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汜论训

    古者有鍪而卷绻以王天下者矣。其德生而不(辱)[杀],予而不夺。天下不非其服,同怀其德。当此之时,阴阳和平,风雨时节,万物蕃息。鸟鹊之巢可俯而探也,禽兽可羁而从也。岂必褒衣博带句襟委索甫哉!

    古者民泽处复穴,冬日则不胜霜雪雾露,夏日则不胜暑蛰蚊虻,圣人乃作为之筑土构木以为宫室,上拣下宇以蔽风雨、以避寒暑,而百姓安之。伯余之初作衣也,(红左谈右)麻索缕,手经指挂,其成犹网罗;后世为之机梭胜复,以便其用;而民得以掩形御寒。古者剡耜而耕,摩蜃而耨,木钩而樵,抱瓶而汲,民劳而利薄;后世为之耒耜覆锄,斧柯而樵,桔皋而汲,民逸而利多焉。古者大川名谷冲绝道路,不通往来也,乃为逾木方版以为舟航,故地势有无得招委输。(乃)为(靼)〔靼]跷而超千里,肩荷贝儋之勤也,而作为之揉轮建舆,驾马服牛,民以致远而不劳。为鸷禽猛兽之害伤人,而无以禁御也,而作为之铸金锻铁,以为兵刃,猛兽不能为害。故民迫其难则求其便,困其患则造其备。人各以其[所)知去其所害,就其所利。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也,则先王之法度有移易者矣。

    古之制,婚礼不称主人,舜不告而娶,非礼也。立子以长;文王舍伯邑考而用武王,非制也。礼三十而娶;文王十五而生武王,非法也。夏后氏殡于阼阶之上,殷人殡于两楹之间,用人殡于西阶之上,此礼之不同者也。有虞氏用瓦棺,夏后氏墍周,殷人用椁,用人墙置扇,此葬之不同者也。夏后氏祭于暗,殷人祭于阳,周人祭个日出以朝,此祭之不同者也。尧《大章》,舜《九韶》,禹《大夏》,汤《大汤》,周《武象》,此乐之不同者也。故五帝异道而德覆天-,三王殊事而名施后世,此皆因时变而制礼乐者。譬犹师旷之施瑟柱也,所推移上下者,无寸尺之度.而靡不中音。故通于礼乐之情者能作(音)[言],有本主于中而以知渠镬之所周者也。

    鲁昭公有慈母而爱之。死,为之练冠,故有慈母之服。阳候杀蓼侯而窃其夫人,故大飨废夫人之礼。先王之制,不宜则废之,末世之事,善则著之,是故礼乐未始有常也。故圣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夫夏商之衰也,不变法而亡。三代之起也,不相袭而王。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

    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王道缺而《诗》作;周室废、礼义坏而《春秋》作。《诗》、《春秋》,学之美者也。皆衰世之造也。儒者循之以教导于世,岂若三代之盛哉!以《诗》、《春秋》为古之道而贵之,又有未作《诗》、《春秋》之时。夫道其缺也,不若道其全也。诵先王之(诗)书,不若闻(得)其言。闻(得)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弗能言也。故道可道者,非常道也。

      周公事文王也,行无专制,事无由己;身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有奉持于文王,洞洞属属而将不能恐失之;可谓能子矣。武王崩,成王幼少。周公继文王之业,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政,平夷狄之乱,诛管、蔡之罪,负依而朝诸侯,诛赏制断,无所顾问,威动天地,声慑四海,可谓能武矣。成王既壮,周公属籍致政,北面委质而臣事之,请而后为,复而后行,无擅恣之志,无伐矜之色,可谓能臣矣。故一人之身而三变者,所以应时矣,何况乎君数易(世)[法],国数易君,人以其位达其好憎,以其威势供嗜欲,而欲以一行之礼,一定之法,应时偶变,其不能中权亦明矣。

    故圣人所由曰道,所为曰事。道犹金石,一调不更;事犹琴瑟,每弦改调。故法制礼义者,治(人)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治也。故仁以为经,义以为纪,此万世不更者也。若乃人考其才而时省其用,虽日变可也。天下岂有常法哉!当于世事,得于人理,顺于天地,祥子鬼神,则可以正治矣。

    古者人醇工庞,商朴女[重][童],是以政教易化,风俗易移也。今世德益衰,民俗益薄,欲以朴重之法,治既弊之民,是犹无镝衔[撅)策针而御烈马也。昔者神农无制令而民从,唐虞有制令而无刑罚,夏后氏不负言,殷人督,周人盟。逮至当今之世,忍诅而轻辱,贪得而寡羞,欲以神农之道治之,则其乱必矣。伯成于高辞为诸侯而耕,天下高之。今之时人辞官而隐处,为乡邑之下,岂可同哉!古之兵,弓剑而己矣,槽矛无击,修戟无刺。晚世之兵,隆冲以攻,渠檐以守,连弩以射,销车以斗。古之伐国不杀黄口,不获二毛,于古为义,于今为笑。古之所以为荣者,今之所以为辱也。古之所以为治者,今之所以为乱也。

    夫神农、伏羲,不施赏而民不为非,然而立政者不能废法而治民;舜执干戚而服有苗,然而征伐者不能释甲兵而制强暴。由此观之,法度者,所以(论)[谕〕民俗而节缓急也;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也。    夫圣人作法而万(物)[民]制焉,贤者立礼而不肖者拘焉。制法之民,不可与远举,拘礼之人,不可使应变。耳不知清浊之分者,不可令调音;心不知治乱之源者,不可令制法。必有独闻之(耳)[聪],独见之明,然后能擅道而行矣。

    夫殷变夏,周变殷,春秋变周,三代之礼不同,何古之从?大人作而弟子循,知法治所由生,则应时而变;不知法治之源,虽循古终乱。今世之法籍与时变,礼义与俗易,为学者循先袭业,据籍守旧(教),以为非此不治,是犹持方钠而周圆凿也,欲得宜适致固焉则难矣。今儒、墨者称三代文武而弗行,是言其所不行也;非今时之世而弗改,是行其非也。称其所是,行其所非,是以尽日极虑而无益于治,劳形竭智而无补于主也。今夫团工好画鬼魅而憎图狗马者何也?鬼魅不世出,而狗马可日见也。夫存危治乱,非智不能,(道而)[而道]先称古,虽愚有余。故不用之法,圣王弗行;不验之言,圣王弗听。

    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而生)[故万]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之与成,必得和之精。故圣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太刚则折,太柔则卷,圣人正在刚柔之间,乃得道之本。积明则沉,积阳则飞,阴阳相接,乃能成和。

    夫绳之为度也,可卷而[怀]也,引而伸之,可直而望,故圣人以身体之。夫修而不横。短而不穷,置而不刚,久而不忘者,其唯绳乎?故恩推则懦,懦则不威;严推则猛,猛则不和;爱推则纵,纵则不令;刑报则虐,虐则无亲。昔者齐简公释其国家之柄而专任大臣,将相摄威擅势,私门成党,而公道不行。故使陈成(曰)常鸱夷子皮得成其难.使吕氏绝祀而陈氏有同者,此柔懦所生也。郑子阳刚毅而好罚,其于罚也,执而无赦。舍人有折弓者,畏罪而恐诛,则因猘狗之惊以杀子阳,此刚猛之所致也。今不知道者,见柔懦者侵,则(矜)[务]为刚毅;见刚毅者亡,则(矜)[务]为柔懦;此(本无)[无本]主于中,而见闻舛驰于外者也,故终身而无所定趋。譬犹不知音者之歌也,浊之则郁而无转,清之则焦而不讴。及至韩娥、秦青、薛谈之讴,侯同、曼声之歌,愤于志,积于内,盈而发音,则莫不比于律而和于人心,何则?中有本主以定清浊,不受于外而自为仪表也。今夫盲者行于道,入谓之左则左,谓之右则右,遇君子则易道,遇小人则陷沟壑,何则?目无以接物也。故魏两用楼翟、吴起而亡西河,愍王专用淖齿而死于东庙,无术以御之也。文王两用吕望、召公盛而王,楚庄王专任孙叔敖而霸,有术以御之也。

夫弦歌鼓舞以为乐,盘旋揖让以修礼,厚葬久丧以送死,孔子之所文也,而墨子非之。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也。趋舍人异,各有晓心。故是非有处,得其处则无非,失其处则无是。丹穴、太蒙、反踵、空同、大夏、北户、奇肱、修股之民,是非各异,习俗相反。君臣上下夫妇父子,有以相使也。此之是,非彼之是也;此之非,非彼之非也;譬若斤斧椎凿之各有所施也。

禹之时以五音听治,悬钟鼓磐铎置鞀,以待四方之士,为号日:“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寡人以义者击钟,告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磐,有狱讼者摇鞀。”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此而不能达善效忠者,则才不足也。秦之时,高为台榭,大为苑囿,远为驰道,铸金人,发适戌,入刍豪,头会箕赋,输于少府。丁壮丈夫,西至临洮狄道,东至会稽浮石,南至豫章桂林,北至飞狐阳原,道路死人以沟量。当此之时,忠谏者谓之不祥,而道仁义者谓之狂。逮至高皇帝,存亡继绝,举天下之大义,身自奋袂执锐,以为百姓请命于皇天。当此之时,天下雄俊豪英,暴露于野泽,前蒙欠石而后堕沟壑,出百死而绐-生,以争天下之权,奋武厉诚,以决-旦之命。当此之时,丰衣博带而道俗墨者以为不肖。逮至暴乱已胜,海内大定,继文王之业,立武之功,履天子之图籍,造刘氏之貌冠,总邹鲁之儒墨,通先圣之遗教,戴天子之旗,乘,建九游,撞大钟,击鸣鼓,奏咸池,扬干戚。当此之时,有立武者见疑。一世之间,而文武代为雌雄,有时而用也。今世之为武者则非文也,为文者则非武也。文武更相非,而不知时世之用也。此见隅曲之一指,而不知八极之广大也。故东面而望,不见西墙;南面而视,不睹北方。唯无所向者,则无所不通。

