立其功。昔容成氏之时,道路雁行列处,托婴儿于巢上,置余粮于亩首,虎豹可尾,虺蛇可跟,而不知其所由然。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犽貐、凿齿、九婴、大风、封希、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犽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稀于桑林,万民皆害,置尧以为天于。于是天下广狭险易远近始有道里。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龙门未开,吕粱未发,江淮通流,四海溟悻,民皆上丘陵,赴树木。舜乃使禹疏三江五湖,辟伊阙,导廛涧,乎通沟陆,流注东海。鸿水漏,九州干,万民皆宁其性。是以称尧、舜以为圣。晚世之时,帝有桀、纣。[桀]为旋室、瑶台、象廊、玉床。纣为肉圃、酒池。(燎焚)[撩聚]天下之财,罢苦万民之力。刳谏者,剔孕妇,攘天下,虐百姓。于是汤乃以革车三百乘,伐桀于南巢,放之夏台;武王甲卒三千,破纣牧野,杀之于宣室。天下宁定,百姓和集,是以称汤、武之贤。由此观之,有贤圣之名者,必遭乱世之患也。

    今至人生乱世之中,含德怀道,(拘)[抱]无穷之智,钳口寝说,遂不言而死者众矣,然天下莫知贵其不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著于竹帛,镂于金石,可传于人者,其粗也。五帝三王,殊事而同指,异路而同归。晚世学者,不知道之所一体,德之所总要,取成[事]之迹,相与危坐而说之鼓(歌)[舞]而(舞)[歌]之,故博学多闻而不免于惑。诗云;“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其知其佗。”此之谓也。

    帝者体太一,王者法阴阳,霸者则四时,君者用六律。(秉太一者,牢笼天地,弹压山川;含吐阴阳;伸曳四时;纪纲八极,经纬六合;覆露照导,普汜无私;蠉飞蠕动,莫不仰德而生。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形万殊之体;含气化物,以成埒类;赢缩卷舒,沦于不测,终始虚满,转于无原。四时者,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取予有节,出入有(时)[量];开阖张歙,不失其叙,喜怒刚柔,不离其理。六律者,生之与杀也,赏之与罚也,予之与夺也,非此无道也。故谨于权衡准绳,审乎轻重,足以治其境内矣。

    是故体太一者,明于天地之情,通于道德之伦;聪明耀于日月,精神通于万物,动静调于阴阳,富怒和于四时;德泽施于方外,名声传于后世。法阴阳者,德与天地参,明与日月并,精与鬼神总,戴圆履方,抱表怀绳;内能治身,外能得人,发号施令,天下莫不从风。则四时者,柔而不脆,刚而不鞼;宽而不肆,肃而不悖;优柔委从,以养群类,其德含愚而容不肖,无所私爱。用六律者,伐乱禁暴,进贤而退不肖;扶拨以为正,坏险以为平,矫枉以为直;明于禁舍开闭之道,乘时因势,以服役人心也。帝者体阴阳则侵,王者法四时则削,霸者节六律则辱,君者失准绳则废。故小而行大,则滔窕而不亲;大而行小,则狭隘而不容,贵贱不失其体,而天下治矣。

    天爱其精,地爱其平,人爱其情。天之精,日月星辰雷电风雨也。地之平,水火金木土也,人之情,思虑聪明喜怒也。故闭四关,止五遁,则与道沦。是故神明藏于无形,精(神)[气]反于至真,则目明而不以视,耳聪而不以听,[口当而不以言,]心条达而不以思虑,委而弗为,和而弗矜;冥性命之情,而智故不得杂焉。精泄于目,则其视明;在于耳,则其听聪;留于口,则其言当,集于心,则其虑通。故闭四关则[终]身无患,百节莫苑,莫死莫生,莫虚莫盈,是谓真人。

    凡乱之所由生者,皆在沉遁。流通之所生者五。大构(驾[架],兴宫室;延楼栈道,鸡栖井干;标抹构栌,以相支持,木巧之饰,盘纡刻俨;嬴镂雕琢,诡文回波;淌游瀷瀖,菱杼紧抱,芒繁乱泽,巧伪纷挐,以相摧错:此遁于木也。凿汗池之深,肆畛崖之远;来溪谷之流,饰曲岸之陆;积碟旋石,以纯修佾崎;抑瀖怒濑,以扬激波;曲拂转回,以像湡浯;益树莲菱,以食鳖鱼,鸿鹄鹔鹴,稻粱饶余;龙舟鷁首,浮吹以娱:此遁于水也。高筑城郭,设树险阻;祟台榭之隆,侈苑囿之大,以穷要妙之望;魏阙之高,上际青云,大厦曾加,拟于昆仑;修为墙垣,甬道相连,残高增下,积土为山,接径历远,直道夷险,终日驰骛而无[赅陷]之患:此遁于土也。大钟鼎,美重器,华虫疏镂,以相缪拿;寝兕伏虎,蟠龙连组;焜昱错眩,照耀辉煌;偃褰寥纠,曲成文章;雕琢之饰,锻锡文(金+尧);乍晦乍明,抑微灭瑕;霜文沉居,若箪蘧除;缠锦经冗,似数而疏:此遁于金也。煎熬焚炙,调齐和之适,以穷荆吴甘酸之变;焚林而猎,烧燎大木;鼓囊吹锤,以销铜铁,靡流坚锻,无厌足〔目)[日];山无峻干,林无柘梓,燎木以为炭,袢草而为灰;野莽白索,不得其时,上掩天光,下珍地财,此遁于火也。此五者,一足以亡天下矣。

    是故古者明堂之制,下之润湿弗能及,上之雾露弗能入,四方之风弗能袭;土事不文,木工不断,金器不镂;衣无隅差之削,冠无觚赢之理:堂大足以周旋理文,静洁足以享上帝、礼鬼神,以示民知俭节。

    夫声色五昧,远国珍怪,瑰异奇物,足以变心易志,摇荡精神,感动血气者,不可胜计也。夫天地之生财也,本不过五。圣人节五行,则洽不荒。凡人之性,心和败得则乐,乐斯动,动斯蹈,蹈斯荡,荡斯歌,欲斯舞。歌舞[无]节则禽兽跳矣。人之性,,心有忧丧则悲,悲则哀,哀斯愤,愤斯怒,怒斯动,动则手足不静。人之性,有侵犯则怒,怒则血充,血充则气激.气激则发怒,发怒则有所释撼矣。故钟鼓管萧,干戚羽旄,历以饰喜也。衰垤苴杖,哭踊有节,所以饰哀也。兵革羽旄,金鼓斧钺,所以饰怒也。必有其质,乃为之文。

    古者圣人在上,政教乎,仁爱治;上下同心,君臣辑睦,衣食有余,家给人足,父慈子孝,兄良弟顺,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天下和洽,人得其愿。夫人相乐无所发贶,故圣人为之作乐以和节之。末世之政,田渔重税,关市急征,泽梁毕禁;网罢无所布,耒耜无所设;民力竭于徭役,财用殚于会赋,居者无食,行者无粮;老者不养,死者不葬;赘妻鬻子,以给上求,犹弗能赡;愚夫蠢妇,皆有流连之心,凄怆之志,乃(使)始为之撞大钟,击鸣鼓,吹竽笙,弹琴瑟,失乐之本矣。

    古者上求薄而民用给,君施其德,臣尽其忠,父行其慈,子竭其孝,各致其爱,而无憾恨其间。夫三年之丧,非强而致之;听乐不乐,食旨不甘,思慕之心未能绝也。晚世风流俗败,嗜欲多,礼义废,君臣相欺,父子相疑,怨尤充胸,思心尽亡,被衰戴麻,欢笑其中,虽致之三年,失丧之本也。

    古者天子一畿,诸侯一同,各守其分,不得相侵。有不行王道者,暴虐万民,争地侵壤,乱政犯禁,召之不至,令之不行,禁之不止,诲之不变,乃举兵而伐之,戮其君,易其党,封其墓,类其社,卜其子孙以代之。晚世务广地侵壤,并兼无已;举不义之兵,伐无罪之国,杀不辜之民,绝先圣之后;大国出攻,小国城守,驱人之牛马,奚人之子女,毁人之宗庙.迁人之重宝,血流千里,暴骸满野,以澹贪主之欲,非兵之所为生也。

    故兵者所以讨暴,非所以为暴也;乐者所以致和,非所以为淫也;丧者所以尽哀,非所以为伪也。故事亲有道矣,而爱为务;朝廷有容矣,而敬为上;处丧有礼矣,而哀为主;用兵有术矣,而义为本。本文而道行,本伤而道废。

    卷九主术训

    人主之术:处无为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度而不摇,因循而任下,责成而不劳。是故心知规而师傅谕导,口能言而行人称辞,足能行而相者先导,耳能听而执正进(谏)[谋]。是故虑无失策,(谋)[举]无过事,言为文章,行为仪表于天下;进退应时,动静循理;不为丑美好憎,不为赏罚(喜怒)[怒喜);名各自名,类各自类,事犹自然,其出于己。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黄狂塞耳,所以掩聪,天子外屏,所以自障。故所理者远,则所在者迩,所治者大,则所守者(少)[小)。夫目安视则淫,耳妄听则惑,口妄言则乱。夫三关者,不可不慎守也。若欲规之,乃是离之,若欲饰之,乃是贼

    天气为魂,地气为魄,反之玄房,各处其宅,守而勿失,上通太一。太一之精,通[合]于天[道]。天道玄默,无容无则;大不可极,深不可测;尚与人化,知不能得。

    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神不驰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怀其仁诚之心,甘雨时降,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岁终献功,以时尝谷,祀于明堂。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风雨不能袭,寒暑不能伤;迁延而入之,养民以公。其民补重端悫,不忿争而财足,不劳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资而与之和同。是故威厉而不[杀)[试],刑错而不用,法省而不烦,故其化如神。其地南至交址,北至幽都,东至肠谷,西至三危,莫不听从。当此之时,法宽刑缓,囹圄空虚,而天下一俗,莫怀奸心。

    末世之政则不然。上好取而无量,下贪很而无让;民贫苦而忿争,事力劳而无功;智诈萌兴,盗贼滋彰,上下相怨,号令不行;执政有司,不务反道,矫拂其本,而事修其末;削薄其德,曾累其刑,而欲以为治,无以异于执弹而来鸟,捭柱而狎犬也,乱乃逾甚。夫水浊则色险,政苛则民乱。故夫养虎豹犀象者,为之圈槛,供其嗜欲,适其饥饱,违其怒愤,然而不能终其天年者,形有所劫也。是以上多故则下多诈,上多事则下多态,上烦扰则下不定,。上多求则下交争。不直之于本,而事之于末,譬犹扬土而弭尘,抱薪以救火也。

    故圣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澹;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为而成,块然保真,抱德推诚;天下从之,如响之应声,景之像形,其所修者本也,刑罚不足以移风,杀戮不足以禁好,唯神化为贵,至精为神。

  夫疾呼不过闻百步,志之所在,逾于千里。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万物归之而莫使之然。故至精之像,弗招而自来,不麾而自往;窈窈冥冥,不知为之者谁,而功自成。智者弗能诵,辩者弗能形。昔孙叔敖恬卧,而郢人无所(害)[用]其锋;市南宜辽弄丸,而两家之难无所关其辞。鞅合铁铠,瞪目扼腕,其于以御兵刃,悬矣。券契束帛,刑罚斧钺,其于以解难,薄矣。待目而照见,待言而使令,其于为治,难矣。

    遽伯玉为相,子贡往观之。曰:“何以治国?”曰:“以弗治治之。”简子欲伐卫,使史黯往视焉。还报曰:“遽伯玉为相,未可以加兵,固塞险阻,何足以致之?”故皋陶喑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有贵于言者也;师旷瞽而为太宰,晋无乱政,有贵于见者也。故不言之令,不视之见,此伏羲、神农之所以为师也。故民之化[上]也,不从其所言而从所行。

    故齐庄公好勇,不使斗争,而国家多难,其浙至于崔杼之乱,顷襄好色,不使风议,而民多昏乱,其积至昭奇之难。故至精之所动,若春气之生,秋气之杀也,虽驰传骛置,不若此其亟。故君人者,其犹射者乎?于此豪末,于彼寻常矣。故慎所以感之也。

    夫荣启期一弹,而孔子三日乐感于和;邹忌一徵,而威王终夕悲感于忧。动诸琴瑟,形诸音声,而朗使人为之哀乐。悬法没赏而不能移风易俗者,其诚心弗施也。宁戚商歇车下,桓公为喟而寐,至精入人深矣。故曰:“乐,听其音则知其俗,见其俗则知其化。”孔子学鼓琴于师襄,而谕文王之志;见徵以知明矣。延陵季子听鲁乐,而知殷、夏之风,论近以识远也。作之上古,施及千岁,而文不灭,况于并世化民乎?