国之所以存者,道(德)[得]也。家之所以亡者,理塞也。尧无百户之郭,舜无置锥之地,以有天下。禹无十人之众,汤无七里之分,以王诸侯。文王处岐周之间也,地方不过百里,而立为天子者,有王道也。夏桀、殷纣之盛也,人迹所至,舟车所通,莫不为郡县,然而身死人手,而为天下笑者,有亡形也。故圣人见化以观其征,德有盛衰,风先萌焉。故得王道者,虽小必大;有亡形者,虽成必败。夫夏之将亡,太史令终古先奔于商,三年而桀乃亡。殷之将败也,太史令向艺先归文王,期年而纣乃亡。故圣人之见存亡之迹、成败之际也,非待鸣条之野、甲子之日也。今谓强者胜,则度地计众,富者利,则量粟称金。若此,则千乘之君无不霸王者,而万乘之国无(不)破亡者矣。存亡之迹,若此其易知也,愚夫蠢妇皆能论之。

    赵襄子以晋阳之城霸,智伯以三晋之地禽,愍王以大齐亡,田单以即墨有功。故国之亡也,虽大不足恃;道之行也,虽小不可轻。由此观之,存在得道,而不在于大也,亡在失道,而不在于小也。《诗》云:“乃眷西顾,此惟与宅。”言去殷而迁于周也。故乱国之君,务广其地而不务仁义,务高其位而不务道德,是释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故桀囚于焦门而不能自非其所行,而悔不杀汤于夏台。封居于宣室而不反其过,而悔不诛文王于姜里。二君处强大[之]势[位),修仁义之道,汤武救罪之不给,何谋之敢(当)(畜]?若上乱三光之明,下失万民之心,虽微汤武,孰弗能夺也?今不审其在己者,而反备之于人,天下非一汤武也,杀一人则必有继之者也。且汤武之所以处小弱而能以王者,以共有道也;桀、纣之所以处强大而见夺者,以其无道也。今不行人之所以王者,而反益已之所以夺,是趋亡之道也。

    武王克殷,欲筑富于五行之山,周公曰;“不可。夫五行之山,固塞险阻之地也,使我德能覆之,则天下纳其贡职者回也;使我有暴乱之行,则天下之伐我难矣。”此所以三十六世而不夺也,周公可谓能持满矣。   昔者《周书》有言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上言者常也,下言者权也。此存亡之术也。”唯圣人为能知权。言而必信,期而必当,天下之高行也。直躬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尾生与妇人期而死之。直而证父,信而(溺)死[女],虽有直信,孰能贵之?夫三军矫命,过之大者也。秦穆公兴兵袭郑,过周而东。郑贾人弦高将西贩牛,道遇秦师于周、郑之间,乃矫郑伯之命,犒以十二牛,宾秦师而却之,以存郑国。故事有所至,信反为过,诞反为功。何谓失礼而有大功?首楚恭王战于阴陵,潘久、养由基、黄衰微、公孙丙相与篡之,恭王惧而失体,黄衰微举足蹴其体,恭王乃觉,怒其失礼,奋体而起,四大夫载而行。昔苍吾绕娶妻而美以让兄,此所谓忠爱而不可行者也。是故圣人论事之(局)曲直,与之屈伸偃仰,无常仪表,时屈时伸。(卑)弱柔如蒲苇,非摄夺也。刚强猛毅,志厉青云,非(本)[夸]矜也,以乘对应变也。

    夫君臣之接,屈膝卑拜,以相尊礼也。至其迫于患也,则举足蹴其体,天下莫能非也。是故忠之所在,礼不足以难之也。孝子之事亲,和颜卑体,奉带运履。至其溺也,则揪其发而拯,非敢骄侮,以救其死也。故溺则揪父,祝则名君,势不得不然也,此权之所设也。故孔子曰:“可以共学矣,而未可以适道也。可与适道,未可以立也。可以立,未可与权。”权者,圣人之所独见也。故忤而后合者,谓之知权;合而后舛者,谓之不知权。不知权者,善反丑也。故礼者实之华而伪之文也,方于卒迫穷遽之中也,则无所用矣。是故圣人以文交于世,而以实从事于宜,不结于一迹之涂,凝滞而不化,是故败事少而成事多,号令先于灭下,而莫之能非矣。

    猩猩知住而不知来,干鹄知来而不知往,此修短之分也。昔者长弘,周室之执数者也。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律历之数,无所不通,然而不能自知(车)[铍]裂而死。苏秦,匹夫徒步之人也,(靼)[靼]跷赢盖,经营万乘之主,服诺诸侯,然不自免于车裂之患。徐偃王被服慈惠,身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二十二国,然而身死国亡,子孙无类。大夫种辅翼越王勾践而为之报怨雪耻,擒夫差之身,开地数千里,然而身伏属镂而死。此皆达于治乱之机。而未知全性之具者。故长弘知天道而不知人事,苏秦知权谋而不知祸福,徐偃王知仁义而不知时,大夫种知忠而不知谋。

    圣人则不然,论世而为之事,权事而为之谋,是以舒之天下而不窕,内之寻常而不塞。使天下荒乱,礼义绝,纲纪废,照弱相乘,力征相攘,臣主无差,贵贱无序,甲胄生叽虱,燕雀处帷幄,而兵不休息,而乃始服属臾之貌、恭俭之礼,则必灭抑而不能兴矣。天下安宁,政教和平,百姓肃睦,上下相亲,而乃始立气矜,奋勇力,则必不免于有司之法矣。是故圣人者,能阴能阳,能弱能强,随时而动静,因资而立功,物动而知其反,事萌而察其变,化则为之象,远则为之应,是以终身行而无所困。

故事有可行而不可言者,有可言而不可行者,有易为而难成者,有难成而易败者。所谓可行而不可言者,趋舍也;可言而不可行者,伪诈也,易为而难成者,事也;难成而易败者,名也。此四策者,圣人之所独见而留意也。油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周公有杀弟之累,齐桓有争国之名,然而周公以义补缺,桓公以功灭丑,而皆为贤。今以人之小过,掩其大美,则天下无圣王贤相交。故目中有疵,不害于视,不可灼也。喉中有病,无害于息,不可凿也。河上之丘冢,不可胜数,犹之为易也。水激兴波,高下相临,差以寻常犹之为平。昔者曹子为鲁将兵,三战不胜,亡地千里。使曹子计不顾后,足不旋踵,刎颈于陈中,则终身为破年擒将矣。然而曹子不羞其败,耻死而无功,柯之盟,榆三尺之刃,造桓公之胸,三战所亡,一朝而反之,勇闻于天下,功立于鲁国。管仲辅公子纠而不能遂,不可谓智;遁逃奔足,不死共难,不可谓勇;束缚桎桔,不讳其耻,不可谓贞。当此三行者,布衣弗友,人君弗臣。然而管仲免十累绁之中,立齐国之政,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使管仲出死捐躯,不顾后图,岂有此霸功哉?

今人君论其臣也,不计其大功,总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则失贤之数也。故人有厚德无(问)[间]其小节,而有大誉无疵其小故。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鳇鲔,而蜂房不容鹄卵,小形不足以包大体也。夫人之情莫不省所短,诚其大略是也,虽有小过,不足以为累;若其大略非也,虽有闾里之行,未足大举。夫颜 (喙)[啄]聚,梁父之大盗也,而为齐忠臣;段干木,晋国之大驵也,而为文侯师;孟卯妻其嫂,有五子焉,然而相魏,宁其危,解其患;景阳淫酒被发而御于妇人,威服诸侯。此四人者,皆有所短,然而功名不灭者,其略得也。季(襄)[哀]陈仲子立节抗行,不入污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遂饿而死。不能存亡接绝者何?小节伸而大略屈。故小谨者无成功,恣行者不容于众;体大者节疏,跖距者举远。

    自古及今,五帝三王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易》曰:“小过亨利贞。”言人莫不有过,而不欲其大也。

    夫尧、舜、汤、武,世主之隆也;齐桓、晋文,五霸之豪英也。然尧有不慈之名,舜有卑父之谤,汤、武有放弑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是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方正而不以割,廉直而不以切,博通而不以恣,文武而不以责。求于〔一)人则任以人力,自修则以道德。责人以人力,易偿也;自修以道德,难为也。难为则行高矣,易偿则求澹矣。夫夏后氏之璜,不能无考;明月之珠,不能无暇;然而天下宝之者何也?其小恶不足妨大美也。今志人之所短而忘人之所修,而求得(其)贤乎天下,则难矣。

    夫百里奚之饭牛,伊尹之负鼎,太公之鼓刀,宁戚之《商歌》,其美有存焉者矣。众人见其位之卑贱,事之污辱,而不知其大略,以为不肖。及其为天子三公,而立为诸侯贤相,乃始信于异众也。夫发于鼎俎之间,出于屠酤之肆,解于累绁之中,兴于牛颔之下,洗之以汤沐,钹之以焦火,立之于本朝之上,倚之于三公之位,内不惭于国家,外不愧于诸侯,符势有以内合。故未有功而知其贤者,尧之知舜〔也];功成事立而知其贤者,市人之知舜也。为是释度数而求之于朝肆草莽之中,其失人也必多矣。何则?能效其求,而不知其所以取人也。

    夫物之相类者,世主之所乱惑也,嫌疑肖象者,众人之所眩耀。故狠者类知而非知,愚者类仁而非仁,戆者类勇而非勇。使人之相去也,若玉之与石,(美)[葵]之与(恶)[苋],则沦人易矣。夫乱人者,芎穷之与叶本也,蛇床之与糜芜也,此皆相似者。故剑工惑剑之似莫邪者,唯欧冶能名其种,五工眩玉之似碧卢者,唯漪顿不失其情;暗主乱于奸臣,小人之疑君子者,唯圣人能见微以知明。故蛇举首尺而修短可知也;象见其牙而大小可论也;薛烛庸子见若(狐)[爪]甲于剑,而利钝识矣;臾儿、易牙,淄渑之水合者,尝一哈水而甘苦知矣。故圣人之论贤也,见其一行而贤不肖分矣。孔子辞廪丘,终不盗刀钩;许由让天子,终不利封侯。故未尝灼而不敢握火者,见其有所烧也。未尝伤而不敢据刃者,见其有所害也、由此观之,见者可以论未发也。而观小节可以知大体矣。故论人之道,贵则观其所举,富则观其所施,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贫则观其所不取。视其更难以知其勇,动以喜乐以观其守,委以财货以论其仁,振以恐惧以知其节,则人情备矣。

    古之善赏者,费少而劝众,善罚者,刑省而奸禁;善予者,用约而为德;善取者,入多而无怨。赵襄子围于晋阳,罢围而赏有功五人,高赫为赏首。左右曰:“晋阳之难,赫无大功,今为赏首何也?”襄子曰:“晋阳之围,寡人社稷危,国家殆,群臣无不有骄侮之心,唯赫不失君臣之礼,故赏一人而天下(为忠)之 [为]臣者,莫不终忠于其君,此赏少而劝(善者)众[者]也。”齐威王设大鼎于庭中,而数无盐令曰:“子之誉日闻吾,察子之事,田野芜,仓廪虚,囹圄实,子以奸事我者也。”乃烹之。齐以此三十二岁道路不拾遗。此刑省奸禁者也。秦穆公出游而车败,右服失(马),野人得之,穆公追而及之歧山之阳,野人方屠而食之。穆公曰:“夫食骏马之肉,而不还饮酒者,伤人。吾恐其伤汝等。”遍饮而去之。处一年,与晋惠公为韩之战。晋师围穆公之车,梁由靡扣穆公之骖,[将]获之。食马肉者三百余人皆出死为穆公战于车下,遂克晋,虏惠公以归。此用约而为德者也。齐桓公将欲征伐.甲兵不足,令有重罪者出犀甲一戟,有轻罪者赎以金分,讼而不胜者出-束箭。百姓皆悦,乃矫箭为矢,铸金而为刃,以伐不义而征无道,遂霸天下,此入多而无怨者也。故圣人因民之所喜而劝善,因民之所恶而禁奸,故赏一人而天下誉之,闭一人而大下畏之。故至赏不费,至刑不滥。孔子诛少正卯,而鲁田之邪塞;子产诛邓析,而郑园之奸禁;以近喻远,以小知大也。故圣人守约而治广者,此之谓也。

    天下莫易于为善,而莫难于为不善也。所谓为善者,静而无为也。所谓为不善者,躁而多欲也。适情辞余,无所诱惑,循性保真,无变于己。故曰为善易。越城郭。逾险塞,奸符节,盗管(金)[玺],篡弑矫诬,非人之性也,故曰为不善难。今之所以犯囹圄之罪而陷于刑戮之患者,由嗜欲无厌,不循度量之故也。何以知其然?天下悬官法曰:发墓者诛,窃盗者刑。此执政之所司也。夫法令(者)网其奸邪,勒率随其踪迹,无愚夫蠢妇皆知为奸之无脱也,犯禁之不得免也。然而不材子不胜其欲,蒙死亡之罪,而被刑戮之羞;(然而)立秋之后,司寇之徒继踵于门,而死市之人血流于路。何则?惑于财利之得而蔽于死亡之用也。(夫今)[今夫]陈卒设兵,两军相当,将施令曰:“斩首[者]拜爵,而屈挠者要斩!”然而队(阶)[伯]之卒皆不能前遂斩首之功,而后被要斩之罪,是去恐死而就必死也。故利害之反,祸福之接,不可不审也。

    事或欲之,适足以失之;或避之,适足以就之。楚人有乘船而遇大风者,波至[恐]而自投于水。非不贪生而畏死也,惑于恐死而反忘生也。故人之嗜欲,亦犹此也。齐人有盗金者,当市繁之时,至掇而走,勒问其故曰:“而盗金于市中,何也?”对口:“吾不见人,徒见金耳。”志所欲则忘其为矣。是故圣人审动静之变,而适受与之度,理好憎之情,和喜怒之节。夫动静得则患弗(过)[遇]也,受与适则罪弗累也,好憎理则忧弗近也,喜怒节则怨弗犯也。故达道之人,不苟得,不(让)[攘]福,其有弗弃,非其有弗索,常满而不溢,恒虚而易足。

    今夫溜水足以溢壶壳,而江河不能实漏?。故人心犹是也。自当以道术度量,食充虚,衣御寒,则足以养七尺之形矣。若无道术度量而以自俭约,则万乘之势不足以为尊,天下之富不足以为乐矣。孙叔敖三去令尹而无忧色,爵禄不能累也。荆饮非两蛟绕其船而志不动,怪物不能惊也。圣人心平志易,精神内守,物莫足以惑之。

    夫醉者俯入城门,以为七尺之闺也;超江谁,以为寻常之沟也;酒浊其神也。怯者夜见立表,以为鬼也;见寝石,以为虎也,惧掩其气也。又况无天地之怪物乎?夫雌雄相接,阴阳相薄,羽者为刍鹁,毛者为驹犊,柔者为皮肉,坚者为齿角,人弗怪也。水生蠬蜃,山生金玉,人弗怪也。老槐生火,久血为磷,人弗怪也。山出枭阳,水生茫象,木生毕方,井生坟羊,人怪之,闻见鲜而识物浅也。天下之怪物,圣人之所独见;利害之反复,知者之所独明达也。

    同异嫌疑者,世俗之所眩惑也。夫见不可布于海内,闻不可明于百姓。是故因鬼神(被左+几)样而为之立禁,总形推类而为之变象。何以知其然也?世俗言曰,绝大高者而彘为上牲,葬死人者裘不可以藏,相戏以刃者太祖軵其肘,枕户檩而卧者鬼神跖其首;此皆不著于法令,而圣人之所不口传也。夫飨大高而彘为上牲者,非彘能贤于野兽麋鹿也,而神明独飨之,何也?以为彘者,家人所常畜而易得之物也,故因其便以尊之。裘不可以藏者,非能具绨绵受帛温暖于身也。世以为裘者难得贵贾之物也,而(不)可传于后世,无益于死者,而足以养生,故因其资以砻之。相戏以刃,太祖軵其肘者,夫以刃相戏,必为过失,过失相伤,其患必大,无涉血之仇争忿斗而以小事自内于刑戮,思考所不知忌也,放因太祖以累其心。枕户檩而卧,鬼神履其首者,使鬼神能玄化,则不待户牖(之)[而]行。若循虚而出入,则亦无能履也。夫户牖者,风气之所从往来,而风气者,阴阳相角者也,离者必病,故托鬼神以伸诫之也。凡此之属,皆不可胜著于书策竹帛而藏于官府者也,故以机样明之,为愚者之不知其害,乃借鬼神之威以声其教,所由来者远矣。而愚者以为机祥,而狠者以为非,唯有道者能通其志。

    今世之祭井灶门户箕帚臼杵者,非以其神为能飨之也,恃赖其德烦苦之无已也。是故以时见其德,所以不忘其功也。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祟朝而雨天下者,唯太山。赤地三年而不绝流,泽及百里而润草木者,唯江河也。是以天子秩而祭之。故马免人于难者,其死也,葬之[以帏为衾]。牛[有德于人者,]其死也,葬[之]以大车[之箱]为荐。牛马有功犹不可忘,又况人乎?此圣人所以重仁袭恩。故炎帝(于)[作]火,死而为灶;禹劳天下,死而为社,后稷作稼穑,死而为稷,羿除天下之害,死而为宗布。此鬼神之所以立。

北楚有任侠者,其子孙效谏而止之,不听也。县有贼,大搜其庐,事果发觉,夜惊而走,追道及之,其所施德者皆为之战,得免而遂反,语其子曰:“汝数止吾为侠,今有难,果赖而免身,而谏我不可用也。”知所以免于难,而不知所以无难。论事如此,岂不惑哉?

宋人有嫁子者,告其子曰:“嫁未必成也。有如出,不可不私藏。私藏而富,其于以复嫁易。”其子听父之计,窃而藏之。若公知其盗也,逐而去之。其父不自非也,而反得其计。知为出藏财而不知藏财所以出也。为论如此,岂不勃哉!