    汤之时,七年旱,以身祷于桑林之际,而四海之云凑,千里之雨至。抱质效诚,感动天地,神谕方外,令行禁止,岂足为哉!古圣王至精形于内,而好憎忘于外,出言以副情,发号以明旨;陈之以札乐,风之以歌谣,(业)[叶]贯万世而不壅,横肩四方而不穷;禽兽昆虫,与之陶化,又况于执法施令乎?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为非,其次赏贤而罚暴。衡之于左右,无私轻重,故可以为平。绳之于内外,无私曲直,故可以为正。人主之于用法,无私好憎,故可以为命。夫权轻重,不差蛟首;扶拨枉挠,不失针锋,直施矫邪,不私辟险;奸不能枉,谗不能乱;德无所立,怨无所藏;是任术而释人心者也。故为治者[智]不与焉。    夫舟浮于水,车转于陆,此势之自然也。木击折辔,〔水〕[石]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功]拙者,知故不载焉。是故道有智则感,德有心则险,心有目则眩。兵莫慑于志,而莫邪为下;寇莫大予阴阳,而袍鼓为小。今夫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不为秦楚变节,不为胡越改容,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流,一日(刑)[型]之,万世传之,而以无力为之。故国有亡主,而世无废道;人有因穷,而理无不通。由此观之,无为者,道之宗。故得道之宗,应物无穷;任人之才,难以至治。

    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千)[舱]为而浮于江湖。伊尹,贤相也,而不能与胡人骑原马而服萄余。孔、墨博通,而不能与山居者入榛薄[出]险阻也。由此观之,则入知之于物也,浅央,而欲以(遍)照海内,存万方,不因道之数,而专已之能,则其穷不(达)[远]矣。故智不足以治天下也。桀之力,制各伸钩,索铁歙金,摧移大牺,水杀元龟,陆捕熊罢,然汤革车三百乘,因之鸣条,禽之焦门。由此观之,勇力不足以持天下矣。智不足以为治,勇不足以为强,则人材不足任,明也。而君人者不下庙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也。故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坎井之元龟,隘也。园中之无修木,小也。夫举重鼎者,力少而不能胜也。及至其移徙之,不待其多力者。故千人之群无绝梁,万人之聚无废功。

    夫华骝、绿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搏免,不如豺狼,伎能殊也。鸥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昼日(颠越)[瞪目],不能见丘山,形性诡也。夫腾蛇游雾而(动)[腾],应龙乘云而举,猿得木而捷,鱼得水而骛。故古之为车也,漆者不画,凿者不断;工无二伎,士不兼官;各守其职,不得相奸:人得其宜,物得其安,是以器械不若,而职事不慢。夫责少者易偿,职寡者易守,任轻者易(权)[劝];上操约省之分,下效易为之功,是以君臣弥久而不相厌。

    君人之道,其犹零星之尸也:俨然玄默,而吉祥受福。是故得道者不为丑饰,不为伪善,一人被之而不褒,万人蒙之而不偏。是故重为惠若重为暴,则治道通矣,为惠者,尚布施也。无功而厚赏,无劳而高爵,则守职者懈于官,而游居者亟于进矣。为暴者,妄诛也。无罪者而死亡,行直而被刑,则修身者不劝善,而为邪者轻犯上矣。故为惠者生奸,而为暴者生乱。好乱之俗,亡国之风。

    是故明主之治,国有诛者而主无怒焉,朝有赏者而君无与焉。诛者不怨君,罪之所当也。赏者不德上,功之所致也。民知诛货之来皆在于身也,故务功修业,不受赣于君。是故朝廷芜而无迹,田野辟而无草。故太上、下知有之。桥(直植)[植直]立而不动,俯仰取制焉。人主静漠而不躁,百官得修焉。譬如军之持麾者,妄指则乱矣。慧不足以大宁,智不足以安危,与其誉尧而段桀也,不如掩聪明而反修其道也。清静无为,则天与之时;廉俭守节,则地生之财;处愚称德,则圣人为之谋。是故下者万物归之,虚者天下遗之。

    夫人主之听治也,清明而不暗,虚心而弱志,是故群臣辐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于是乃始陈其礼,建以为基,是乘众势以为车,御众智以为马,虽幽野险途则无由.惑矣。人主深居隐处以避燥湿,闺门重袭以(避)[备]奸贼,内不知闾里之情,外不知山泽之形,帷幕之外,目不能见十里之前,耳不能闻百步之外,天下之物无不通者,其灌输之者大而斟酌之者众也。是故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户而知天道。乘众人之智,则天下(之)不足有也。专用其心,则独身不能保也。

    是故人主覆之以德,不行其智,而因万人之所利。夫举踵[而]天下(而)得所利,故百姓载之上弗重也,错之前弗害也,举之而弗高也,推之而弗厌。主道员者,运转而无端,化育如神虚无因循,常后而不先也。臣道(员者运转而无)方[者],论是而处当,为事先倡,守职分明,以立成功也。是故君臣异道则治,同道则乱,各得其宜,处其当,则上下有以相使也。

    夫人主之听治也,虚心而弱志,清明而不暗,是故群臣相凑并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尽其能者.则君得所以制臣,臣得所以事君,治国之道明矣。文王智而好问,故圣;武王勇而好问,故胜。夫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千钧之重,乌获不能举也;众人相一,则百人有余力矣。是放任一人之力者,则乌获不足恃,乘众人之(制)[智]者,则天下不足有也。

    禹决江疏河,以为天下兴利,而不能使水西流,稷辟土垦草,以为百姓力农,然不能使禾冬生。岂其人事不至哉,其势不可也。夫推(而)不可为之势而不修道理之数,虽神圣人不能以成其功,而况当世之主乎?夫载重而马羸,虽造父不能以致远,车轻马良,虽中工可使追速。是故圣人举事也,岂能拂道理之数,诡自然之性,以曲为直,以屈为伸哉?未尝不因其资而用之也。是以积力之所举,无不胜也,而众智之所为,无不成也。聋者可令〔嗤筋)[嚼筋],而不可使有闻也;喑者可使守圉,而不可使[言)[通语];此形有所不周,而能有所不容也。是故有一形者处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胜其任,则举之者不重也;能称其事,则为之者不难也。毋小大修短各得其宜,则天下一齐,无以相过也圣人兼而用之,故无弃才。

    人主贵正而尚忠,忠正在上位,执正(营)[管]事,则谗佞奸邪无由进矣。譬犹方员之不相盖,而曲直之不相入。夫鸟兽之不(可)同群者,其类异也;虎鹿之不同游者,力不敌也。是故圣人,得志而在上位,谗佞奸邪而欲犯主者,譬犹雀之见鹤而鼠之遇狸也,亦必无余命矣。是故人主之(一)举也,不可不慎也。所任者得其人,则国家治,上下和,群臣亲,百姓附。所任非其人,则国家危,上下乖,群臣怨,百姓乱。故一举而不当,终身伤。得失之道,权要在主,是故绳正于上,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缘以修者然也。

    故人主诚正,则直士任事,而奸人伏匿矣。人主不正,则邪人得志,忠者隐蔽矣。夫人之所以莫[瓜]玉石而(瓜)[裂]瓜瓠者何也?无得于玉石弗犯也。伎人主执正持平,如从绳准高下,则群臣以邪来看,犹以卵投石,以火投水。故灵王好细要,而民有杀食自饥也;越王好勇,而民皆处危争死。由此观之,权势之柄,其以移风易俗,[易]矣。尧为匹夫,不能仁化一里;桀在上位,令行禁止。由此观之,贤不足以为治,而势可以易俗明矣。《书》曰:“一人有庆,万民赖之。”此之谓也。

    天下多眩于名声。而寡察其实。是故处人以誉尊,而游者以辩显。察其所尊显,无它故焉,人主不明分数利害之地,而贤众口之辩也。治国则不然。台事者必究于法,而为行者必治于官。上操其名,以责其实,臣守其业,以效其功。言不得过其实,行不得逾其法。群臣辐凑,莫敢专君。事不在法律中而可以便国佐治,必参五行之阴考以观其归,并用周听,以察其化,不偏一曲.不党一事,是以中立而遍,运照海内,群臣公正,莫敢为邪,百宫述职,务致其〔公迹)[功绩]也。主精明于上,官劝力于下,奸邪灭迹,庶功日进,是以勇者尽于军。乱国则不然。有众咸誉者无功而赏;守职者无罪而诛。主上暗而不明,群臣党而不忠。说谈者游于辩,修行者竞于往。主上出令,则非之以与,法令所禁,则犯之以邪。为智者务于巧诈,为勇者务于斗争。大臣专权,下吏持势,朋党周比,以弄其上,国虽若存,古之人曰亡矣。且夫不治官职,[而[不]被甲兵,不随南亩,而有贤圣之声者,非所以[都)[教]于国也。骐骥录耳,天下之疾马也。驱之不前,引之不止,虽愚者不加体焉。今治乱之机,辙迹可见也,而世主莫之能察,此治道之所以塞。  权势者,人主之车舆;爵禄者,人臣之辔衔也。是故人主处权势之要,而持爵禄之柄;审缓急之度,而适取予之节;是以天下尽力而不倦。夫臣主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厚、骨肉之亲也,而竭力殊死,不辞其躯者何也?势有使之然也。

    昔者豫让,中行文于之臣。智伯伐中行氏,并吞其地。豫让背其主而臣智伯。智伯与赵襄子战于晋阳之下,身死为戮,国分为三。豫让欲报赵襄子,漆身为厉,吞炭变音,摘齿易貌。夫以一人之心,而事两主,或背而去,或欲身殉之,岂其趋舍厚薄之势异哉?人之恩泽使之然也。纣兼天下,朝诸侯,人迹所及,舟楫所通,莫不宾服。然而武王甲卒三千人,禽之于牧野,岂用民死节而殷民背叛哉?其主之义德厚而号令行也。夫(疾风)(风疾]而波兴,木茂而鸟集,相生之气也。是故臣不得其所欲于君者,君亦不能得其所求于臣也;君臣之施者,相报之势也。是故臣尽力死节以与君,君计功垂爵以与臣。是放君不能赏无功之臣,臣亦不能死无德之君。君德不下流于民,而欲用之,如鞭蹄马矣,是犹不待雨而求熟稼,必不可之数也。

    君人之道,处静以修身,俭约以率下。静则下不扰矣,俭则民不怨矣。下扰则政乱,民怨则德薄。政乱则贤者不为谋,德薄则勇者不为死。是故人主好鹜鸟猛兽,珍怪奇物,狡躁康荒,不爱民力,驰骋田猎,出入不时,如此,则百官务乱,事勤财匮,万民愁苦,生业不修矣。人主好高台深池,雕琢刻楼,黼黻文章,希谷绮绣,宝玩珠玉,则赋敛无度,而万民力竭矣。尧之有天下也,非贪万民之富而安人主之位也,以为百姓力征,强凌弱,众暴寡。于是尧乃身服节俭之行,而明相爱之仁,以和辑之。是故茅茨不剪,采椽不斫,大路不画,越席不缘,太羹不和,粱食不毁,巡狩行教,勤劳天下,周流五岳,岂其奉养不足乐哉?(举天下而)以为社稷,非有利焉。年衰志悯,举天下而传之舜,犹却行而脱屣也。衰世则不然。一日而有天下之富,处人主之势,则竭百姓之力以奉耳目之欲。志专在于宫室台榭,陂池苑囿,猛兽熊罢,玩好珍怪。是故贫民糟糠不接于口,而虎狼熊罢厌刍豢;百姓短褐不完,而宫室衣锦绣。人主急兹无用之功,百姓黎民憔悴于天下。是故使天下不安其性。

    人主之居也,如日月之明也,天下之所同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延颈举踵而望也。是故非澹薄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

    是故贤主之用人也,犹巧工之制木也,大者以为舟航柱梁,小者以为楫楔,修者以为檐榱,短者以为朱儒(木+开)垆。无小大修短各得其所宜,规矩方圆各有所施。[殊形异材,莫不可得而用也。]天下之物,莫凶于(鸡)[奚]毒,然而良医囊而藏之,有所用也。是故林莽之材,犹无可弃者,而况人乎?今夫朝廷之所不举,乡曲之所不誉,非其人不肖也,其所以官之者非其职也。鹿之上山,獐不能趾也,及其下,牧竖能追之,才有所修短也。是故有大略者,不可责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人有其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太重,或任百而尚轻。是故审毫厘之计者,必遗天下之(大)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惑于大数之举。譬犹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搏鼠也。今人之才,或欲乎九州,并方外,存危国,继绝世,志在直道正邪,决烦理拿,而乃责之以闺阁之礼,奥交之间。或侯巧小具,诌进愉说,随乡曲之[俗卑)[卑俗],下众人之耳目,而乃任之以天下之权,治乱之机。是犹以斧剪毛、以刃(抵)[伐]木也,皆失其宜矣。

    人主者,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智虑,以天下之力争。是故号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闻。百官修同,群臣辐凑。喜不以赏赐,怒不以罪诛。是故威[厉]立而不废,聪明(先)[光]而不蔽,法令察而不苛,耳目达而不暗。善否之情,日陈于前而无所逆。是故贤者尽其智,而不肖者竭其力;德泽兼覆而不偏,群臣劝务而不怠;近者安其性,远者怀其德。所以然者何也?得用人之道,而不任已之才者也。故假舆马者,足不劳而致千里;乘舟揖者,不能游而绝江海。

    夫人主之情,莫不欲总海内之智,尽众人之力,然而群臣志达[达志]效忠者,希不困其身。使言之而是,虽在褐夫刍荛,犹不可弃也,使言之而非也,虽在卿相人君,揄策于庙堂之上,未必可用。是非之所在,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是明主之听于群臣,其计乃可用,不羞其位,其言[而]可行,(而)不责其辩。暗主则不然,所爱习亲近者,虽邪枉不正不能见也;疏远卑贱者,[虽]竭力尽忠不能知也。有言者穷之以辞,有谏者诛之以罪。如此而欲照海内,存万方,是犹塞耳而听清浊,掩目而视青黄也,其离聪明则亦远矣。

    法者天下之度量,而人主之准绳也。悬法者,法不法也。(设赏者赏当赏也)法定之后,中程者赏,缺绳者诛;尊贵者不轻共罚,而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必无罪;是故公道通而私道塞矣。古之置有司也,所以禁民使不得自恣也;其立君也,所以端有司使无专行也,法籍礼义者,所以禁君使无擅断也。人莫得自恣则道胜,道胜而理达矣,故反于无为。无为者,非谓其凝滞而不动也,以(其言)[言其]莫从已出也。

    夫寸生于秒,秒生于形,形生于景,景生于日,此度之本也。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此声之宗也。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众适合于人心,此治之要也。故通于本者不乱于末,睹于要者不惑于详。法者非天堕,非地生,发于人间,而反以自正。是故有诸己,不非诸人,无诸己,不求诸人。所立于下者,不废于上;所禁于民者,不行于身。所谓亡国[者),非无君也,无法也。变法者,非无法也;有法(者)而不用,与无法等。是故人主之立法,先自为检式仪表,故令行于天下。孔子日:“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故禁胜于身,则令行于民矣。

    圣主之治也,其犹造父之御:齐辑之于衔之际,而急缓之于唇吻之和;正度于胸臆之中,而执节于掌握之间;内得于(心中)[中心],外合于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诚得其术也。是故权势者,人主之车舆也;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体离车舆之安,而手失驷马之心,而能不危者,古今未有也。是故舆马不调,王良不足以取道,君臣不和,唐虞不能以为治。执术而御之,则管、晏之智尽矣;明分以示之,则趾、跷之奸止矣。

    夫据干而窥井底,虽达视犹不能见其晴;借明于鉴以照之,则寸分可得而察也。是故明主之耳目不劳,精神不竭,物至而观其(象)[变],事来而应其化,近者不乱,远者治也。是故不用适然之数,而行必然之道,故万举而无遗策矣。    今夫御者,马体调于车,御心和于马,则历险致远,进退周游,莫不如志。虽有骐骥鹿耳之良,减获御之,则马反自恣,而人弗能制矣。故治者不贵其自是,而贵其不得为非也。故曰:勿使可欲,毋曰弗求;勿使可夺,毋曰不争。如此,则人材释而公道行矣。(美)[羡]者(正)[止]于度,而不足者(建)[逮]于用,故海内可一也。

    夫释职事而听非誉,弃公劳而用朋党,则奇材佻长而干次,守官者雍遏而不进。如此,则民俗乱于国,而功臣争于朝。故法律度量者,人主之所以执下,释之而不用,是犹无辔衔而驰也,群臣百姓反弄其上。是故有术则制人,无术则制于人,吞舟之鱼,荡而失水,则制于蝼蚁,离其居也。猿穴失木,而擒于狐狸,非其处也。君人者释所守而与臣下争[事],则有司以无为持位,守职者以从君取容,是以人臣藏智而弗用,反以事转任其上矣。

    夫富贵者之于劳也,达事者之于察也,骄谘者之于恭也,势不及君,君人者不任能而好自为之,则智日困而自负其责也。数穷于下,则不能伸理;行堕于国,则不能专制;智不足以为治,威不足以行诛,则无以与(天)下交也。喜怒行于心,(者)[嗜]欲见于外,则守职者离正而阿上,有司枉法而从风,赏不当功,诛不应罪,上下离心,而君臣相怨也。是以执政阿主而有过,则无以责之。有罪而不诛,则百官烦乱,智弗能解也;毁誉萌生,而明不能照也。不正本而反自然,则人主逾劳,人臣逾逸,是犹代包宰剥牲而为大匠断也。与马竞走,筋绝而弗能及,上车执辔,则马(死)[服]于衡下;故伯乐相之,王良御之,明主乘之,无御相之劳而致千里者,乘于人资以为羽翼也。

    是故君人者,无为而有守也,有(为)[守]而无好也。有为则谗生,有好则谀起。昔者齐桓公好味,而易牙烹其首子而饵之;虞君好宝,而晋献以壁、马钓之;胡王好音,而秦穆公以女乐诱之;是皆以利见制于人也。故善建者不拨,[言建之无形也。]夫火热而而水灭之,金刚而火销之,木强而斧伐之,水流而土遏之。唯造化者,物莫能胜也。故中欲不出谓之扃,外邪不入谓之塞。中扁外闭,何事之不节?外闭中扃,何事之不成?弗用而后能用之,弗为而后能为之。精神劳则越,耳目淫则竭。故有道之主,灭想去意,清虚以待;不(伐)[代]之言,不夺之事,循名责实,[官]使(有)[自〕司;任而弗诏,责而弗教;以不知为道,以奈何为宝。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守矣。

    摄权势之柄,其于化民易矣。卫君役于路,权重也。景、桓(公)臣管、晏,位尊也。怯服勇而愚制智,其所托势者胜也。故枝不得大于干,末不得强于本,(则)[言]轻重大小有以相制也。若五指之属于臀,搏援攫捷,莫不如志,言以小属于大也。是故得势之利者,所持甚小,(其存)[所任]甚大;所守甚约,所制甚广。是故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五寸之键,制开合之门。岂其材之巨小足哉?所居要也。孔丘、墨翟,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口道其言,身行其志,慕义从风而为之服役者不过数十人。使居天子之位,则天下遍为儒、墨矣。楚庄王伤文无畏之死于宋也,奋袂而起,衣冠相连于道,遂成军宋城之下,权柄重也。楚文王好服獬冠,楚国效之。赵武灵王贝带鵕(寿+鸟)而朝,赵国化之。使在匹夫布衣,虽冠獬冠、带贝带鵕(寿+鸟)而朝,则不免为人笑也。

    夫民之好善乐正,不待禁诛而自中法度者,万无一也。下必行之令,从之者利,逆之者凶,日阴未移,而海内莫不被绳矣。故握剑锋,[虽]以(离)北宫子、司马蒯蒉,不[可]使应敌操其觚,招其末,则庸人能以制胜。今使乌获、藉藩从后牵牛尾,尾绝而不从者,逆也;若指之桑条以贯其鼻,则五尺童子牵而局四海者,顺也。夫七尺之桡,而制船之左右者,以水为资;天子发号,令行禁止,以众为势也。

    夫防民之所害,开民之所利,威行也,若发城决塘。故循流而下易以至,背风而驰易以远。桓公立政,去食肉之兽、食粟之鸟、系置之网,三举而百姓悦。纣杀王子比干而骨肉怨,斯朝涉者之胫而万民叛,再举而天下失矣。故义者非能遍利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从风;暴者非尽害海内之众也,害一人而天下离叛。故桓公三举而九合诸侯,封再举而不得为匹夫。故举错不可不审。人主租敛于民也,必先计岁收,量民积聚,知(饥)[饶]馑有余不足之数,然后取车舆衣食供养其欲。高台层榭,接屋连阁,非不丽也。然民有(掘穴)[无掘室]狭庐所以托身者,明主弗乐也。肥醲甘脆,非不美也,然民有糟糠菽粟不接于口者,则明主弗甘也。匡床弱席,非不宁也,然民有处边城、犯危难、泽死暴骸者,明主弗安也。故古之君人者,其惨怛于民也,国有饥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而冬不被裘。岁登民丰,乃始悬钟鼓,陈干戚,君臣上下同心而乐之,国无哀人。

    故古之为金石管弦者,所以室乐也,兵革斧钺者,所以饰怒也;觞酌句俎酬酢之礼,所以效(兽)[喜]也;衰垤菅履,辟踊哭泣,所以谕哀也。此皆有充于内而成像于外。及至乱主,取民则不裁其力,求于下则不量其积,男女不得事耕织之业,以供上之求,力勤财匮;君医相疾也。故民至于焦唇沸济,有今元储,而乃始撞大钟,击鸣鼓,吹竿笙,弹琴瑟,是犹贯甲胄而入宗庙,被罗纨而从军旅,失乐之所由生矣。

    夫民之为生也,一人趾耒而耕,不过十亩;中田(之获)卒岁之收,不过亩四石,妻子老弱仰而食之,时有涔旱灾害之患,无以给上之征赋车马兵革之费。由此观之,则人之生悯矣。夫天地之大,计三年耕而余一年之食,率九年而有三年之畜,十八年而有六年之积。二十七年而有九年之储,虽涔旱灾害之殃,民莫困穷流亡也。故国无九年之畜,谓之不足;无六年之积,用之悯急;无三年之畜,谓之穷乏。故有仁君明王,其取下有节,自养有度,则得承受于天地,而不离饥寒之患矣。若贪主暴君,挠于其下,侵渔其民,以适无穷之欲,则百姓无以被天和而履地德矣。    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是故(人君)[君人]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教民养育六畜,以时种树,务修田畴,滋植桑麻,肥饶高下各因其宜;丘陵阪险不生五谷者,以树竹木,春伐枯椅,夏取果蔬,秋畜疏食,冬伐薪蒸,以为民资。是故生无乏用,死无转尸。故先王之法,畋不掩群,不取麋天,不涸泽而渔,不荧林而猎;豺未祭兽,网罦不得布于野;獭未祭鱼,网罟不得入于水,鹰准未挚,罗网不得张于溪谷;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于山林;昆虫未蛰,不得以火烧田;孕育不得杀,鸠卵不很深;鱼不长尺不得取,彘不期年不得食。是故草木之发若蒸气,禽兽之归若流泉,飞鸟之归若烟云,有所以致之也。

    故先王之政,四海之云至而修封疆,暇蟆鸣燕降而达路除道,阴降百泉则修桥梁,、昏张中则务种谷,大火中则种黍菽,虚中则种宿麦,昴中则收敛畜积、伐薪木,上告于天,下布之民。先王之所以应时修备,富围利民,实旷来远者,其道备矣。非能目见而足行之也,欲利之也。欲利之也,不忘于心,则官自备矣。心之于九窍四支也,不能一事焉。然而动静听视,皆以为主者,不忘于欲利之也。

    故尧为善而众善至矣,桀为非而众非来矣。善积则功成,非积则祸极。

    凡人之论,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员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鲜。所以心欲小者,虑患未生,备祸未发,戒过慎微,不敢纵其欲也。志欲大者,兼包万国,一齐殊俗,并覆百姓,若合一族,是非辐凑而为之毂。智欲员者,环复转运,终始无端,旁流四达,渊泉而不竭,万物井兴,莫不响应也。行欲方者,直立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穷不易操,通不肆志。能欲多者,文武备具,动静中仪,举动废置,曲得其宜,无所(击)[繁]戾,无不毕宜也。事欲鲜者,执柄持术,得要以应众,执约以治广,处静[以]持(中)[躁],运于璇枢,以一合万,若合符者也。故心小者,禁于微也,志大者,无不怀也;智员者,无不知也;行方者,有不为也;能多者,无不治也;事鲜者,约所持也。

古者天子听朝,公卿正谏,博士诵诗,瞽箴师诵,庶人传语,史书其过,宰彻其膳,犹以为未足也,故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汤有司直之人,武王立戒慎之绦道,过若毫厘,而既己备之也。夫圣人之于善也,无小而不举;其于过也,无微而不改。尧、舜、禹、汤、文、武,旨坦然[南面而王]天下(而南面)焉。当此之肘,[伐]瞽[鼓]而食,奏雍而彻,已饭而祭灶,行不用巫祝,鬼神弗敢祟,山川弗敢祸,可谓至贵矣。然而战战栗栗,日慎一日。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心小矣。《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其斯之谓欤!武王(伐纣)[克殷],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朝成汤之庙,解箕子之团,使各处其宅,田其田,无故无新,惟贤是亲,用非其有,使非其人;虽然若故有之。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志大也。文王周(公)观得失,遍览是非,尧舜所以昌、桀纣所以亡者,皆著于明堂,于是略智博问,以应无方。由此观之,则圣人之智员矣。成康继文武之业,守明堂之制,观存亡之迹,见成败之变,非道不言,非义不行,言不苟出,行不苟为,择善而后从事焉。由此观之,则圣人之行方矣。孔子之通,智过于长宏,勇服于孟贲,足蹑郊菟,力招城关,能亦多矣,然而勇力不闻,伎巧不知,专行教道,以成素王,事亦鲜矣。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亡国五十二,弑君三十六,采善锄丑,以成王道,论亦博矣,然而围于匡,颜色不变,弦欧不辍,临死亡之地,犯患难之危,据义行理而志不慑,分亦明矣。然为鲁司寇,听狱必为断;作为《春秋》,不道鬼神,不敢专己。夫圣人之智固已多矣,其所守者有约,故举而必荣。愚人之智固已少矣,其所事者[有]多,故动而必穷矣。吴起,张仪,智不若孔、墨,而争万乘之君,此其所以车裂支解也。夫以正教化者易而必成,以邪巧世者难而必败。凡将设行立趣于天下,舍其易[而必]成者而从事难而必败者,愚惑之所致也 。凡此六反者,不可不察也 。

遍知万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谓智;遍爱群生而不爱人类,不可谓仁。仁者爱其类也,智者不可惑也。仁者虽在断割之中,其(所)不忍之色可见也;智者虽烦难之事,其不暗之效可见也。内恕反情,心之所(不)欲,其不加诸人;由近知远,由己知人;此仁智之所合而行也。小有教而大有序也,小有诛而大有宁也,唯恻隐推而行之,此智者之所独断也。故仁智[有时]错,有时合,合者为正,错者为权,其义一也.

(吏)[史]守法,君子制义,法而无义,亦府(吏)[史]也,不足以为政.耕之为事也劳,织之为事也扰。扰劳之事而民不舍者,知其可以衣食也。人之情不能无衣食,衣食之道必始于耕织,万民之所公见也。物之若耕织者,始初甚劳,终必利也。[物之可备者]众,愚人之所(见)[备]者寡;事[之]可权者多,愚[人]之所权者少;此愚者之所[以]多患也。物之可备者,智者尽备之,可权者尽权之,此智者所以寡患也。故智者先忤而后合,愚者始于乐而终于哀。

    今日何为而荣乎?且日何为而义乎?此易言也。今日何为而义?旦日何为而荣?此难知也。问瞽师曰:“白素何如?”曰:“缟然。”曰“黑何若?”曰“碳然。”授白黑而示之,则不处焉。人之视白黑以目,言白黑以口。瞽师有以言白黑.无以知白黑,故言白黑与人同,其别白黑与人异。入孝于亲,出忠于君,无愚智贤不肖皆知其为义也。使陈忠孝行而知所出者,鲜矣。凡人思虑,莫不先以为可而后行之;其是或非,此愚智之所以异。

    凡人之性,莫贵于仁,莫急于智。仁以为质,智以行之,两者为本,而加之以勇力辩慧、捷疾劬录、巧敏(迟)[犀]利、聪明审察,尽众益也。身材未修,伎艺曲备,而无仁智以为表干,而加之以众美,则益其损。故不仁而有勇力果敢,则狂而操利剑;不智而辩慧(怀)[懁]给,则(弃)[乘]骥而(不式)[惑]。虽有材能,其施之不当,其处之不宜,适足以辅伪饰非,伎艺之众不如其寡也。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势,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

    鱼得水而游焉则乐;塘决水涸,则为蝼蚁所食;有掌修其堤防,补其缺漏,则鱼得而利之,国有以存,人有以生。国之所以存者,仁义是也;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国无义,虽大必亡,人无善志,虽勇必伤。治国[非]上使不得与焉;孝于父母,弟于兄嫂.信于朋友,不得上令而可得为也。释己之所得为,而责于其所不得制,悖矣。士处卑隐,欲上达,必先反诸己。上达有道,名誉不起而不能上达矣。取誉有道,不信于友,不能得誉。信于友有道,事亲不悦,不信于友。悦亲有道,修身不诚,不能事亲矣。诫身有道,心不专一,不能(专)域[身]。道在易而求之难,验在近而求之远,故弗得也。

卷十缪称训

道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宜乎绳,圆乎规,方乎矩,包裹宇宙而无表里,洞同覆裁而无所碍。是故体道者,不哀不乐,不喜不怒;其坐无虑,其寝无梦;物来而名,事来而应。

主者国之心.心治则百节皆安,心扰则百节皆乱.故其心治者,支体相遗也;其国治者,君臣相忘也.黄帝曰:“芒芒昧昧,从天之(道)[威],与玄同气.”故至德者,言同略,事同指,上下同心,无歧道旁见者;遏障之邪,开道之于善,而民向方矣。故《易》曰:“同人于野,利涉大川。”