    今夫就载者,救一车之任,极一牛之力,为轴之折也,有如辕轴其上以为造,不知轴辕之趣轴折也。楚王之佩珏而逐菟,为走而破其玉也,因佩两玉以为之豫,两玉相触,破乃逾疾。乱国之治,有似于此。

夫鸱目大而视不若鼠,骈足众而走不若蛇,物固有大不若小,众不若少者。及至夫强之弱,弱之强,危之安,存之亡也,非圣人孰能观之?大小尊卑未足以论也,唯道之在者为贵。何以明之?天子处于郊道,则九卿趋,大夫定,坐者伏,倚者齐。当此之时,明堂太庙,,悬冠解剑,缓带而寝。非郊亭大而庙堂狭小也,至尊居之也。天道之贵也,非特天子之为尊也,所在而众仰之。大蛰虫鹊巢皆向天一者,至和在焉尔。帝者诚能包禀道,合至和,则禽兽草木莫不被其泽矣,而况兆民乎!

卷十四 诠言训

    洞同天地,挥沌为朴,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同出于一,所为各异,有鸟有鱼有兽,谓之分物。方以类别,物以群分,性命不同。皆形于有。隔而不通,分而为万(物),莫能(及)[反]宗。故动而谓之生,死而谓之穷。皆为物矣,非不物而物物者也,物物者亡乎万物之中。

    稽古太初,人生于无,形于有。有形而制于物,能反其所生。若未有形,谓之真人。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

圣人不为名尸。不为谋府,不为事任,不为智主;藏无形,行无迹,游无朕;不为福先,不为祸始;保于虚无,动于不得已。

欲福者或为祸,欲利者或离害。故无为而宁者,失其所以宁则危;无事而治者,失其所以治则乱。星列于天而明,故人指之:义列于德而见,故人视之。人之所指,动则有章;人之所视,行则有迹。动有章则(词)[诃],行有迹则议。故圣人掩明于不形,藏迹于无为。    王子庆忌死于剑,羿死于桃棒,子路菹于卫,苏秦死于(口)〔齐]。

    人莫不贵其所有而贱其所短,然而皆溺其所贵而极其所贱;所贵者有形,所贱者无朕也。故虎豹之强来射,猿尤之捷来措。人能贵其所贱,贱其所贵,可与言至论矣。

    自信者,不可以诽誉迁也;知足者,不可以势利诱也。故通性之情者,不务性之所无以为,通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通于道者,物莫(不)足滑其(调)[和]。

    詹何曰:“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短不正不可以为方,规不正不可以为圆。身者事之规矩也,未闻枉己而能正人者也。”

    原天命.治心术,理好憎,适情性,则治道通矣。原天命,则不惑祸福,治心术,则不妄喜怒;理好憎,则不贪无用;适情性,则欲不过节。不惑祸福则动静循理,不安喜怒则赏罚不阿,不贪无用则不以欲(用)害性,欲不过节则养性知足。凡此四者,弗求于外,弗假于人,反己而得矣。

    天下不可以智为也,不可以慧识也,不可以事治也,不可以仁附也,不可以强胜也。五者皆人才也,德不盛不能成一焉。德立则五无殆,五见则德无位矣。故得道则愚者有余,失道则智者不足。

    渡水而无游数,虽强必沉,有游数,虽赢必遂;又况托于舟航之上乎?

    为治之本,务在于安民;安民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时;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欲;节欲之本,在于反性,反性之本,在于去载。去载则虚,虚则平。平者道之素也,虚者道之舍也。

能有天下者,必不失其国;能有其国者,必不丧其家,能治其家者,必不遗其身;能修其身者,必不忘其心;能原其心者,必不亏其性;能全其性省,必不惑于守而内,周闭而外,多知为败。毋视毋正。”不得之己而能知彼者,未之有也。故誉。”

能成霸王者,必得胜者也。能胜敌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必自得者也。能自得者,必柔弱也。强胜则格;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度。故能唯圣人能之。

    善游者不学刺舟而使用之;劲筋者有天下者身不累于物,故能处之。泰王旦父之以皮币珠玉而不听,乃谢耆老而徒岐周,百姓携幼扶老而从之,遂成国焉。推此意,四世而有天下,不亦宜乎?

    无以天下为者,必能治天下者。霜雪雨露,生杀万物,天无为焉,犹之贵天也。厌文搔法,治官理民者,有司也,君无事焉,犹尊君也。辟地垦草者后稷也,决河浚江者禹也,听狱制中者皋陶也,有圣名者尧也。故得道以御者,身虽无能,必使能者为己用;不得其道,伎艺虽多,未有益也。

    方船济乎江,有虚船从一方来,触而覆之。虽有忮心,必无怨色。有一人在其中,一谓张之,一谓歙之,再三呼而不应,必以丑声随其后:向不怒而今怒,向虚而今实也。人能虚己以游于世,孰能訾之!

    释道而任智者必危,弃数而用才者必困。有以欲多而亡者,未有以无欲而危者也。有以欲治而乱者,未有以守常而失者也。故智不足[以]免患,愚不足以至于失宁,守其分,循其理,失之不忧,得之不喜。故成者非所为也,得者非所求也;入者有受而无取;出者有授而无予;因春而生,田秋而杀;所生者弗德,所杀者非怨;则几于道也。    圣人不为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也;修足誉之德,不求人之誉己也;不能使祸不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来,信己之不攘也。祸之至也,非其求所生,故穷而不忧;福之至也,非其求所成,故通而弗矜。知祸福之制不在于己也,故闲居而乐,无为而治。圣人守其所以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无,则所有者亡矣,修其所有,则所欲者至。故用兵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治国者先为不可夺,以待敌之可夺也。舜修之历山而海内从化,文王修之岐周而天下移风。使舜趋天下之利而忘修己之道,身犹弗能保,何尺地之有?故治未固于不乱,而事为治者必危;行木固于无非,而急求名者必挫也。福莫大无祸,利莫美不丧。动之为物,不(损)[益](益)[损],不成则毁,不利则病,皆险也,道之者危。放秦胜乎戎而败乎崤,楚胜乎诸夏而败乎柏莒。故道不可以劝(而)就利者,而可以宁避害者。放常无祸不常有福,常无罪不常有功。

    圣人无思虑,无设储;来者弗迎,去者弗将;人虽东西南北,独立中央。故处众枉之中不失直,天下皆流,独不离其坛域。故不为(善)[好],不避丑,遵天之道;不为始,不专己,循天之理;不豫谋,不弃时,与天为期;不求得,不辞福,从天之则。不求所无,不失所得;内无(旁)[奇]祸,外无(旁)[奇]福;祸福不生,安有人贼?

    为善则观,为不善则议;规则生(归)[责],议则生患。故道术不可以进而求名,而可以退而修身;不可以得利,而可以离害。故圣人不以行求名,不以智见誉;法修自然,己无所

    处不胜数,行不胜德,事不胜道。为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人有穷而道无不通,与道争则凶。故《诗》曰;“弗识弗知,顺帝之则。”有智而无为,与无智者同道;有能而无事,与无能者同德。其智也,告之者至,然后觉其动也;[其能也,]使之者至,然后觉其为也。有智若无智,有能若无能,道理为正也。故功盖天下不施其美,泽及后世不有其名,道理通而人伪灭也。

    名与道不两明。人(受)[爱]名,则道不用;道胜人,则名息矣。道与(人)[名]竞长。章〔人〕[名]者,息道者也;(入)[名]章道息,则危不远矣。故世有盛名,则衰之日至矣。

    欲尸名者,必为善;欲为善者,必生事;事生则释公而就私,(货)[背]数而任己。欲见誉于为善,而立名于为(质)[贤],则治不修故,而事不须时。治不修故则多责,事不须时则无功。责多功鲜,无以塞之,则妄发而邀当,妄为而要中,功之成也不足以更责,事之败也(不)足以毙身。故重为善若重为非,而几于道矣。

    天下非无信士也,临货分财,必探筹而定分,以为有心者之于平,不若无心者也。天下非无廉士也,然而守重宝者,必关户而(全)[玺]封,以为有欲者之于廉,不若无欲者也。

    人举其疵则怨人,鉴见其丑则善鉴。人能接物而不与己焉,则免于累矣。

    公孙龙粲于辞而贸名,邓析巧辩而乱法,苏秦善说而亡(国)[身]。由其道则善无章,修其理则巧无名。故以巧斗力者,始于阳,常卒于阴:以慧治国者,始于治,常卒予乱。使水流下,孰弗能治?激而上之,非巧不能。故文胜则质掩,邪巧则正塞(之)也。

    德可以自修而不可以使人暴,道可以自治而不可以使人乱。虽有圣贤之宝,不遇暴乱之世,可以全身,而未可以霸王也。汤武之王也,遇桀纣之暴也。桀纣非以汤武之贤暴也,汤武遭桀纣之暴而王也。故虽贤王必待遇;遇者,能遭于时而得之也.非智能所求而成也。

    君子修行而使善无名,布施而使仁无章。故土行善而不知善之所由来,民澹利而不知利之所由出,故无为而自治。善有章则士争名,利有本则民争功。二争者生,虽有贤者弗能治。故圣人掩迹于为善,而息名于为仁也。

  外交而为授,事大而为安,不若内治而待时。凡事人者,非以宝币,必以卑辞。事以玉帛,则货殚而欲不餍;卑体婉词则谕说而交不结;约束誓盟,则约定而反无日。虽割国之锱锤以事人,而无自恃之道,不足以为全。若诚(外释)[释外]交之策而慎修其境内之事,尽其地力以多其积,厉其民死以牢其城,上下一心,君臣同志,与之守社稷,教死而民弗离,则为名者不伐无罪,而为利者不攻难胜,此必全之道也。