道者物之所导也,德者性之所扶也,仁者积恩之见证也,义者比于人心而合于众适者也。故道灭而德用,德衰而仁义生。故上世体道而不德,中世守德而弗(坏)[怀]也,末世绳绳乎唯恐失仁义.君子非仁义无以生,失仁义则失其所以生。小人非嗜欲无以活,失嗜欲则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惧失仁义,小人惧失利。观其所惧,知各殊矣。

    《易》曰:“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其施厚者其报美,其怨大者其祸深,薄施而厚望,畜怨而无患者,古今未之有也。是故圣人察其所以往,则知其所以来者。圣人之道,犹中衢而致尊邪?过者斟酌,多少不同,各得其所宜。是故得一人所以得百人也。人以其所愿于上以交其下,谁弗戴?以其所欲于下以事其上,谁弗喜?《诗》云:“媚兹一人,应侯慎德。”慎德大矣,一人小矣。能善小,斯能善大矣。

    君子见过忘罚,故能谏;见贤忘贱,故能让;见不足忘贫,故能施。情系于中,行形于外。凡行戴情,虽过无怨;不戴其情,虽忠来恶。后稷广利天下,犹不自矜;禹无废功,无废财,自视犹觖如也。满如陷,实如虚,尽之者也。

    凡人各贤其所说,而说其所快。世莫不举贤,或以治,或以乱,非自遁,求同乎己者也。己未必(得)贤,而求与己同者而欲得贤,亦不几矣。使尧度舜则可;使桀度尧,是犹以升量石也。今谓狐狸,则必不知狐,又不知狸。非未尝见狐者,必未尝见狸也。狐狸非异,同类也,而谓狐狸,则不知狐狸。是故谓不肖者贤,则必不知贤,谓贤者不肖,则必不知不肖者

矣。

    圣人在上,则民乐其冶,在下则民慕其意,小人在上位,如寝关曝纩,不得须臾宁。故《易》曰:“乘马班如,泣血涟如。”言小人处非其位,不可长也。

    物莫无所(不)用。天雄乌喙,药之凶毒也,良医以活人。侏儒瞽师,人之困慰者也,人主以备乐。是故圣人制其(掇右到右)材,无所不用矣。

    勇土一呼,三军皆辟,其出之也诚。故倡而不和,意而不戴,中心必有不合者也。故舜不降席而(王)[匡]天下者,求诸己也。故上多故则民多诈矣。身曲而景直者,未之闻也。

    说之所不至者,容貌至焉。容貌之所不至者,感或至焉。感乎心,明乎智,发而成形,精之至也。可以形势接,而不可以昭记。

    戎翟之马,皆可以驰驱,或近或远,唯造父能尽其力;三苗之民,皆可使忠信,或贤或不肖,唯唐虞能齐其美;必有不传者。中行缪伯手搏虎而不能生也,盖力优而(克)[德]不能(及)[服]也。用百人之所能,则得百人之力,举千人之所爱,则得千人之心。譬若伐树而引其本,千枝万叶则莫得弗从也。

    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不可内解于心;圣人之养民,非求用也,性不能已。若火之自热,冰之自寒,夫有何修焉?及恃其力,赖其功者,若失火舟中。故君子见始斯知终矣。媒芍誉人,而莫之德也。取庸而强饭之,莫之爱也。虽亲父慈母不加于此,有以为则恩不接矣。故送往者非所以迎来也,施死者非专为生也。诚出于已,则所动者远矣。

    锦绣登庙,贵文也。圭璋在前,尚质也。文不胜质之谓君子。故终年为车,无三寸之辖,不可以驱驰;匠人断户,无一尺之楗,不可以闭藏。故君子行(斯)[期]乎其所结。

    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以导人。目之精者,可以消泽,而不可以阳记。在混冥之中,不可谀于人。故舜不降席而天下治,梁不下陛而天下乱,盖情甚乎叫呼也。无诸己,求诸人,古今未之闻也。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诚在令外也。圣人在上,民迁而化,情以先之也。动于上不应于下者,情与令殊也。故《易》曰:“亢龙有悔。”三月婴儿,未知利害也,而慈母之爱谕焉者,情也。故言之用者,昭昭乎小哉;不言之用者,旷旷乎大哉!身君子之言,信也。中君子之意,忠也。忠信形于内,感动应于外,故禹执干戚舞于两阶之间而三苗服,鹰翔川,鱼鳖沉,飞鸟扬,必远害也。子之死父也,臣之死君也,世有行之者矣。非出死以要名也,恩心之藏于中,而不能违其难也。故人之甘甘,非正为趾也,而趾焉往君子之惨怛,非正为伪形也,谕乎人心,非从外入,自中出者也。

    义正乎君,仁亲乎父。故君之于臣也,能死生之,不能使为苟(简)易;父之于子也,能发起之,不能使无忧寻。故义胜君,仁胜父,则君尊而臣忠,父慈而子孝。

    圣人在上,化育如神。太上曰:我其性与?其次曰:微彼其如此乎?故《诗》曰:“执辔如组。”《易》曰:“含章可贞。”动于近,成文于远。夫察所夜行,周公[不]惭乎景,故君子慎其独也。释近斯远塞矣。    闻善易,以正身难。夫子见禾之三变也,滔滔然曰:“狐向丘而死,我其首禾乎?”故君子见善则痛其身焉,身苟正,怀远易矣。故《诗》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

    小人之从事也曰苟得,君子曰苟义。所求者同,所期者异乎!击舟水中,鱼沉而鸟扬。同闻而殊事,其情一也。僖负羁以壶(餐)[飨]表其闾,赵宣孟以束脯免其躯。礼不隆而德有余;仁心之感,恩接而?怛生。故其入人深,俱之叫呼也。

    在家老则为思厚,其在责人则生争斗。故曰:兵莫?于意志,莫邪为下;寇莫大于阴阳,抱鼓为小。

    圣人为善,非以求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故人之忧喜,非碌碌为焉往生也。故至人不容。故若眯而抚,若跌而据。

    圣人之为治,漠然不见贤焉,终而后知其可大也,若日之行,骐骥不能与之争远。今夫夜有求,与瞽师并,东方开,斯照矣。

    动而有益,则损随之。故《易》曰:‘剥之不可遂尽也。故受之以复。”

    积薄为厚,积卑为商。故君子日孳孳以成辉,小人日怏怏以至辱,其消息也,离朱弗能见也。文王闻善如不及,宿不善如不祥,非为日不足也,其忧寻推之也。故《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怀情抱质,天弗能杀,地弗能埋也。声扬天地之间,配日月之光,甘乐之音也。苟向善,虽过无怨;苟不向善,虽忠来患。故怨入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诸己(得)也。

    声自召也,貌自示也,名自命也,文自官也,无非己者。操锐以刺,操刃以击,何怨乎人?故管子,文锦也,虽丑登庙,子产,练染也,美而不尊。虚而能满,谈而有味,被褐怀玉者。故两心不可以得一人,一心可以得百人。

男子树兰,美而不芳;继于得食,肥而不洋;情不相与往来也。生所假也,死所归也,故弘演直仁而立死,王子闾张掖而受刃,不以所托害所归也。故世治则以义卫身,世乱则以身卫义。死之日,行之终也。故君子慎一用之。  

 无勇者,非先慑也,难至而失其守也。贪婪者,非先欲也,见利而忘其害也。虞公见垂棘之璧,而不知虢祸之及己也。故至道之人,不可遏夺也。

    人之欲荣也,以为已也,于彼何益?圣人之行义也,其忧寻出乎中也,于己何以利?故帝王者多矣,而三王独称;贫贱者多矣,而伯夷独举。以贵为圣乎?则(圣)[贵]者众矣。以贱为仁乎?则贱者多矣。何圣、仁之寡也?独专之意,乐哉忽乎!滔滔以自新,忘老之及己也。始乎叔季,归乎伯孟,必此积也。不[身)[自]遁,斯亦不遁人。故若行独梁,不为无人不兢其容。故使人信己者易,而蒙衣自信者难。情先动,动无不得,无不得则无窘,发窘而后快。故唐虞之举错也,非以偕情也,快已而天下治;桀、纣非正贼之也,快己而百事废。喜憎议而治乱分矣。

    圣入之行,无所合,无所离,譬若鼓无所与调,无所不比。丝管金石,小大修短有叙,异声而和。君臣上下,官职有差,殊事而调。夫织者口以进,耕者日以却,事相反,成功一也。申喜闻乞人之歌而悲,出而视之,其母也。艾陵之战也,夫差曰:“夷声阳,句吴其庶乎?”同是声而取信焉异,有诸情也。故,心哀而歌不乐,心乐而哭不哀。[闵子骞三年之丧毕,援琴而弹。夫子曰:“弦则是也,其声非也。”文者所以接物也,情系乎中,而散发外者也。

    以文灭倩,则失情;以情灭文.则失文。文情理通,则凤麟极矣,言至德之怀远也。输子阳谓其子曰;“良工渐乎矩凿之中。”矩凿之中,固无物而不周。圣王以治民,造父以治马,医骆以治病,同材而各自取焉。上意而民载,诚中者也。未言而信,弗召而至,或先之也。急于不己知者,不自知也。矜(怛)[惧]生于不足,华诬生于矜,城中之人,乐而不急,如枭好声,熊之好经,夫有淮为矜?

      春女思,秋士悲,而知物化矣。号而哭,叽而哀,面知声动矣。容貌颜色,(理)诎曳倨佝,知情伪矣。故圣人栗栗乎其内,而至乎至极矣。

    功名遂成,天也;循理受顺,人也。太公望、周公旦,天非为武王造之也。祟侯、恶来,天非为纣生之也。有其世,有其人也。

    教本乎君子,小人被其泽;利本乎小人,君子享其功。昔东户季子之世,道路不拾遗,耒耜余粮,宿诸亩首,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也。故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凡高者贵其左,放下之于上曰左之,臣辞也,下者贵其右,故上之于下曰右之,君让也。故上左(迁)[还],则失其所尊也,臣右还,则失其所贵矣。

    小快害道,斯须害仪。子产腾辞,狱繁而无邪。失诸情者,则塞于辞矣。

    成国之道,工无伪事,农无遗力,士无陷行,官无失法。譬若设网者,引其纲而万目开矣。舜、离不再受命,尧、舜传大焉,先形乎小也。刑于寡妻,至于兄弟,禅于家国,而天下从风。故戎兵以大知小,人以小知大。

    君子之道,近而不可以至,卑而不可以登,无载焉而不胜。(大)[久]而章,远而隆,知此之道不可求于人,斯得诸己也。释已而求诸人,去之远矣。

    君子者乐有余而名不足,小人乐不足而名有余。观于有余不足之相去,昭然远矣。含而弗吐,在情而不萌者,未之闻也。君于思义而不虑利,小人贪利而不顾义。于曰:“钧之哭也,曰:子予奈何兮乘我何?其哀则同,其所以哀则异。”故哀乐之袭人情也深矣,凿地漂池,非止以劳苦民也,各从其趾而乱生焉,其载情一也,施人则异矣。故唐虞日孳孳以致于王,桀纣日怏怏以致于死,不知后世之讥己也。

   凡人情说其所苦即乐,失其所乐则哀,故知生之乐,必知死之哀。

    有义者不可欺以利,有勇者不可劫以惧,如饥渴者不可欺以虚器也。人多欲亏义,多忧害智,多惧害勇。

    曼生乎小人,蛮夷皆能之;善生手君子,诱然与日月争光,天下弗能遏夺。故治国乐其所以存,亡国亦乐其所以亡也。

    金锡不消释则不流刑,上忧寻不诚则不法民。忧寻不在民则是绝民之系也。君反本而民系固也。    至德,小节备,大节举。齐桓举而不密,晋文密而不举。晋文得之乎闺内,失之乎境外,齐桓失之乎闺内,而得之本朝。

    水下流而广大,君下臣而聪明。君不与臣争功,而治道通矣。管夷吾、百里奚经而成之,齐桓、秦穆受而听之。

    照惑者以东为西,惑也,见日面寐矣。

    卫武侯谓其臣曰:“小子无谓我老而羸我。有过必谒之。”是武侯如弗羸之必得羸,故老而弗舍,通乎存亡之论者也。

    人无能作也,有能为也;有能为也,而无能成也。人(之为)[为之],天成之。终身为善,非天不行,终身为不善,非天不亡。故善否,我也;祸福,非我也。故君子顺其在已者而已矣。性者所受于天也。命者所道于时也。有其材不遇其世,天也。太公何力?比干何罪?循性而行止,或害或利,求之有道,得之在命。故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其得)[得其]福;不忍为非,而未能必免其祸。

    君,根本也;臣,枝叶也。根本不美,枝叶茂者,未之闻也。

    有道之世,以人与国;无道之世,以国与人。尧王天下而忧不解,授舜而忧释。忧而守之,而乐与贤,终不私其利矣。

    几万物有所施之,无小不可为;无所用之,碧瑜粪土也。

    人之情,于害之中争取小焉,于利之中争取大焉。故同味而嗜厚膊者,必其甘之者也;同师而超群者,必其乐之者也;弗甘弗乐而能为表者,未之闻也。

    君子时则进,得之以义,何幸之有!不时则退,让之以义,何不幸之有!故伯夷饿死首阳之下,犹不自海,弃其所贱,得其所贵也。

    福之萌也绵绵,祸之生也[分分)[介介]。祸福之始萌微,故民慢之。唯圣人见其始而知其终,故《传》曰:鲁酒薄而邯郸围,羊羹不斟而宋国危。

    明主之赏罚,非以为己也,以为国也。适于己而无功于国者,不施赏焉;逆于已便于国者,不加罚焉。故楚庄谓共雍曰:“有德者受吾爵禄,有功音受吾田宅。是二者女无一焉。吾无以与女。”可谓不逾于理乎;其谢之也,犹未之莫与!    周政至,殷政善,夏政行。行政[未必]善,善[政]未必至也。至至之人,不慕乎行,不惭乎善。含德履道,而上下相乐也,不知其所由然。

    有国者多矣,而齐桓、晋文独名;泰山之上有七十坛焉,而三王独道。君不求诸臣,臣不假之君;修近弥远,而后世称;其大不越邻,而成章而莫能至焉。故孝己之礼可为也,而莫能夺之名也,必不得其所怀也。    义载乎宜之谓君子,宜遗乎义之谓小人。通智得而不劳,其次劳而不病,其下病而不劳。古人味而弗贪也,今人贪而弗昧。歌之修其音也,音之不足于其美者也,金石丝竹助而奏

之,犹未足以至于极也。人能尊道行义,喜怒取予,欲如草之从风。

    召公以桑蚕耕种之时驰狱出拘,使百姓皆得反业修职,文王辞千里之地而请去炮烙之刑,故圣人之举事也,进退不失时,若夏就絺绤,上车授绥之谓也。

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列于学壶子,观景拄而知持后矣。故圣人不为物先,而常制之其类,若积薪樵,后者在上。

人以义爱,以党群,以群强,是故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行者远;义之所加者浅,则武之所制者小矣。

    (矣)[吴]铎以声自毁,膏烛以明自铄,虎豹之文来射,猿尤之捷来措。故子路以勇死,长宏以智困;能以智知,而未能以智不知也。故行险者不得履绳,出林者不得直道,夜行瞑目而前其手,事有所至而明有所害。人能贯冥冥入于昭昭,可与言至矣。

    鹊巢知风之所起,獭穴知水之高下,晖[目)[日]知晏曼,阴谐知雨,为是谓人智不如鸟兽则不然。故通于一伎,察于一辞,可与曲说,未可与广应也。

       宁戚击牛角而歌,桓公举以[为]大(政)[田];雍门子以哭见盂尝君,[孟尝君〕涕流沾缨。歌哭,众人之所能为也;一发声入人耳,感人心,情之至者也。故唐虞之法可效也,其谕人心不可及也。    简公以懦杀,于阳以猛劫,皆不得其道者也。故歌而不比于律者,其清浊一也。绳之外与绳之内,皆失直者也。

    纣为象箸而箕子叽,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见所始则知所终,故水出于山入于海,稼生乎野而藏乎仓。圣人见其所生,则知其所归矣。

    水浊者鱼险,令苛者民乱,城峭者必崩,岸(峭)[峻]者必陀。故商鞅立法而支解,吴起刻削而车裂。

    治国譬若张瑟,大弦绽则小弦绝矣。故急辔数策者,非千里之御也。有声之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施于四海。是故禄过其功者损,名过其实者蔽;情行合而名副之,祸福不虚至矣。身有丑梦,不胜正行,国有妖祥,不胜善政。是故前有轩冕之赏,不可以无功取也;后有斧钺之禁,不可以无罪篆也。素修正考,弗离道也。

    君子不得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小善积而为大善;不谓小不善为无伤也而为之,小不善积而为大不善。是故积羽沉舟,群轻折轴,故君子禁于微。一快不足以成善,积快而为德;一恨不足以成非,积恨而成(怨)[恶]。故三代之称,千岁之积誉也,桀纣之(谤)[恶),千岁之积毁也。

    天有四时,人有四用。何谓四用?视而形之,英明于目;听而精之,莫聪于耳;重而闭之,莫固于口;含而藏之,莫深于心。目见其形,耳听其声,口言其诚,而心致之精,则万物之化咸有极矣。

    地以德广,君以德尊,上也。地以义广,君以义尊,次也。地以强广,君以强尊,下也。故粹者王,驳者霸,无一焉者亡。

    昔二皇凤[皇]至于庭,三代至乎门,周室至乎泽。德弥粗,所至弥远;德弥精,所至弥近。

君子诚仁,施亦仁,不施亦仁;小人诚不仁,施亦不仁,不施亦不仁。善之由我与其由人,若仁德之盛者也。故倩胜欲者昌,欲胜情者亡。

    欲知天道察其数,欲知地道物其树,欲知人道从其欲。勿惊勿骇,万物将自理;勿挠勿撄,万物将自清。察一曲者,不可与言化;审一时者,不可与言大。日不知夜,月不知昼,日月为明,而弗能兼也,唯天地能函之。能包天地,曰唯无形者也。

    骄溢之君无忠臣,口慧之人无必信,交拱之木无把之枝,寻常之沟无吞舟之鱼。根浅则末短,本伤则枝枯。福生于无为,患生于多欲,害生于弗备,秽生于弗耨。圣人为善若恐不及,备祸若恐不免。蒙尘而欲毋眯,涉水而欲无濡,不可得也。是故知己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福由己发,祸由己生。圣人不求誉,不辟诽,正身直行,众邪自息。今释正而追曲,倍是而从众,是与俗俪走而内行无绳,故圣人反己而弗由也。

    道之有篇章形埒者,非至者也,尝之而无味,视之而无形,不可传于人。大戟去水,亭历愈张,用之不节,乃反为病,物多类之而非,唯圣人知其微。

    善御者不忘其马,善射者不忘其弩,善为人上者不忘其下。诚能爱而利之,天下可从也。弗爱弗利,亲子叛父。

    天下有至贵而非势位也,有至富而非金玉也,有至寿而非千岁也。原心反性,则贵矣;适倩知足,则富矣,明死生之分,则寿矣。    言无常是,行无常宜者,小人也。察于一事,通于一使者,中人也。兼覆(盖)而并有之,(度)伎能而裁使之者,圣人也。

    卷十一齐俗训

    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德]失然后贵仁,道失然后贵义。是故仁义立而道德迁矣,礼乐饰则纯朴散矣,是非形则百姓眩矣,珠玉尊则天下争矣。凡此四者,衰世之造也,末世之用也。

    夫礼者所以别尊卑,异贵贱;义者所以合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之际也。今世之为礼者,恭敬而伎;为义者,布施而德。君臣以相非,骨肉以生怨,则失礼义之本也。故构而多责。夫水积则生相食之鱼,土积则生自冗之兽,礼义饰则生伪匿之(本)[士]。夫吹灰而欲无眯,涉水而欲无濡,不可得也。古者民童蒙不知东西,貌不羡乎情,而言不溢平行,其衣(致)暖而无文,其兵(戈)铢而无刃,其歇乐而无转,其哭哀而无声,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无所施其美,亦不求得。亲戚不相毁誉,朋友不相怨德。及至礼义之生,货财之贵,而诈伪萌兴,非誉相纷,怨德并行,于是乃有曾参孝己之美,而生盗跖庄桥之邪。故有大路龙旗,羽盖垂纬,结驷连骑,则必有穿逾抚楗、(抽箕〕[扣墓]逾备之奸;有诡文繁绣,弱裼罗纨,必有菅跷踩倚、短褐不完者。故高下之相倾也,短修之相形也,亦明矣。

    夫虾蟆为鹑,水虿为(虫+每上心下)莣,皆生非其类,唯圣人知其化。夫胡入见魔,不知其可以为布也。超人见毳,不知其可以为毡也。故不通于物者,难与言化。

    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见,太公问周公曰,“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亲亲。”太公曰:“鲁从此弱矣。”周公问太公曰:“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劫杀之君。”其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鲁日以削,至二十二世而亡。故《易》曰:“履霜坚冰至。”圣人之见终始微(言)[矣]。故糟丘生乎象箸,炮烙[生]陇]乎热斗。子路拯溺而受牛谢,孔子曰:“鲁国必好救人于患[矣]。”子赣赎人而不受金于府,孔子曰:“鲁国不复赎人矣。”子路受而劝德,子赣让而止善,孔子之明,以小知大,以近知远,通于论者也。

    由此观之,廉有所在,而不可公行也。故行齐于俗,可随也。事周于能,易为也。矜伪以惑世,伉行以违众,圣人不以为民俗。广厦阔屋,连闼通房,人之所安也,鸟入之而忧。高山险图,深林丛搏,虎豹之所乐也,人入之而畏。川谷通原,积水重泉,元龟之所便也,人入之而死。《咸池》《承云》’《九韶》《六英》,人之所乐也,鸟兽闻之而惊。深溪峭岸,峻木寻枝,猿尤之所乐也,人上之而栗。形殊性诡,所以为乐者乃所以为哀,所以为安者乃所以为危也。乃至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历照诫,使各便其性,安其居,处其宜,为其能。故愚者有所修,智者有所不足。

    柱不可以摘齿,(筐)[筳]不可以持屋,马不可以服重,牛不可以追速,铅不可以为刀,铜不可以为弩,铁不可以为舟,木不可以为釜,各用之于其所适,施之于其所宜,即万物一齐而无由相过。夫明镜便于照形,其于以(函)[承]食不如(箪)[竹算],牺牛(粹)[騂]毛宜于庙牲,其于以致雨不若黑蜧。由此观之,物无贵贱,因其所贵而贵之,物无不贵也;因其所贱而贱之,物无不贱也。

    夫玉璞不厌厚,角(角+乔)不厌薄,漆不厌黑,粉不厌白,此四者相反也。所急则均,其用[则]一也。今之裘与蓑孰急?见雨则裘不用,升堂则蓑不御,此代为常者也。譬若舟、车、盾、肆、穷庐,故有所宜也。故老子曰“不上贤”者,言不致鱼于木,沉鸟于渊。

    故尧之治天下也,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后稷为大田师,奚仲为工。其导万民也,水处者渔,山处者木,谷处者牧,陆处者农;地宜其事,事宜其械,械宜其用,用宜其人,泽皋织网,陵阪耕田,得以所有易所无,以所工易所拙。是故离叛者寡,而听从者众。譬若播棋丸于地,圆音走泽,方者处高,各从其所安,夫有何上下焉?若风之理箫,忽然感之,各以清浊应矣。

    夫猿尤得茂木,不舍而穴,狟貉得埵防,弗去而缘。物莫避其所利,而就其所害。是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而足迹不接诸侯之境,车轨不结千里之外者,皆各得其所安。故乱国若盛,治国若虚,[亡)[存]国若不足,(存)[亡]国若有余。虚者,非无人也,皆守其职也。盛者,非多人也,皆徼于末也。(有余者,非多财也)[不足者,非无货也,]欲节事寡也。不足者,非无货也)[有余者,非多财也,]民躁而费多也,故先王之法籍,非所作也,其所因也;其禁诛,非所为也,其所守也。

(以物)治物者不以物,以睦,治睦者不以睦,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治君者不以君,以欲,治欲者不以致,以性;治性者不于性,以德,治德者不以德,以道。

原人之性芜秽而不得清明者,物或土之也。羌氐焚翟,婴儿生皆同声,及其长也,虽重象狄騠不能通其言,教俗殊也。今三月婴儿生而徙国,则不知其故俗。由此观之,衣服礼俗者,非人之性也,所受于外也。夫竹之性浮,残以为牒,束而投之水则沉,失其体也。金之性沉,托之于舟上则浮,势有所支也。夫素之质白,染之以涅则黑;缣之性黄,染之以丹则赤;人之性无邪,久湛于俗则易。易而忘本,合于若性。故日月欲明,浮云盖之;河水欲清,沙石秽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惟圣人能遗物而反已。夫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寤矣。夫性亦人之斗极也,有以自见也,则不失物之情,无以自见,则动而惑营。譬若陇西之游,愈躁愈沉。孔子谓颜回曰:“吾服汝也忘,而汝服于我也亦忘。虽然,汝虽忘乎,吾犹有不忘者存。”孔于知其本也。夫纵欲而失性,动未尝正也,以治身则危,以治国则乱,以入军则破。是故不闻道者,无以反性。    故古之圣王,能得诸己,故令行禁止,名传后世,德施四海。是故凡将举事,必先乎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若臂玺抑埴,正与之正,倾与之倾。故尧之举舜也,决之于目,桓公之取宁戚也,断之于耳而已矣。为是释术数而任耳目,其乱必甚矣。夫耳目之可以断也,反情性也。听失于诽誉而目淫于采色,而欲得事正则难矣。夫载哀者闻歌声而泣,载乐者见哭者而笑,哀可乐[者]、笑可哀者,载使然也。是故贵虚。

故水击则波兴,气乱则智昏。智昏不可以为政,波水不可以为平。放圣王执一而勿失,万物之情(既)[测]矣,四夷九州服矣。夫一者至贵、无适于天下。圣人托于无适,故民命系矣。

    为仁者必以哀乐论之,为义者必以取予明之。目所见不过十里,而欲遍照海内之民,哀乐弗能给也。无天下之委财,而欲遍赡万民,利不能足也。且喜怒哀乐,有感而自然者也。故哭之发于口,涕之出于目,此皆愤于中而形于外者也,譬若水之下流、烟之上寻也,夫有孰推之者?故强哭者虽病不哀,强亲者虽笑不和。情发于中而声应于外,故骜负羁之壶餐,愈于晋献公之垂棘,赵宣孟之束脯,贤于智伯之大钟。故礼丰不足以效爱,而诚心可以怀远。

    故公西华之养亲也,若与朋友处;曾参之养亲也,若事严主烈君;其于养一也。故胡人弹骨,越人契臂,中国插血也,所由各异,其于信一也。三苗?首,羌人括领,中国冠笄,越人剪发,其于服一也。帝颛顼之法,妇人不辟男子于路者,拂之于四达之衙,今之国都,男女切骑,肩摩于道,其于俗一也。故四夷之礼不同,皆尊其主而爱其亲、敬其兄;匈奴之俗相反,皆慈其子而严其上。夫鸟飞成行,兽处成群,有孰教之?    故鲁国服儒者之礼,行孔子之术,地削名卑,不能亲近来远。越王勾践剪发文身,无皮弁缙笏之服、拘罢拒折之容,然而胜夫差于五湖,南面而霸天下,泅上十二诸侯皆率九夷以朝。胡貉匈奴之国,纵体拖发,箕倨反言而国不亡者,未必无礼也。楚庄王裾衣博袍,令行乎天下,遂霸诸侯。晋文君大布之衣,母羊之袭,韦以带剑,威立于海内,岂必邹鲁之礼之谓礼乎?是故入其国者从其俗,入其家者避其讳。不犯禁而入,不忤逆而进,虽之夷狄徒裸之国,结轨乎远方之外,而无所困矣。

    礼者实之文也,仁者恩之效也。故礼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而仁发恲以见容,礼不过实,仁不溢恩也,治世之道也。夫三年之丧,是强人所不及也,而以伪辅情也。三月之服,是绝哀而迫切之性也。夫儒墨不原人情之终始,而务以行相反之制,五环之服。悲哀抱于情,葬埋称于养,不强人之所不能为,不绝人之所[不]能已。度量不失于适,诽誉无所由生。古者非不知繁升降磐还之礼也,蹀《采齐》《肆夏》之容也,以为旷日烦民而无所用,故制礼足以佐实喻意而已矣。古者非不能陈钟鼓,盛管箫,扬干戚,奋羽旄,以为费财乱政;制乐足以合欢宣意而已,喜不羡于音。非不能竭国麋民,虚府殚财,含珠鳞施,纶组节束,追送死也,以为穷民绝业而无益于槁骨腐肉也,故葬埋足以收敛盖藏而已。昔舜葬苍梧,市不变其肆;禹葬会稽之山,农不易其亩;明乎生死之分,通乎侈俭之适者也。乱国则不然,言与行相悖,情与貌相反,礼饰以烦,乐优以淫,祟死以害生,久丧以招行,是以风俗浊于世而诽誉萌于朝,是故圣人废而不用也。