    民有道所同道,有法所同守,为义之不能相固,咸之不能相必也。故立君以一民,君执一则治,无常则乱。君道者,非所以为也,所以无为也。何谓无为?智者不以位为事,勇者不以位为暴,仁者不以位为(患)[惠],可谓无为矣。夫无为则得于一也。一也者,万物之本也,无敌之道也。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暴强,老则好利,一人之身既数变矣,又况君数易法,国数易君?入以其位通其好憎,下之径衡不可胜理。故君失一则乱,甚于无君之时,故《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此之谓也。

    君好智则倍时而任己,弃数而用虑,天下之物博而智浅,以浅澹博,未有能者也。独任其智,失必多矣。故好智,穷术也。好勇则轻敌而简备,自负而辞助。一人之力以御强敌,不杖众多而专用身才,必不堪也。故好勇,危术也。好与则无定分,上之分不定则下之望无止。若多赋敛,实府库,则与民为仇。少取多与,数未之有也。故好与,来怨之道也。仁智勇力,人之美才也,而莫足以治天下。由此观之,贤能之不足任也而道术之可(修)[循],明矣。

    圣人胜心,众人胜欲。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内便于性,外合于义,循理而动,不系于物者,正气也。重于滋味,淫于声色,发于喜怒,不顾后思者,邪气也。邪与正相伤,欲与性相害,不可两立,一置一废,故圣人损欲而从(事于)性。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接而说之,不知利害,嗜欲也。食之不宁于体,听之不合于道,视之不便于性,三(宫)[关]交争,以义为制者,心也。割痤疽,非不痛也;饮毒药,非不苦也,然而为之者,便于身也。渴而饮水,非不快也,饥而大(飨)[餐],非不澹也;然而弗为者,害于性也。此四者,耳目鼻口不知所取去,心为之制,各得其所。由是观之,欲之不可胜,明矣。凡治身养性,节寝处,适饮食,和喜怒,便动静,使在己者得,而邪气(因而)[自]不生,岂若优暇疵之与痤疽之发,而预备之哉?夫函牛之鼎沸而蝇蚋弗敢入,昆山之玉(王+真)而尘垢弗能污也。圣人无去之心而心无丑,无取之美而美不失。故祭祀思亲不求福,飨宾修敬不思德,唯弗求者能有之。

    处尊位者.以有公道而无私说,故称尊焉,不称贤也。有大地者,以有常术而无铃谋,故称平焉,不称智也。内无暴事以离怨于百姓,外无贤行以见忌于诸侯,上下之(礼)[体]袭而不离,而为论者莫然不见所观焉,此所谓藏无形者。非藏无形,孰能形?

    三代之所道者,因也。故禹决江河,因水也。后稷播种树谷,因地也。汤武平暴乱,因时也。故天下可得而不可取也,霸王可受而不可求也。

    (在)[任]智则入与之讼,(在)[任]力则人与之争。未有使人无智者,有使人不能用其智于己者也;未有使人无力者,有使人不能施其力于己者也。此两者常在久见,故君贤不见,诸侯不备;不肖不见,则百姓不怨。百姓不怨,则民用可得;诸侯弗备,则天下之时可承。事所与众同也,功所与时成也,圣人无焉。故老子曰:“虎无所指其爪,兕无所措其角。”盖谓此也。

    鼓不(灭)[藏]于声,故能有声。镜不没于形,故能有形。金石有声,弗叩弗鸣。管箫有音,弗吹(无)[弗]声。圣人内藏,不为物(先)倡。事来而制,物至而应。饰其外者伤其内,扶其情者害其神,见其文者蔽其质。无须臾忘[其]为(质)[贤]者必困于性,百步之中不忘其[为]容者必累其形。故羽翼美者伤骨骸,枝叶美者害根(茎)[芥]。能两美者,天下无之也。

    天有明,不忧民之晦也,百姓穿户凿扃,自取照焉。地有财,不忧民之贫也,百姓伐木芟草,自取富焉。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行者以为期也;直己而足物不为人赣,用之者亦不受其德,故宁而能久。天地无予也,故无夺也。日月天德也,故无怨也。喜德者必多怨,喜予者必善夺。唯灭迹于无为,而随天地自然者,难能胜理,而为受名。名兴则道行,道行则人无位矣。故誉生则毁随之,善见则(怨)[恶]从之。

    利则为害始,福则为祸先,唯不求利者为无害,唯不求福者为无祸。侯而求霸者,必失其侯,霸而求王者,必丧其霸。故国以全为常,霸王其寄也,身以生为常,富贵其寄也。能不以天下伤其国,而不以国害其身者,焉可以托天下也。

    不知道者,释其所已有而求其所未得也。苦心愁虑,以行曲故,福至则喜,祸至则怖,神劳于谋,智遽于事,祸福萌生,终身不悔,己之所生,乃反愁人;不喜则忧,中未尝平;持无所监,谓之狂生。

    人主好仁,则无功者赏,有罪者释;好刑,则有功者废,无罪者诛,及无好者,诛而无怨,施而不德,放准循绳,身无与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载?故合而舍之者君也,制而诛之者法也。民已受诛,(怨)无所(灭)[怨憾]谓之道。道胜则人无事矣。  圣人无屈奇之服,无瑰异之行,服不视,行不观,言不议,通而不华,穷而不慑,荣而不显,隐而不穷,异而不见怪,容而与众同,无以名之,此之谓大通。

升降揖让,趋翔周(游)[旋],不得已而为也。非性所有于身,情无符检,行所不得已之事而不解构耳,岂加故为哉?故不得已而歌者,不事为悲;不得已而舞者,不矜为丽;歌舞而(不)事为悲丽者,皆无有根心者。

善博者不欲牟,不恐不胜,平心定意,(捉)[投]得其齐,行由其理,虽不必胜,得筹必多。何则?胜在于数,不在于欲。驰者不贪最先,不恐独后,缓急调乎手,御心调乎马,虽不能必先载,马力必尽矣。何则?先在于数,而不在于欲也。是故灭欲则数胜,弃智则道立矣。

    贸多瑞则贫,工多技则穷,心不一也。故木之大者害其条,水之大者害其深;有智而无术,虽钻之不(通)[达];有百技而无一道,虽得之弗能守。故《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也;其仪一也,心如结也。”君子其结于一乎?

    舜弹五弦之琴而歌《南风》之诗,以治天下;周公淆(月+需)不收于前,钟鼓不解于悬,以辅成王而海内平。匹夫百亩一守,不遑启处,无所移之也。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使人为之也。    处尊位者如尸,守官者如祝宰。尸虽能,剥狗烧彘弗为也,弗能无亏,俎豆之列次,黍稷之先后,虽知弗教也,弗能[无]害也。不能祝者,不可以为祝,无害于为尸。不能御者,不可以为仆,无害于为佐。故位愈尊而身愈佚,身愈大而事愈少。譬次张琴,小弦虽急,大弦必缓。

    无为者,道之体也,执后者,道之容也。无为制有为,术也,执后之制先,数也。放于术则强,审于数则宁。今与人卞氏之璧,未受者,先也;求而致之,虽怨不逆者,后也。三人同舍,二人相争,争者各自以为直,不能相听,一人员愚,必从旁而决之,非以智[也],[以]不争也。两人相斗,一羸在侧,助一人则胜,救一人则免,斗者虽强,必制一羸,非以勇也,以不斗也。由此观之,后之制先,静之胜躁,数也。倍道弃数,以求苟遇;变常易故,以知要遮;过则自非,中则以为候;暗行缪改,终身不寤:此之谓狂。有祸则诎,有福则赢,有过则悔,有功则矜,遂不知反:此谓狂人。

    员之中规,方之中矩,行成兽,止成文,可以将少,而不可以将众。蓼菜成行,瓶瓯有堤,量粟而舂,数米而炊,可以治家,而不可以飨三军。

    非易不可以治大,非简不可以合众。大乐必易,大礼必简。易故能天,简故能地。大乐无怨,大礼不责。四海之内,莫不系统,故能帝也。

    心有忧者,筐床衽席,弗能安也;菰饭刍牛,弗能甘也;琴瑟鸣竽,弗能乐也。患解忧除,然后食甘寝宁,居安游乐。由是观之,生有以乐也,死有以哀也。今务益性之所不能乐,而以害性之所以乐,故虽富有天下,贵为天子,而不免为哀之人。凡人之性,乐恬而憎悯,乐佚而憎劳。心常无欲,可谓恬矣。形常无事,可谓佚矣。游心于恬,舍形于佚,以俟天命;自乐于内,无急于外,虽天下之大,不足以易其一概。日月薮而无溉于志,故虽贱如贵,虽贫如富。

    大道无形,大仁无亲,大辩无声,大廉不谦,大勇不矜。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

    军多令则乱,酒多约则辩。乱则降北,辩则相贼。故始于都者,常(大)[卒]于鄙;始于乐者,常(大)[卒]于悲。其作始简者,其终(本)[卒]必调。今有美酒嘉肴以相飨,卑体婉辞以接之,欲以合欢,争盈爵之间,反生斗。斗而相伤,三族结怨,反其所憎,此酒之败也。