    义者循理而行宜也,礼者体情制文者也。义者宜也,礼者体也。昔有肩氏为义而亡,知义而不知宜也。鲁治礼而削,知礼而不知体也。有虞氏之[祀][礼],其社用土,祀中溜,葬成亩,其乐《咸池》《承云》《九韶》;其服尚黄。夏后氏[之礼],其社用松,祀户,葬墙置扇;其乐夏龠九成、六佾、《六列》《六英》;其服尚青。殷人之礼,其社用石,祀门,葬树松;其乐《大 (江左劐左)》《晨露>;其服尚白。周人之礼,其社用栗,祀灶,葬树柏;其乐《大武》《三象》《棘下》;其服尚赤。礼乐相诡,服制相反,然而皆不失亲琉之恩,上下之伦。今握一君之法籍,以非传代之俗,皆由胶柱而调瑟也。

    故明王制礼义而为衣,分节行而为带。衣足以覆形,从《典》《坟》,虚循挠,便身体,适行步,不务于奇丽之容,隅眦之削。带足以结纽收衽,束牢连固,不亟于为文句疏短之鞋。故制礼义,行至德,而不拘于儒墨。

    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所谓聪者,非谓闻被也,自闻而己。所谓达者,非谓知彼也,自知而已。是故身者道之所托,身得则道得矣。道之得也,以视则明,以听则聪,以言则公,以行则从。故圣人裁制物也,犹工匠之断削凿枘也,宰庖之切割分别也,曲得其宜而不折伤。拙工则不然,大则塞而不入,小则窕而不周,动于心、枝于手而愈丑。夫圣人之断削物也,剖之判之,离之散之,已淫已失,复发以一,既出其根,复归其门,,已雕己琢,还反于朴,合而为道德,离而为仪表,其转入玄冥,其散应无形。礼义节行,又何以穷至治之本哉?

    世之明事者,多离道德之本,曰礼义足以治天下,此未可与言术也,所谓礼义考,五帝三王之法籍,风俗一世之迹也。譬如刍狗土龙之始成,文以青黄,绢以绮绣,缠以朱丝,尸祝均炫,大夫端冕,以送迎之。及其已用之后,则壤土草蓟而已,夫有孰贵之?故当舜之时,有苗不服,于是舜修政偃兵,执干戚而舞之。禹之时,天下大(雨)[水],禹令民聚土积薪,择丘陵而处之。武王伐纣,载尸而行,海内未定,故不为三年之丧(始)。禹遭洪水之患,陂塘之事,故朝死而薯葬。此皆圣人之所以应时偶变,见形而施宜者也。今之修于戚而笑镢插,知三年非一日,是从牛非马,以徵笑羽也。以此应化,元以异于弹一弦而会《棘下》。

    夫以一世之变,欲以偶化应时,譬犹冬被葛而夏被裘。夫一仪不可以百发,一衣不可以出岁。仪必应乎高下,衣必适乎寒暑,是故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故圣人论世而立法,随时而举事。尚古之王,封于泰山,禅于梁父,七十余圣,法度不同,非务相反也,时世异也。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为法。所以为法者,与化推移者也。夫能与化推移(为人)者,至贵在焉尔。故狐梁之歌可随也,其所以歌者不可为也;圣人之法可观也,其所以作法不可原也,辩士[之]言可听也,其所以言不可形也。淳均之剑不可爱也,而欧冶之巧可贵也。今夫王乔、赤诵子,吹呕呼吸,吐故内新,遗形去智,抱素反真,以游玄眇,上通云天;今欲学其道,不得其养气处神,而放其一吐一吸,时屈时伸,其不能乘云升假亦明矣。五帝三王,轻天下,细万物,齐死生,同变化,抱大圣之心,以镜万物之情,上与神明为友,下与造化为人;今欲学其道,不得其清明玄圣,而守其法籍宪令,不能为治亦明矣。放曰得十利剑,不若得欧冶之巧;得百走马,不若得伯乐之数。

    朴至大者无形状,道至眇者无度量。故天之圆也不(得)[中]规;地之方也不(得)[中]矩。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字,道在其间而莫知其所。故其见不远者,不可与语大;其智不闳者,不可与论至。昔者冯夷得道以潜大川,钳且得道以处昆仑,扁鹊以治病,造父以御马,羿以之射,锤以之断,所为着各异,而所道者一也。夫察道以通物者,无以相非也,譬若同陂而溉田,其受水均也。今屠牛而烹其肉,或以(为)酸,或以(为)甘,煎熬燎炙,齐(味)[和]万方,其本一牛之体;伐鞭楠豫樟而剖梨之,或为棺椁,或为柱梁,披断拨遂,所用万方,然一木之朴也。故百家之言,指奏相反,其合道一(体)也,譬若丝竹金石之会乐同也,其曲家异而不失于体。伯乐、韩风、秦牙、管青,所相各异,其知马一也。故三皇五帝法籍殊方,其得民心均也。故汤入夏而用其法,武王入段而行其礼,桀纣之所以亡,而汤武之所以为治。    故剞劂销锯陈,非良工不能以制木;炉囊缍坊设,非巧冶不能以治金。屠牛(吐)[垣]一朝解九牛,而刀[可]以剃毛;庖丁用刀十九年,而刀如新剖硎。何则?游平众虚之间。若夫规矩钩绳者,此巧之具也,而非所以[为]巧也。放瑟无弦,虽师文不能以成曲,徒弦则不能悲。故弦,悲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悲也。若夫工匠之为连钒运开,阴闭眩错,入于冥冥之眇,神调之极,游乎心手(众虚)之间,而莫与物为际者,父不能以教子;督师之放意相物,写神愈舞,而形乎弦者,兄不能以喻弟。今夫为乎者准也,为直者绳也。若夫不在于绳准之中,可以乎宜者,此不共之术也。故叩宫而宫应,弹角而角动,此间音之相应也。其于五音无所比,而二十五弦皆应,此不传之道也。故萧条者形之君,而寂寞考音之主也。

    天下是非无所定,世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所谓是与非各异,皆自是而非人,由此观之,富有合于己者,而未始有是也。有件于心者,而未始有非也。故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于己者也;去非者,非批邪施也,去件于心者也。件于我,未必不合于人也,合于我,未必不非于俗也。至是之是无非,至非之非无是,此真是非也。若夫是于此而非于彼,非于此而是于彼者,此之谓一是一非也。此一是非,网曲也;夫一是非,宇宙也。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谓是非者,(不知)孰是孰非?

    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为宽裕者曰:勿数挠。为刻削者曰:致其碱酸而已矣。晋平公出言而不当,师旷举琴而擅之,跌衽宫壁,左右欲涂之,平公曰:“舍之,以此为寡人失。”孔子闻之曰:“平公非不痛其体也,欲来谏者也,”韩子闻之曰:“群臣失礼而弗诛,是纵过也。有以也夫,平公之不霸也。”故宾有见人于宓子者,宾出,宓子曰:“子之宾独有三过,望我而笑,是攓也,谈话而不称师,是返也,交浅而言深,是乱也。”宾曰:“望君而笑,是公也;谈语而不称师,是通也;交浅而言深,是忠也。”故宾之容一体也,或以为君子,或以为小人,所自视之异也。故趣舍合即言忠而益亲,身琉即谋当而见疑。亲母为其子治疙秃,而血流至耳,见者以为其爱之至也,使在于继母,则过者以为嫉也。事之情一也,所从观者异也。从城上视牛如羊,视羊如豕,所居高也。窥面于盘水则员,于杯则隋,面形不变其故,有所员有所隋者,历自窥之异也。今吾虽欲正身而待物,庸遽知世之所自窥我者乎?若转化而与世竞走,譬犹逃雨也,无之而不濡,常欲在于虚,则有不能为虚矣。若夫不为虚而自虚者,此所慕而不能致也。

    故通于道者如车轴,不远于己,而与毂致千里,转无穷之原也。不通于道者若迷惑,告以东西南北,所居聆聆,一曲而辟,(然忽)[忽然]不得,复迷感也。故终身隶于人,譬若(见)[完之贝风也,无须灾之间定矣。故圣人体道反性,不化以待化,则几于免矣。

    治世之(体)[职]易守也,其事易为也,其礼易行也,其责易偿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是以士无遗行,农无废功,工无苦事,商无折货,各安其性,不得相干,故伊尹之兴土功也,修胫者使之跖镬,强脊者使之负土,吵者使之准,伛者使之涂,各有所宜,而人性齐矣。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异形殊类,易事而悖,失处而贱,得势而贵,圣人总继而用之,其数一也。

    夫先知远见,达视千里,人才之隆也,而治世不以责于民;博闻强志,口辩辞给,人智之美也,而明主不以求于下;敖世轻物,不污于俗,士之伉行也,而治世不以为民化;神机阴闭,剞劂无迹,人巧之妙也,而治世不以为民业,故长弘.师旷先知祸福,言无遗策,而不可与众同职也,公孙龙折辩抗辞,别同异,离坚白,不可与众同道也;北人无择非舜而自投清冷之渊,不可以为世仪;鲁班墨于以木为鸢而飞之,三日不集,而不可使为工也。故高不可及者,不可以为人量,行不可逮者,下可以为国俗。

    夫挈轻重不失铢两,圣人弗用,而悬之乎栓衡,视高下不差尺寸,明主弗任,而求之乎浣准。何则?人才不可专用,而度量可世传也。故国治可与愚守也,而军制可与权用也、夫待腰衰、飞兔而驾之,则世莫乘车,待西施、毛嫱而为配,则终身不家矣。然非待古之英俊而人自足者,因所有而并用之。夫骡骥千里,一日而通,弩马十舍,旬亦至之。由是观之,人材不足专恃,而道术可公行也。乱世之法,高为量而罪不及,重为任而罚不胜,危为(禁)[难]而诛不敢。民因于三责,则饰智而诈上,犯邪而干免,故虽峭法严刑不能禁其奸。何者?力不足也。故谚曰:鸟穷则啄,兽穷则触,人穷则诈,此之谓也。

    道德之论,譬犹日月也,江南河北,不能易其指;驰骛千里,不能(易)[改]其处。趋舍礼俗,犹室宅之居也,东家谓之西家,西家谓之东家,虽皋陶为之理,不能定其处。故趋舍同,诽誉在俗,意行钧,穷达在时。汤武之累行积善,可及也。其遭桀纣之世,天授也。今有汤武之意,而无桀纣之时,而欲成霸王之业,亦不几矣。昔武王执戈秉钺以伐纣胜殷,缙笏杖没以临朝。武王既没,殷民叛之。周公践东宫,履乘石,摄天子之位,负扆而朝诸侯,放蔡叔,诛管叔,克殷残商,祀文王于明堂,七年而致政成王。夫武王先武而后文,非意变也,以应时也。周公放兄诛角,非不仁也,以匡乱也。故事周于世则功成,务合于时则名立。

    昔齐桓公合诸侯以乘车,退诛于国以斧钺;晋文公合诸侯以革车,退行于国以礼义。桓公前柔而后刚,文公前刚而后柔,然而令行乎天下,权制诸侯钧者,审于势之变也。颜合,鲁君欲相之而不肯,使人以币先焉,凿培而遁之,为天下显武,使遇商鞍、申不害,刑及三族,又况身乎?世多称古之人而高其行,并世有与同者而弗知贵也,非才下也,时弗宜也。故六骐骥、四骏马,以济江河,不若空木使者,处(世)[势]然也。是故立功之人,简于行而谨于时。今世俗之人,以功成为贤,以胜患为智,以遭难为愚,以死节为戆,吾以为各致其所极而已。

    王子比干非不知(箕子)被发佯狂以免其身也,然而乐直行尽忠以死节,故不为也。伯夷、叔齐非不能受禄任官以致其功也’然而乐离世伉行以绝众,故不务也。许由、善卷非不能抚天下宁海内以德民也,然而羞以物滑和,故弗受也。豫让、要离非不知乐家室安妻子以偷生也,然而乐推诚行必以死主,故不留也。今从箕子视比干,则愚矣,从比干视箕子,则卑矣,从管、晏视伯夷,则戆矣,从伯夷视管、晏,则贪矣。趋舍相非.嗜欲相反,而各乐其务,将谁使正之?曾子曰:“击舟水中,鸟闻之而高翔,鱼闻之而渊藏。”故所趋各异,而皆得所便。故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诸。庄子见之,弃其余鱼。鹈胡饮水数斗而不足,鳝鲔入口若露而死,智伯有三晋而欲不澹,林类、荣启期衣若悬衰而意不慊。由此观之,则趣行各异,何以相非也。夫重生者不以利害已,立节者见难不苟免,贪禄者见利不顾身,而好名者非义不苟得。此相为论,譬犹冰炭钩绳也,何时而合?若以圣人为之中则兼覆而并之,未有可是非者也。夫飞鸟主巢,狐狸主穴,巢者巢成而得栖焉,穴者穴成而得宿焉。趋舍行义,亦人之所栖宿也。各乐其所安,致其所趾,谓之成人。故以道论者,总而齐之。

    治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经而不扰,其器完而不饰。乱世则不然,为行者相揭以高,为礼者相矜以伪;车舆极于雕琢,器用适于刻镂;求货者争难得以为宝,诋文者处烦扰以为慧;争为诡辩,久稽而不诀,无益于治;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于用。故《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而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器无用之物。是故其耕不强者,无以养生;其织不强者,无以掩形,有余不足,各归其身;衣食饶溢,奸邪不生;安乐无事,而天下均平。故孔丘、曾参无所施其善,孟贲、成荆无所行其威。

    衰世之俗,以其知巧诈伪,饰众无用;贵远方之货,珍难得之财,不积于养生之具;浇天下之淳,析天下之朴,犒服马牛以为牢;滑乱万民,以清为浊,性命飞扬,皆乱以营;.贞信漫澜,人失其情性。于是乃有翡翠犀象、馥馥文章以乱其目,刍豢黍粱、荆吴芬馨以礛其口,钟鼓管箫丝竹金石以淫其耳,趋舍行义、礼节谤议以营其心。于是百姓糜沸豪乱,暮行逐利,烦拿浇浅,法与义相非,行与利相反,虽十管仲弗能治也。

   且富人则车舆衣纂锦,马饰傅旄象,帐幕茵席,绣绣条组,青黄相错,不可为象。贫人则夏被褐带索,含菽饮水以充肠,以支暑热,冬则羊裘解札,短褐不掐形,而炀灶口。故其为编户齐民无以异,然贫富之相去也,犹人君与仆虏,不足以论之。夫乘奇技伪邪施者,自足乎一世之间,守正修理不苟得者,不免乎饥寒之患,而欲民之去末反本,(由是)[是由]发其原而壅其流也。夫雕琢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废,女工伤,则饥之本而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能不犯法干诛者,古今之未闻也。

(仕)[仁]鄙在时不在行,利害在命不在智。夫败军之卒,勇武遁逃,将不能止也;胜军之陈,怯者死行,惧不能走也。故江河决(沉)[流],一乡父子兄弟相遗而走,争升陵陂、上高丘,轻足先升,不能相顾也。世乐志乎,见邻国之人溺,尚犹哀之,又况亲戚乎?故身安则思及邻国,志为之灭,身危则忘其亲戚,而人不能解也。游者不能拯溺,手足有所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体有所痛也。夫民有余即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扣门求水[火],莫弗与者,所饶足也。林中不卖薪,湖上不鬻鱼,所有余也。故物丰则欲省,求澹则争止。秦王之时,或人菹子,利不足也。刘氏持政,独夫收孤,财有余也。故世治则小人守政,而利不能诱也,世乱则君子为奸,而法弗能禁也。

卷十二道应训

太清问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弗知也。”又问于无为曰:“子知道乎?”无为曰:“吾知道。”“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无为曰:“吾知道有数。”曰:“其数奈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强;可以柔,可以刚;可以阴,可以阳;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应待无方。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

    太清又问于无始曰:“向者吾问道于无穷,曰:‘吾弗知之。’又问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无为曰:‘吾知道有数。’曰:‘其数奈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强,可以柔,可以刚;可以阴,可以阳;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应待无方,吾所以知道之数也。’若是,则无为[之]知与无穷之弗知,孰是孰非?”无始日:“弗知(之)深而知之浅,弗知内而知之外,弗知精而知之粗。”太清仰而叹曰:“然则不知乃知耶?知乃不知耶?孰知知之为弗知,弗知之为知耶?”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知形〔形〕之不形者乎?”故老子曰:“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也。”故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    白公问于孔子曰:“人可以微言[乎]?”孔子不应。白公曰:“若以石投水(中)何如?”曰:“吴越之善没者能取之矣。”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日:“缁渑之水合,易牙尝而知之。”白公曰: “然则入团不可与微言乎?”孔子曰:“何谓不可,(谁)[唯]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谓者,不以言言也,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末矣,白公不得也,故死于浴室。故老子曰:‘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吾知也。”白公之谓也。

    惠子为惠王为国法,已成而示诸先生,先生皆善之。奏之惠王,惠王甚悦之,以示翟煎、曰:“善。”惠王曰:“善可行乎?”翟煎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翟煎对曰:“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岂无郑卫激楚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若此其宜也。”治国(有)[在]礼,不在文辩。故老子日:“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此之谓也。

    田骈以道术说齐王,王应之曰:“寡人所有齐国也。道术难以除患,愿闻[齐]国之政。”田骈对曰:“臣之言无政而可以为政,譬之若林木无材而可以为材。愿王察其所谓,而自取齐国之政焉。己虽无除其患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可陶冶而变化也。齐国之政,何足问哉!”此老聃之所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者也。若王之所问者,齐也。田骈所称者,材也。材不及林,林不及雨,雨不及阴阳,阴阳不及和,和不及道。

    白公胜得荆国,不能以府库分人,七日,石(乙)[乞]入曰:“不义得之,又不能布施,患必至矣。不能予人,不若焚之,毋令人害我。”白公弗听也。九日,叶公入,乃发大府之货以予众.出高库之兵以赋民,因而攻之,十有九日而禽白公。夫国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谓至贪也,不能为人,又无以自为,可谓至愚矣。譬白公之啬也,何以异于枭之爱其子也。故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也。

    赵简子以襄子为后,董阏于曰:“无(血+部右)贱,今以为后,何也?”简子曰:“是为人也,能为社稷忍羞。。异日,知伯与襄子饮,而批襄子之首,大夫请杀之,襄子曰:‘先君之立我也,曰能为社稷忍羞,岂曰能刺人哉!”处十月,知伯围襄子于晋阳,襄子疏队而击之,大败知伯,破其首以为饮器。故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其为天下溪。”

    豁缺问道于被衣,被衣曰:“正女形,一女视,天和将至;摄女知,正女度,神将来舍。德将(来附)[为]若美,而道将为女居。蠢乎若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缺继以仇夷,被衣行歌而去日:“形若槁骸,心如死灰。(直)[真其]实[不]知,[不]以故自持。墨墨恢恢,无心可与谋。彼何人哉?”故老子曰:“明白四达,能无以知乎?”

    赵襄子[使]攻翟而胜之,取尤人,终人。使者来谒之,襄子方将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积,(今)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也,持之者其难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而卒取亡焉,不通乎持胜也。难有道之主能持胜。孔子劲(勺)[拘]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善持胜者,以强为弱。故老子曰:道冲而用之,又弗盈也。

    惠孟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凯疾言曰:“寡人所说者,勇有(功)[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孟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巧有力,击之不中。大王独无意耶?”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孟曰:“夫刺之而不入,击之而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不敢击。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意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意也。夫无其意,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心),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耶?”宋王曰:“此寡人所欲得也。”惠孟对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因而愿安利之者。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此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孟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胜寡人也。”故老子曰:“[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由此观之,大勇反为不勇耳。

    昔尧之佐九人,舜之佐七人,武王之佐五人。尧、舜、武王于九、七、五者,不能一事焉,然而垂拱受成功者,善乘人之资也。故人与骥逐走则不胜骥,托于车上,则骥不能胜人。北方有兽,其名曰劂,鼠前而兔后,趋则顿,走则颠,常为蛩蛩(马+巨)(马+虚)取甘草以与之。厥有患害,蛩蛩駏驉必负而走。此以其能托其所不能。故老子曰:“夫代大匠断者,希不伤其手。”    薄疑说卫嗣君以王术。嗣君应之曰:“予所有者千乘也。愿以受教。”薄疑对曰:“乌获举千钧,又况一斤乎?”杜赫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昭]文君谓社赫曰:“愿学所以安周。”赫对曰:“臣之所言不可,则不能安周;臣之所言可,则周自安矣。”此所谓弗安页安者也。故老子曰:“大制无割”,“故致数舆无舆”也。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赣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辞不受金。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受)教顺可施后世,非独以适身之行也。今国之富者寡而贫者众,赎而受金,则为不廉;不受金,则不复赎人。自今以来,鲁人不复赎人于诸侯矣。”孔子亦可谓知(礼)[化]矣。故老子曰:“见小曰明。”

    魏武侯问于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曰:“数战而数胜。’武使曰:“数战数胜国之福,其独以亡,何故也?”对曰:“数战则民罢,数胜则主骄,以骄主使罢民,而国不亡者,天下鲜矣。骄则恣,恣则极物;罢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矣,夫差之所以自刎于干遂也。”故老子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宁越欲干齐桓公,因穷无以自达,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商于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爝火甚盛,从者甚众。宁越饭牛车下,望见桓公而悲,击牛角而疾商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桓公及至,从者以请。桓公赣之衣冠而见[之,宁越见,]说以为天下,桓公大悦,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问之而故贤者也,用之未晚,”桓公曰:“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也,以人之小恶而忘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凡听必有验,一听而弗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合)[全]也,权而用其长者而已矣。当是举也,桓公得之矣。故老子曰:“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城中有四大,而王处其一焉。”以言其能包裹之也。

    大王信父居粪彬,翟人攻之,事之以皮帛珠玉而弗受,曰:“翟人之所求者地,无以财物为也。”大王置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处而杀其子,吾弗为。皆勉处矣,为吾臣与翟人奚以异?且吾闻之也:不以其所[以]养害其[所]养。”杖策而去。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歧山之下。大王信父可谓能保生矣。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禄,则必重失之。[生之]所自来者久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故老子曰:“贵以身为天下,焉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为天下,焉可以寄天下”矣。

    中山公于牟谓詹子曰:“身处江海之上,心在魏阙之下,为之奈何?”詹子曰:“重生。重生则轻利。”中山公子牟日:“虽知之犹不能自胜。”詹子曰:“不能自胜则从之。从之,神无怨乎!不能自胜而强弗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故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样,心使气曰强。”是故用其光复归其明也。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对曰:“何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楚王曰:“寡人得立宗庙社程,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图治者也。故本(任)[在]于身,不敢对以未。”楚王曰“善。”故老子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也。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人)[扁]断轮于堂下,释其椎凿而问桓公曰:“君之所读者何书也?”桓公曰:“圣人之书。”轮扁曰:“其人焉在?”桓公曰:“已死矣,”轮扁曰,“是直圣人之糟粕耳。”桓公悖然作色而怒曰:“寡人读书,工人焉得而讥之哉?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然,有说。臣试以臣之断轮语之。大疾则’苦而不入,大徐则甘而不固。不甘不苦,应于手,厌于心,而可以至妙者,臣不能以教臣之子,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老而为轮。今圣人之所言者,亦以怀其实,穷而死,独其糟拍在耳。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谓宋君曰:“夫国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乱,在(君)行赏罚。夫爵赏赐予,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民之所怨,臣请当之。”宋君曰:“善。寡人当其美,子受其怨,寡人自知不为诸侯笑矣。”国人皆知杀戳之专制在子罕也,大臣亲之,百姓畏之。居不至期年,子罕遂(劫)宋君而专其政。故老子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途]。徐冯曰:“事者,应变而动。变生于时,故知时者无常行。书者,言之所出也。言出于知者,知者[不]藏书。”于是王寿乃焚书而舞之。故老子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令尹子佩请饮庄王,庄王许诺。[子佩具于京台,庄王不住。明日,]子佩疏揖北面立于殿下,曰:“昔者君王许之,今不果往,意者臣有罪乎?”庄王曰:“吾闻子具于[强)[京]台。(强)[京]台者,南望料山,以临方皇;左江而右淮,其乐忘死。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当此乐也,恐留而不能反。”故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晋公子重耳出亡,过曹,[曹]无礼焉。鳌负羁之妻谓螯负羁曰:“君无礼于晋公子。吾观其从者皆贤人也,若以相夫子反晋国,必伐曹,子何不先加德焉?”鳌负羁遗之壶饭而加璧焉,重耳受其饭而反其璧。及其反国,起师伐曹,克之,令三军无入鳌负羁之里。故老子曰:“曲则全。枉则正。”

    越王勾践与吴战而不胜,国破身亡,困于会稽。忿心张胆,气如涌泉,选练甲卒,赴火若灭。然而请身为臣,妻为妄,亲执戈为吴(兵)[王]先马(走),果禽之于干遂。故老子曰:“柔之胜刚也,弱之胜强也。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越王亲之,故霸中国。

    赵简子死未葬,中牟入齐。己葬五日,襄子起兵攻(围之)[之,围]未合,而城自坏者十丈,襄子击金而退之。军吏谏曰:“君诛中牟之罪而城自坏,是天助我,何故去之?”襄子曰;“吾闻之叔向曰:“君子不乘人于利,不迫人于险。”使之治城,城治而后攻之。”中牟闻其义,乃请降。故老子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对曰:“良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马者,若灭若失,若亡其一。若此马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材也,可告以良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马。臣有所与(供)[共]儋(缠)[墨]采薪者九方堙,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穆公不悦,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马]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之”伯乐唱然大息曰:“一至此平?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贵乎马者。”马至而果千里之马。故老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吴起为楚令尹,适魏,问屈宣若曰:“王不知起之不肖,而以为令尹。先生试观起之为(人)[之]也。”屈子曰:‘将奈何?”吴起日:“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砥硕甲兵,[以]时争利于天下。”屈子曰:“宜若闻之:昔善治国家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今子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是变其故,易其常也,行之者不利。宜若闻之曰: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人之所[本)[去]也。今子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始)[治]人之所本,逆之至也。且子用鲁兵,不宜得志于齐而得志焉。子用魏兵,不宜得志于秦而得志焉。宜若闻之,非祸人不能成祸。吾固惑吾王之数逆天道,戾人理,至今无祸。(差)[磋!]须夫子也。”吴起惕然曰:“尚可更乎?”屈子曰:“成形之徒,不可更也。子不若敦爱而笃行之。”老子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晋伐楚,三舍不止,大夫请击之。庄王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晋伐楚,是孤之过也,若何其辱群大夫?”[大夫]曰:‘先臣之时,晋不伐楚,今臣之身而晋伐楚,此臣之罪也。请(三)击之。”王俯而泣涕沾襟,起而拜群大夫。晋人闻之曰:“君臣争以过为在己,且轻下其臣,不可伐也。”夜还师而归。老子曰:“能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宋景公之时,荧惑在心。公惧,召子韦而问焉,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感,天罚也。心,宋分野。祸且当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予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谁为君乎?宁独死耳。”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岁,民之命。岁饥,民必死矣。为人君而欲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者乎?是寡人之命固已尽矣,子(韦)无复言矣。”子韦还走,北面再拜曰:“敢贺君!天之处高而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有)三赏君。今夕星必徒三舍,君延年二十一岁。”公曰:“子奚以知之?”对曰;“君有君人之言三,故有三赏,星必三徙舍,舍行七(里)[星,星当一年],三七二十一,故君移年二十一岁,臣请伏于陛下以伺之,星不徙,臣请死之。”公曰:“可。”是夕也,星果三被舍,故老子曰:“能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

    昔者公孙龙在赵之时,谓弟子曰:“人而无能者,龙不能与游。”有客衣褐带索而见曰:“臣能呼。”公孙龙顾谓弟子曰:“门下故有能呼者乎?”对曰:“无有。”公孙龙曰:“与之弟子之籍。”后数日,往说燕王,至于河上而航在一汜,使善呼者呼之,一呼而航来。故(曰)圣人之处世,不逆有伎能之士。故老子曰:“入无弃人,物无弃物,是谓袭明。”