    诗之失,僻,乐之失,刺;礼之失,责。

    徵音非无羽声也,羽音非无徵声也。五音莫不有声,而以徵羽定名者,以胜者也。故仁义智勇,圣人之所备有也,然而皆立一名者,言其大者也。

    阳气起于东北,尽于西南;阴气起于西南,尽于东北。阴阳之始,皆调适相似,日长其类,以侵相远,或热焦沙,或寒凝水,故圣人谨慎其所积。

    水出于山,而入于海;稼生于野,而藏子廪。见所始,则知终矣。

    席之先灌覃,樽之上玄酒,俎之先生鱼,豆之先泰羹,此皆不快于耳目,不适于口腹,而先王贵之;先本而后末。

    圣人之接物,千变万轸,必有不化而应化者。夫寒之与暖相反,大寒地坼水凝,火弗为衰其(暑)[热];大(热)[暑]烁石流金,火弗为益其烈。寒暑之变,无损益于己,质有(之)[定]

也。

    圣人常后而不先,常应而不唱;不进而求,不退而让。随时三年,时去我先;去时三年,时在我后;无去无就,中立其所。

    天道无亲,唯德是与。有道者不失时与人,无道者失于时而取人。直己而待命,时之至不可迎而反也;要遮而求合,时之去不可追而援也。故不曰我无以为,而天下远,不曰我不欲,而天下不至。    古之存己者,乐德而忘贱,故名不动志;乐进而忘贫,故利不动心。名利充天下,不足以概志。故廉而能乐,静而能澹,故其身治者,可与言道矣。自身以上至于荒芒,(尔)[亦]远矣,自死而天下无穷,(尔)[亦]滔矣。以数杂之寿,忧天下之乱,犹忧河水之少,泣而益之也。龟三千岁,浮游不过三日,以浮游而为龟忧养生之具,人必笑之矣。故不忧天下之乱而乐其身之治者,可与言道矣。

    君子为善,不能使福必来;不为非,而不能使祸无至。福之至也,非其所求,故不伐其功;祸之来也,非其所生,故不悔其行。内修极而横祸至者,皆天也,非人也。故中心常恬漠,[不]累(积)其德;狗吠而不惊,自信其情。故知道者不惑,知命者不忧。

    万乘之主卒,葬其骸于广野之中,祀其鬼神于明堂之上,神贵于形也。故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聪明虽用,必反话神,谓之太冲。

    卷十五兵略训

    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壤之广而贪金玉之略,将以存亡继绝,平天下之乱,而除万民之害也。凡有血气之虫,含牙(带)[戴]角,前爪后距,有角者触,有齿者噬,有毒者蜇,有蹄者趺,喜而相戏,怒而相害,天之性也。人有衣食之情,而物弗能足也,故群居杂处,分不均、求不澹则争,争则强胁弱而勇侵怯。人无筋骨之强、爪牙之利,故割革而为甲,铄铁而为刃。贪昧饕餮之人,残贼天下,万人搔动,莫宁其所。有圣人勃然而起,乃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除秽,以浊为清,以危为宁,故不得不中绝,兵之所出来者远矣。黄帝尝与炎帝战矣,颛顼尝与共工争矣。故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尧战于丹水之浦,舜伐有苗,启攻有扈,自五帝而弗能偃也,又况衰世乎!

    夫兵者,所以禁暴讨乱也。炎帝为火灾,故黄帝擒之。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教之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则临之以威武;临之威武而不从,则制之以兵革。故圣人之用兵也,若栉发耨苗,所去者少,而所利者多。杀无罪之民而养无义之君,害莫大福,殚天下之财而澹一人之欲,祸莫深焉。使夏桀、殷纣有害于民而立被其患,不至于为炮烙;晋厉、宋康行一不义而身死国亡,不至于侵夺为暴。此四君者,皆有小过而莫之讨也,故至于攘天下,害百姓,肆一人之邪而长海内之祸,此(大)[天]伦之历不取也。所为立君者,以禁暴讨乱也。今乘万民之力,而反为残贼,是为虎傅翼,曷为弗除!

    夫畜池鱼者必去鳊濑,养禽兽者必去豺狼,又况治人乎!将霸王之兵,以论虑之,以策图之,以义扶之,非以亡存也,故以存亡也。故闻敌国之君有加虐于民者,则举兵而临其境,责之以不义,刺之以过行。兵至其郊,乃令军(师)[帅]曰:毋伐树木,毋抉坟墓,毋蒸五谷,毋焚积聚,毋掳民虏,毋收六畜。乃发号施令曰:其国之君,傲天侮鬼,决狱不辜,杀戮无罪,此天之所以诛也,民之所以仇也;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复有德也,有逆天之道、帅)[卫]民之贼者,身死族灭;以家听者禄以家,以里听者赏以田,以乡听者封以乡,以县听者侯以县!克国不及其民,废其君而易其政,尊其秀士而显其贤良,振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囹圄,赏其有功。百姓开门而待之,淅米而储之,唯恐其不来也。此汤武之所以致王,而齐桓之所以成霸也。故君为无道,民之思兵也,若早而望雨,渴而求饮,夫有谁与交兵接刃乎?故义兵之至也,至于不战而止,    晚世之兵,君虽无道,莫不设渠堑傅堞而守。攻者非以禁暴除害也,欲以侵地广壤也。是故至于伏尸流血,相支以日,而霸王之功不世出者,自为之故也。夫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战者,不能立其功。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举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

    兵失道而弱,得道而强;将失道而拙,得道而工;国得道而存,失道而亡。所谓道者,体圆而法方,背阴而抱阳,左柔而右刚,履幽而戴明。变化无常,得一之原,以应无方,是谓神明。夫圆者天也,方者地也。天因而无端,故不(可)得(而)观[其形];地方而无垠,故莫能窥其门。天化育而无形象,地生长而无计量,浑浑沉沉.孰知其藏?凡物有胗,唯道无胗;所以无胗者,以其无常形势也。轮转而无穷,象日月之运行,若春秋有代谢,若日月有昼夜,终而复始,明而复晦.莫能得其纪。

    制刑而无刑,故功可成。物物而不物,故胜而不屈。刑,兵之极也;至于无刑,可谓极之[极]矣。是故大兵无创,与鬼神通;五兵不厉,天下莫之敢当;建鼓不出库,诸侯莫不慑凌沮胆其处。故庙战者帝,神化者王。所谓庙成者,法天道也;神化者,法四时也。修政于境内,而远方慕其德,制胜于未战,而诸侯服其威,内政治也。

古得道者静而法天地,动而顺日月,喜怒而合四时,叫呼而比雷霆,音气不戾八风,诎伸不获五度。下至介鳞,上及毛羽,条修叶贯;万物百族,由本至末,莫不有序。是故入小而不逼,处大而不窕,浸乎金石,润乎草木;宇中六合,振豪之末,莫不顺比。道之浸洽滒淖,纤微无所不在,是以胜权多也。

夫射,仅度不得则格的不中;骥,一节不用而千里不至。夫战而不胜者,非鼓之日也,素行无刑久矣。故得道之兵,车不发韧,骑不被鞍,鼓不振尘,旗不解卷,甲不离矢,刃不尝血,朝不易位,贾不去肆,农不离野,招义而责之,大国必朝,小城必下:因民之欲,乘民之力,而为之去残除贼也。故同利相死,同情相成,同欲相(助)[趋]。顺道而动,天下为向;因民而虑,天下为斗。猎者逐禽,车驰人趋,各尽其力,无刑罚之威而相为堵要遮者,同所利也。同舟而济于江,卒遇风波,百族之子捷揪招梭船,若左右手,不以相德,其忧同也。故明王之用兵也,为天下除害,而与万民共享其利,民之为用,犹子之为父,弟之为兄。威之所加.若崩山决塘,敌孰敢当!故善用兵者,用其自为用也;不能用兵者,用其为己用也。用其自为用,则天下莫不可用也;用其为己用,所得者鲜矣。

    兵有三(诋)[柢]。治国家,理境内,行仁义,布德惠,立正法,塞邪隧,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一心,君臣同力,诸侯服其威而四方怀其德,修政庙堂之上而折冲千里之外,拱揖指挥而天下响应,此用兵之上也。地广民众,主贤将忠,国富兵强,约束信,号令明,两军相当,鼓淳相望,未至(兵交)[交兵]按刃,而敌人奔亡,此用兵之次也。知土地之宜,习险隘之利,明奇正之变,察行陈解(赎)[续]之数,(维桴绾)[绾桴]而鼓之,白刃合,流矢接,涉血属肠,舆死扶伤,流血千里,暴骸盈场,乃以决胜,此用兵之下也。今夫天下皆知事治其末,而莫知务修其本,释其根而树其枝也。

    夫兵之所以佐胜者众,而所以必胜者寡。中坚兵利,车固马良,畜积给足,土卒殷轸,此军之大资也,而胜亡焉。明于星辰日月之运、刑德奇该之数、背向左右之便,此战之助也,而全亡焉。良将之所以必胜者,恒有不原之智、不道之道,难以众同也。夫论除谨,动静时,吏卒辨,兵甲治,[此司马之官也。]正行伍,连什伯,明鼓旗,此尉之官也。前后知险易,见敌知难易,发斥不忘遗,此候之官也。隧路亟,行辎治,赋丈均,处军辑,井灶通,此司空之官也。收藏于后,迁舍不离,无淫舆,无遗辎,此舆之官也。凡此五宫之于将也,犹身之有股肱手足也。必择其人技能其才,使官胜其任,人能其事,告之以政,申之以令,使之若虎豹之有爪牙,飞鸟之有六翮,莫不为用:然皆佐胜之具也,非所以必胜也。兵之胜败,本在于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则兵强矣。民胜其政,下畔其上,则兵弱矣。故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之心,谋虑足以知强弱之势,此必胜之本也。