子发攻蔡,逾之。宣王郊迎,列田百顷而封之执圭。子发辞不受,曰:“治国文政,诸候入宾,此君之德也。发号施令,师未合而敌遁,此将军之威也。兵陈战而胜敌者,此庶民之力也。夫乘民之功劳而取其爵禄者,非仁义之道也。”故辞而弗受。故老子曰:“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晋文公伐原,与大夫期三日。三日而原不降,文公令去之。军吏曰:“原不过一二日将降矣。”君曰:“吾不知原三日而不可得下也,以与大夫期。尽而不罢,失信得原,吾弗为也。”原人闻之曰:“有君若此,可弗降也?”遂降。温人闻,亦请降。故老子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猜甚真,其中有信。故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献鱼,公仪子弗受。其弟子谏曰:“夫子嗜鱼,弗受何也?”答曰:“夫唯嗜鱼,故弗受。”夫受鱼而免于相,虽嗜鱼不能自给鱼,毋受鱼而不免于相,则能长自给鱼;此明于为人为已者也。故老子曰:“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一曰“知足不辱。”

    狐丘丈人谓孙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孙叔敖曰:“何谓也?”对曰:“爵高者士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处之。”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是以)[以是]免三怨,可乎?”故老子曰:“负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

    大司马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钩芒。大司马曰:“予巧耶?有道耶?”曰:“臣有守也。臣年二十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以用之者必假于弗用也,而以长得其用,而况持无不用者乎,物孰不济焉?”故老子曰:“从事于道者同于道。”

    文王砥德修政,三年而天下二垂归之。纣闻而患之曰:“余夙兴夜寐,与之竞行,则苦心劳形;纵而置之,恐伐余一人。”崇候虎曰:“周伯昌(行)仁义而善谋,太子发勇敢而不疑,中子旦恭俭而知时;若与之从,则不堪其殃,纵而赦之,身必危亡。冠且弊必加于头,及未成,请图之。’屈商乃拘文王于由里。于是散宜生乃以千金求天下之珍怪,得驺虞鸡斯之乘,玄玉百(工)[迁],大贝百朋,玄豹黄罴青秆,白虎文皮千合,以献于纣,因费仲而通。纣见而悦之,乃免其身,杀牛而赐之。文王归,乃为玉门,筑灵台,相女童,击钟鼓,以待纣之失也。纣闻之曰:“周伯昌改道易行,吾无忧矣。”乃为炮烙,剖比于,剔孕妇,杀谏者。文王乃遂其谋。故老子曰:“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

    成王问政于尹佚曰:“吾何德之行,而民亲其上?”对曰:“使之[以]时而敬顺之。”王曰:“其度安在?”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王曰:“惧哉,王人乎!”尹佚曰:“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善之则吾畜也,不善则吾仇也。首夏商之臣,反仇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民,皆自攻其君而归神农;此世之所明知也,如何其无惧也?”故老子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

    跖之徒问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奚适其[无)[有]道也!夫意而中藏者,圣也。入先者,勇也。出后者,义也。分均者,仁也。知可否者,智也。五者不备,而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之。”由此观之,盗贼之心,必托圣人之道而后可行。故老子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楚将子发好求技道之士。楚有善为偷者,往见曰:“闻君求技道之士。臣,[楚市]偷也,愿以技赍一卒。”子发闻之,衣不给带,冠不暇正,出见而礼之。左右谏曰:“偷者,天下之盗也,何为〔之礼〕[礼之]?”君曰:“此非左右之所得与。”后无几何,齐兴兵伐楚,子发将师以当之;兵三却。楚贤良大夫留尽其计而悉其诚,齐师愈强。于是市偷进请曰:“臣有薄技,愿为君行之。”子发日:“诺。”不问其辞而造之。偷则夜[出]解齐将军之纬帐而献之。子发因使人归之,曰:“卒有出薪者,得将军之帏,使归之于执事。”明(又)[夕]复往取其枕,子发又使人归之。明日(又)[夕]复往取其簪,子发又使人归之。齐师闻之大骇,将军与军吏谋曰:“今日不去,楚(君)[军]恐取吾头。”乃还师而去。故(曰)[技]无细而能[无]薄,在人君用之耳。故老子曰:“不善人,善人之资”也。

    颜回谓仲尼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件尼曰:“可矣,犹未也。”异日复见.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仲尼曰:“可矣,犹未也。”异日复见,曰:“回坐忘矣。”仲尼(遽)[造]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支体,黜聪明,离形去知,洞于化通,是谓坐忘。”仲尼曰:“洞则无善也,化则无常矣。而夫子荐贤,丘请从之后。”故老子日:“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至柔,能如婴儿乎?”

    秦穆公兴师将以袭郑,蹇叔曰:“不可。臣闻袭国者,以车不过百里,以人不过三十里,为其谋未及发泄也,甲兵未及锐弊也,粮食未及乏绝也,人民未及罢病也。皆以其气之高与其力之盛至,是以犯敌能威,〔去之能速。]今行数千里,又数绝诸侯之地以袭国,臣不知其可也。君重图之!”穆公不听。蹇叔送师,衰麻而哭之。师遂行,过周而东,郑贾人弦高矫郑伯之命,以十二牛劳秦师而宾之。三帅乃惧而谋曰:“吾行数千里以袭人,未至而人巳知之,其备必先成,不可袭也。”还师而去。当此之时,晋文公适薨未葬,先珍言于襄公曰:“昔吾先君与穆公交,天下莫不闻,诸侯莫不知。今吾君薨未葬,而不吊吾丧,而不假道,是死吾君而弱吾孤也,请击之!”襄公许诺。先轸举兵而与秦师遇于淆,大破之,擒其三帅以归。穆公闻之,素服庙临以说于众。故老子曰:“知而不知,尚矣,不知而知,病也。”

    齐王后死,王欲置后而未定,使群臣议。薛公欲中王之意,因献十珥而美其一。旦日因问美珥之所在,因劝立以为王后。齐王大悦,遂(尊)重薛公。故人主之意欲见于外,则为人臣之所制。故老子曰:“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

    卢敖游乎北海,经乎太阴,入乎玄阙,至于蒙谷之上,见一士焉,深目而玄鬓,[泪注][渠颈]而鸢肩,丰上而杀下,轩轩然方迎风而舞,顾见卢敖,慢然下其臂,遂逃乎碑[下]。卢敖就而视之,方倦龟壳而食蛤梨。卢敖与之语曰:“唯敖为背群离党,穷观于六合之外者,非敖而已乎?敖幼而好游,至长不渝周行四极,唯北阴之未窥,今卒睹夫子于是,子殆可与敖为友乎?”若士者?然而笑曰;“嘻!子中州之民,宁肯(而远)[远而]至此?此犹光乎日月而载列星,阴阳之所行,四时之所生,其比夫不名之地犹交奥也。若我南游乎冈宦之野,北息乎沉墨之乡.西穷凹冥之党,东开鸿蒙之关,此其下无地而上无天,听焉无闻视焉无旬,此其外犹有汰沃之汜。其余一举而千万里,吾犹未能之在。今子游始[至]于此,乃语穷观,岂不亦远哉!然子处矣,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上],吾不可以久驻。”若士举臂而耸身,遂入云中。卢敖仰而视之,弗见,乃止驾,(呸治)(心不怡],悖若有丧也,曰:“吾比夫子,犹黄鹄与壤虫也。终日行不离咫尺,而自以为远,岂不悲哉!”故庄子日:“小年不及大年,小知不及大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言明之有所不见也。”

    季子治旦父三年,而巫马期免衣短褐,易容貌往观化焉,见[夜渔者,]得鱼[则]释之,巫马期问焉,曰:‘凡子所为鱼者,欲得也。今得而释之,何也?”渔者对曰:“季子不欲人取小鱼也,所得者小鱼,是以释之。”巫马期归,以报孔子曰:“季子之德至矣,使人暗行若有严刑在其侧者。季子何以至于此?”孔子曰:“丘尝问之以治言曰:‘(诫)[诚]于此者刑于彼。’季子必行此术也。”故老子曰:“去彼取此。”

    罔两问于景曰:“昭昭者神明也?”景曰:“非也。”罔两曰:“子何以知之?”景曰:“扶桑受谢,日照宇宙,昭昭之光,辉烛四海。合户塞牖,则无由入矣。若神明,四通并流,无所不及,上际于天,下番于地,化育万物而不可为象,俯仰之间而抚四海之外,昭昭何足以明之?”故老子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光耀问于无有曰:“子果有乎?其果无有乎?”无有弗应也。光耀不得问而(就)[孰]视其状貌,冥然忽然,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搏之不可得,望之不可极也。光耀日:“贵矣哉!敦能至于此乎?予能有无矣,未能无无也。及其为无无,又何从至于此哉?”故老子曰:“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白公胜虑乱,罢朝而立,倒杖策,针上贯颐,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不忘哉?”此言精神之越于外,智虑之荡于内,则不能漏理其形也。是故神之所用者远,则所遗者近也。故老子曰:“不出户以知天下,不窥牖以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此之谓也。

    秦皇帝得天下,恐不能守,发边戍,筑长城,修关梁,设障塞,具传车,置边吏,然刘氏夺之,若转闭锤。昔武王伐纣,破之牧野,乃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柴箕子之门,朝成汤之庙;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破鼓折桴,弛弓绝弦;去舍露宿,以示平易;解剑带笏,以示无仇。于此天下歌谣而乐之,诸侯执币相朝,三十四世不夺。故老子曰:“善闭者无关键而不可开也,善结者无绳约而不可解也。”

    尹需学御,三年而无得焉,私自苦痛,常寝想之,中夜梦受秋驾于师。明日往朝,师望(之)[而]谓之曰:“吾非爱道于子也,恐子不可予也。今日教子以秋驾。”尹需反走,北面再拜曰:“臣有天幸,今夕固梦受之。”故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也。

    昔孙叔敖三得令尹,无喜志;三去令尹,无忧色。延陵季子,吴人愿(一)以为王而不肯,许由让天下而弗受。晏子与崔梭盟,临死地不变其仪。此皆有所远通也。精神通于死生,则物孰能惑之!荆有饮非,得宝剑于干队。还返渡江,至于中流,阳侯之波,两蛟挟绕其船。饮非谓楫船者曰:“尝[见]有如此而得活者乎?”对曰:“未尝见也。”于是饮非(瞑目)勃然[瞪目]攘臂拔剑曰:“武士可以仁义之礼说也,不可劫而夺也。此江中之腐肉朽骨,弃剑而[全]己,余有奚爱焉?”赴江刺蛟,遂断其头。船中人尽活,风波毕除。荆爵为执圭。孔子闻之曰:“夫善(载)[哉!不以]腐肉朽骨弃剑者,饮非之谓乎?”故老子曰:“大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焉。”

    齐人淳于髡以从说魏王,魏王辩之,约车十乘,将使荆,辞而行。(人)[又]以为从未足也,复以衡说,其辞若然,魏王乃止其行而疏其身。失从(心)[之]志,而又不能成衡之事,是其所以固也。夫言有宗,事有本。失其宗本,技能虽多,不若其寡也。故周鼎著垂而使咬其指,先王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故慎子曰:“匠人知为门能以门,所以不知门也。”故必杜然后能门。

    墨者有田鸠者,欲见秦惠王,约车申辕,留于秦,(周)[三]年不得见。客有言之楚王者,往见楚王。楚王甚悦之,予以节,位于秦。至,因见(予之将军之节)惠王(见)而悦之。出舍,喟然而叹,告从者曰:“吾留秦三年不得见,不识道之可以从楚也。”物故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故大人之行,不掩以绳,至所极而已矣。此(所谓)管子[所谓鸟](枭)飞而(维)[准]绳者。沣水之深千仞,而不受尘垢,投金铁(针)焉,则形见于外,非不深且清也,免鳖龙蛇莫之肯归也。是故石上不生五谷,秃山不游糜鹿,无所阴蔽(隐)也。

    昔赵文子问于叔向曰:“晋六将军,其孰先亡乎?”对曰:“中行、知氏。”文子曰:“何乎?”对曰:“其为政也,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下为忠,以计多为功。譬之犹廊革者也,廓之,大则大矣,裂之道也。”故老子曰:‘其政闷闷,其民纯纯;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景公谓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对口:“能动地。”晏子往见公,公曰:“寡人问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对曰:‘能动地。’地可动乎?”晏子默然不对,出见太卜曰:“昔吾见句星在房、心之间,地共动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往见公日:“臣非能动地,地固将动也。”田子阳闻之曰:“晏子默然不对者,不欲太卜之死;往见太卜者,恐公之欺也。晏子可谓忠于上而惠于下矣。”故老子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刿。”

    魏文侯觞诸大夫于曲阳,饮酒酣,文侯喟然叹曰:“吾独无豫让以为臣乎?”骞重举白而进之,曰:“请浮君。”君曰:“何也?”对曰:“臣闻之;有命之父母不知孝子,有道之君不知忠臣。夫豫让之君亦何如哉!”文候受觞而饮酹不献,曰:“无管仲、鲍叔以为臣,故有豫让之功。”故老子曰:“国家昏乱,有忠臣。”    孔子观桓公之庙,有器焉,谓之宥疤。孔子曰:“善哉!予得见此器。”顾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则正,其盈则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残持盈者乎!”子贡在侧曰:“请问持盈。”曰:“益而损之。”曰:“何谓益而损之?”曰:“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日中而移,月盈而亏。”是故聪明睿智,守之以思,多闻博辩,守之以陋;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贵广大,守之以俭;德施天下,守之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而弗失也反此五者,未尝不危也。故老子曰:“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不新成。”

    武王问太公曰:“寡人伐纣,天下是臣杀其主而下伐其上也。吾恐后世之用兵不休,斗争不已,为之奈何?”太公曰:“甚善,王之问也。夫未得兽者,唯恐其创之小也。已得之,唯恐伤肉之多也,王若欲久持之,则塞民于兑,道(全)[令]为无用之事、烦扰之教。彼皆乐其业,供其情,昭昭而道冥冥。于是乃去其鹜)[鍪]而载之(木)[鹬],解其剑而带之笏;为三年之丧,令类不蕃;高辞卑让,使民不争;酒肉以通之,竽瑟以娱之,鬼神以畏之,繁文滋礼以开其质,厚葬久丧以旦其家;含珠鳞施纶组,以贫其财;深凿高垄,以尽其力。家贫族少,虑患者贫。以此移风,可以持天下弗失。”故老子曰:“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