    地广人众,不足以为强;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为存政者,虽小必存;为亡政者,虽大必亡。昔者楚人地;南卷沉湘,北绕颍泗,西包巴蜀,东裹郯邳;颍汝以为洫,江汉以为池;垣之以邓林,绵之以方城;山高寻云[霓],溪[深]肆无景;地利形便,卒民勇敢;蛟革犀兕,以为甲胄;修铩短(金+从),齐为前行;积弩陪后,错车卫旁;疾如(锤)[锯]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然而兵殆于垂沙,众破于柏举。楚国之强.(大)[支]地计众,中分天下,然怀王北畏孟尝君,背社稷之守而委身强秦,兵挫地削,身死不还。二世皇帝,势为天子,富有天下,人迹所至,舟楫所通,莫不为郡县。然纵耳目之欲,穷侈靡之变,不顾百姓之饥寒穷匮也,兴万乘之驾而作阿房之宫,发闾左之戌,收太半之赋,百姓之随逮肆刑、挽轳首路死者,一旦不知千万之数;天下敖然若焦热,倾然若苦烈,上下不相宁,吏民不相怜。戌卒陈胜兴于大泽,壤臂袒右,称为大楚,而天下响应。当此之时,非有牢甲利兵劲弩强冲也,伐棘枣而为矜,周锥凿而为刃,剡除筡,以当修戟强弩,攻城略地,莫不降下。天下为之麋沸蚁动,云彻席卷,方数千里。势位至贱而器械甚不利,然一人唱而天下应之者,积怨在于民也。

    武王伐纣,东面而迎岁,至汜而水,至共头而坠,慧星出而授殷人其柄;当战之时,十日乱于上,风雨击于中,然而前无蹈难之赏,而后无遁北之刑,白刃不毕拔,而天下得失。是故善守者无与彻,而善战者无与斗;明于禁舍开塞之道,乘时势,因民欲,而取天下。    故善为政者积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德积而民可用,怒畜而威可立也。故文之所(以)加者浅,则势之所(胜)[服]者小;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威之所制者广,则我强而敌弱矣。故善用兵者,先弱敌而后战者也,故费不半而功自倍也。汤之地方七十里而王者,修德也,智伯有干里之地而亡者,穷武也。故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万乘之国好用兵者亡。故全兵先胜而后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德均则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胜愚,智侔则有数者禽无数。凡用兵者,必先自庙战:主孰贤?将孰能?民孰附?国孰治?蓄积孰多?士卒孰精?甲兵孰利?器备孰便?故运筹于庙堂之上,而决胜乎千里之外矣。

    夫有形埒者,天下讼见之;有篇籍者,世人传学之;此皆以形相胜者也,善(形)者弗法也。所贵道者,负其无形也。无形则不可(制)[劫]迫也,不可(度量)[量度]也,不可巧计也,不可规虑也。智见者,人为之谋,形见者,人为之功;众见者,人为之伏;器见者,人为之备。动作周还,倨句诎伸,可巧诈者,皆非善者也。善者之动也,神出而鬼行,星耀而玄(逐)[运]:进退诎伸,不见朕垠;鸾举麟振,凤飞龙腾;发如(秋)[飙]风,疾如骇(龙)[电],(当)以生击死,以盛乘衰,以疾掩迟,以饱制饥;若以水灭火,若以汤沃雪,何往而不遂?何之而不(用)达?在中虚神,在外漠志,运于无形,出于不意;与飘飘往,与忽忽来,莫知其所之;与条出,与间入,莫知其所集;卒如雷霆,疾如风雨,若从地出,若从天下,独出独入,莫能应圉;疾如镞矢,何可胜偶,一晦一明,孰知其端绪?未见其发,固已至矣。故善用兵者,见敌之虚,乘而勿假也,迫而勿舍也,迫而勿去也,击其犹犹,陵其与与;疾雷不及塞耳,疾霆不暇掩目;善用兵若声之与响,若镗之与鞜,眯不给抚,呼不给吸。当此之时,仰不见天,俯不见地,手不麾戈,兵不尽拔,击之若雷,簿之若风,炎之若火,凌之若波。敌之静不知其所守,动不知其所为。故鼓鸣旗麾,当者莫不废滞崩溃,天下孰敢厉威抗节而当其前者?故凌人者胜,待人者败,为人芍者死。

兵静则固,专一则威,分决则勇,心疑则北,力分则弱。故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字锱铢有余;不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数倍不足。故约之卒,百万之心,武王之卒三千人,皆专而一。故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将卒吏民,动静如身,乃可以应敌合战。故计定而发,分决而动;将无疑谋,卒无二心;动无堕容,口无虚言,事无尝试;应敌必敏,发动必亟。故将以民为体,而民以将为心;心诚则文体亲刃,心疑则文体挠北。心不专一,则体不节动;将不诚(心)[必],则卒不勇敢。故良将之卒,若虎之牙,若兕之角,若鸟之羽,若蚈之足,可以行,可以举,可以噬,可以触,强而不相败,众而不相害,一心以便之也。故民诚从其令,虽少无畏;民不从令,虽众为寡。放下不亲上,其心不用,卒不畏将,其形不战。守有必固而攻有必胜,不待交兵接刃而存亡之机固以形矣。

兵有三势,有二权。有气势,有地势,有因势。将充勇而轻敌,卒果敢而乐战,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志厉青云,气如飘风,声如雷霆,城积逾而威加敌人,此谓气势。硖路律关,大山名塞,龙蛇蟠,(却)笠居,羊肠道,(发)[鱼]笱门,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过也,此谓地势。因其劳倦怠乱饥渴冻喝,推其摇摇,挤其揭揭,此谓因势。善用间谍,审错规虑,设蔚施伏,隐匿其形,出于不意,敌人之兵无所适备,此谓知权。陈卒正,前行选,进退俱,什伍[搏)[专〕,前后不相燃,左右不相干,受刃者少,伤敌者众,此谓事权。权势必形,吏卒专精,选良用才,官得其人,计定谋决,明于死生,举错得失,莫不振惊,故攻不待冲隆云梯而城拔,战不至交兵接刃而敌破,明于必胜之(攻)[数]也。故兵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为苟发。故胜定而后战,(铃)[铃]悬而后动;故众聚而不虚散,兵出而不徒归。唯无一动,动则凌天振地,抗泰山,荡四海,鬼神移徒,鸟兽惊骇。如此则野无校兵、国无守城矣。

    静以合躁,治以(持)[待]乱。无形而制有形,无为而应变,虽未能得胜于敌,敌不可得胜之道也。敌先我动,则是见其形也;彼躁我静,则是罢其力也。形见则胜可制也,力罢则咸可立也。视其所为,因与之化;观其邪正。以制其命,饵之以所欲,以罢其足;被若有间,急填其隙,极其变而束之,尽其节而仆之。敌若反静,为之出奇,彼不吾应,独尽其调;若动而应,有见所为,彼持后节,与之推移;彼有所积,必有所亏,精若转左,陷其右陂;敌崩而走,后必可移,敌迫而不动,名之曰奄迟。击之如雷霆,斩之若草木,耀之若火电,欲疾以远;人不及步鋗,车不及转毂,兵如植木,弩如羊角。人虽众多,势莫敢格。诸有象者,莫不可胜也,诸有形者,莫不可应也。是以圣人藏形于无,而游心于虚。风雨可障蔽,而寒暑不可(开)[关]闭,以其无形故也。夫能滑淖精徵,贯金石,穷至远,放乎九天之上,蟠乎黄卢之下,唯无形者也。

    善用兵者,当击其乱,不攻其治。〔是〕不袭堂堂之寇,不击填填之旗。容未可见,以致相持,被有死形,因而制之。敌人执数,动则就阴,以虚应实,必为之禽。虎豹不动,不入陷阱麋鹿不动,不离网罘,飞鸟不动,不挂网罗,鱼鳖不动,不擐(蜃)[唇]喙。物未有不以动而制者也。是故圣人贵静,静则能应躁,后则能应先,数则能胜疏,(博)[搏]则能禽缺。

    故良将之用卒也,同其心,一其力;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止如丘山,发如风雨;所凌必破,靡不毁沮;动如一体,莫之应圉。是故伤敌者众,而手战者寡矣。夫五指之更弹,不若卷手之一桎;万人之更进,不如百人之俱至也。今夫虎豹便捷,熊罴多力,然而人食其肉而席其革者,不能通其知而一其力也。夫水势胜火,章华之台烧,以升勺沃而救之,虽涸井而竭池,无奈之何也。举壶壳盆盎而以灌之,其灭可立而待也。今人之与人,非有水火之胜也,而欲以少耦众,不能成其功亦明矣。兵家或言曰:少可以耦众。此言所将,非言所战也。或将众而用寡者,势不齐也;将寡而用众者,用力谐也。若乃人尽其才,悉用其力,以少胜众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神莫贵于天,势莫便于地,动莫急于时,用莫利于人。凡此四者,兵之干植也。然必待道而后行可一用也。夫地利胜天时,巧举胜地利,势胜人,故任天者可迷也,任地者可束也,任时者可迫也,任人者可惑也。夫仁勇信廉,人之美才也,然勇者可诱也,仁者可夺也,信者易欺也,廉者易谋也,将众者有一见焉,则为人禽矣,由此观之,则兵以道理制胜,而不以人才之贤,亦自明矣。是故为麋鹿者则可以网罘设也,为鱼鳖者则可以网罟取也,为鸿鹄者则可以矰缴加也。唯无形者无可奈也。是故圣人藏于无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观;运于无形,故其陈不可得而经。无法无仪,来而为之宜;无名无状,变而为之象。深哉睭睭,远哉悠悠;且冬且夏,且春且秋,上穷至高之末,下测至深之底;变化消息,无所凝滞;建心乎窈冥之野,而藏志乎九旋之渊:虽有明目,孰能窥其情?

    兵之所隐议者天道也,所图画者地形也,所明言者人事也,所以决胜者矜势也。故上将之用兵也,上得天道,下得地利,中得人心,乃行之以机,发之以势,是以无破军败兵。乃至中将,上不知天道,下不知地利,专用人与势,虽未必能万全,胜铃必多矣。下格之用兵也,博闻而自乱,多知而自疑,居则恐惧,发则犹豫,是以动为人禽矣。    今使两人接刃,巧拙不异,而勇士必胜者何也?其行亡城也。夫以巨斧击桐薪,不持利时良日而后破之,加巨斧于桐薪之上,而无人力之奉,虽顺招摇、挟刑德而弗能破者,以其无势也。故水激则悍,矢激则远。夫括淇卫菌络,载以银锡,虽有薄缟之蟾,腐荷之[橹],然犹不能独(射)[穿]也。假之筋角之力,弓弩之势,则贯兕甲而径于革盾矣。夫风之疾,至于飞屋折木,虚(举)[舆]之下大(迟)[逵]自上高丘,人之有所推也。是故善用兵者,势如决积水于千仞之堤,若转员石于万丈之溪。天下见吾兵之必用也,则孰敢与我战者!故百人之必死也,贤于万人之必北也,况以三军之众,赴水火而不还踵乎?虽说合刃于天下,准敢在于上者!    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所谓地利者,后生而前死,左牡而右牝。所谓人事者,庆赏信而刑罚必。

    动静时,举错疾,此世传之所以为仪表者固也,然而非所以生。仪表者,因时而变化者也,是故处(于)堂上之明而知日月之次序,见瓶中之水而知天下之寒暑。

    夫物之所以相形者微,唯圣人达其至。故鼓不与于五音,而为五音主;水不与于五味,而为五味调;将军不与于五官之事,而为五官督。故能调五音者,不与五音者也;能调五味者,不与五味者也;能治五官之事者,不可发度者也。是故将军之心,滔滔如春,旷旷如夏,湫谬如秋,典凝如冬,因形而与之化,随时而与之移。

    夫景不为曲物直,响不为清音浊,观彼之所以来,各以其胜应之。是故扶义而动,推理而行,掩节而断割,因资而成功。使彼知吾所出,而不知吾所入;知吾所举,而不知吾所集。始如狐狸,彼故轻来,合如兕虎,敌故奔走。夫飞鸟之挚也俯其首,猛兽之攫也匿其爪,虎豹不外其(爪)[牙]而噬[犬]不见[其]齿。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先忤而后合,前冥而后明,若鬼之无迹,若水之无创。故所向非所之也,所见非所谋也,举措动静莫能识也。若雷之击,不可为备;所用不复,故胜可百全;与玄明通,莫如其门,是谓至神。

    兵之所以强者民也,民之所以必死者义也,义之所以能行者威也。是故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助威(仪)[义]并行,是谓至强。夫人之所乐者生也,而所憎者死也。然而高城深池,矢石若雨,平原广泽,白刃交接,而卒争先合者,彼非轻死而乐伤也,为其赏信而罚明也。

     是故上视下如子,则下视上如父;上视下如弟,则下视上如兄。上视下如子,则必王四海,下视上如父,则必正天下。上(亲)[视]下如弟,则不难为之死;下视上如兄,则不难为之亡。是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与斗者,积恩先施也。故四马不调,造父不能以致远;弓矢不调,羿不能以必中;君臣乖心,则孙子不能以应敌。是故内修其政,以积其德;外塞其丑,以服其威;察其劳佚,以知其饱饥;故战日有期,视死若归。故将必与卒同甘苦、(俟)[并]饥寒,故其死可得而尽也。故古之善将者,必以其身先之。暑不张盖,寒不被裘,所以程寒暑也。险隘不乘,(上)[丘]陵必下,所以齐劳佚也。军食熟然后敢食,军井通然后敢饮,所以同饥渴也。合战必立矢(射)[石]之所及,[所]以共安危也。故良将之用兵也,常以积德击积怨,以积爱击积憎,何故而不胜?

    主之所求于民者二:求民为之劳也,欲民为之死也。民之所望于主者三:饥者能食之,劳者能息之,有功者能德之。民以赏其二(积)[责],而上失其三望,国虽大,人虽众,兵犹且弱也。若苦者必得其乐,劳者必得其利,斩首之功必全,死事之后必赏,四者既信于民矣,主虽射云中之鸟而钓深渊之鱼,弹琴瑟,声钟竽,敦六博,投高壶,兵犹且强,令犹且行也。是故上足仰则下可用也,德足慕则威可立也。

    将者,必有三隧、四义、五行、十守。所谓三隧者:上知灭道,下习地形,中察人情。所谓四义者;便国不负兵,为主不顾身,见难不畏死,决疑不辟罪。所谓五行者:柔而不可卷也,刚而不可折也,仁而不可犯也,信而不可欺也,勇而不可陵也。所谓十守者;神清而不可浊也,谋远而不可[慕][篡]也,操固而不可迁也,知明而不可蔽也,不贪于货,不淫于物,不暗于辩,不推于方,不可喜也,不可怒也。是谓至(于)[精],窈窈冥冥,孰知其情!发必中(铨)[矜],言必合数;动必顺时,解必中(揍);通动静之机,明开塞之节;审举措之利害,若合符节;疾如弓弩,势如发矢;一龙一蛇,动无常体;莫见其所中莫知其所穷,攻则不可守,守则不可攻。

    盖闻善用兵者,必先修诸已而后求诸人,先为不可胜而后求胜。修已于人,求胜于敌。已未能治也。而攻人之乱,是犹以火救火,以水应水也,何所能制?今使陶人化而为埴,则不能成盆盎;工女化而为丝,则不能织文锦;同莫足以相治也,故以异为奇。两爵相与斗,未有死者也,鹞鹰至则为之解,以其异类也。故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佚为劳奇。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之代为雌雄也。善用兵者,持五杀以应,故能全其胜;拙者处五死以贪,故动而为人擒。    兵贵谋之不测也,形之隐匿也,出于不意、不可以设备也。谋见则穷,形见则制。故善用兵者,上隐之天,下隐之地,中隐之人。隐之天者无不制也。何谓隐之天?大寒甚暑,疾风暴雨,大雾冥晦,因此而为变者也。何谓隐之地?山陵丘阜,林丛险阻,可以伏匿而不见形者也。何谓隐之人?蔽之于前,望之于后,出奇行陈之间,发如雷霆,疾如风雨,搴巨旗,止鸣

鼓,而出入无形,莫知其端绪者也。

    故前后正齐,四方如绳,出入解续,不相越凌,翼轻边利,或前或后,离合散聚,不失行伍,此善修行陈者也。明于奇(正)赅阴阳,刑德五行,望气候星,龟策机样,此善为天道者也。设规虑,施蔚伏,见用水火,出珍怪,鼓噪军,所以营其耳也。曳梢肆柴,扬尘起土,所以营其目者,此善为诈佯者也,镕钺牢重,固植而难恐,势利不能诱,死亡不能动,此善为充干者也。剽疾轻悍,勇敢轻敌,疾若灭没,此善用轻出奇者也。相地形,处次舍,治壁垒,审烟斥,居高陵,舍出处,此善为地形者也。因其饥渴冻暑、劳倦怠乱、恐惧窘步,乘之以选卒,击之以宵夜,此善因时应变者也。易则用车,险则用骑,涉水(多)[用]弓,隘则用弩,昼则多旌,夜则多火,晦冥多鼓,此善为设施者也。凡此入者,不可一无也,然而非兵之贵者也。

    夫将者,必独见独知。独见者,见人所不见也;独知者,知人所不知也。见人所不见谓之明,知人所不知谓之神。神明者,先胜者也。先胜者,守不可攻,战不可胜,攻不可守,虚实是也。上下有隙,将吏不相得,所持不直,卒心积不服,所谓虚也。主明将良,上下同心,气意俱起,所谓实也。若以水投火,所当者陷,历薄者移,牢柔不相通,而胜[败]相奇者,虚实之谓也。故善战者不在少,善守者不在小,胜在得威,败在失气。

    夫实则斗,虚则走,盛则强,衰则北。吴王夫差地方二千里,带甲七十万,南与越战,栖之会稽;北与齐战,破之艾陵;西遇晋公,擒之黄池,此用民气之实也。其后骄溢纵欲,拒谏喜谀,挠悍遂过,不可正喻,大臣怨怒,百姓不附,越王选卒三千人,擒之于隧,因制其虚也。夫气之有虚实也,若明之必晦也。故胜兵者非常实也,败兵者非常虚也。善者能实其民气以待人之虚也,不能者虚其民气以待人之实也。故虚实之气,兵之贵者也。

    凡国有难,君自宫召将,诏之曰:社稷之命,在将军(即)(身),今国有难,愿请子将而应之。将军受命,乃令祝史太卜斋宿三日,之太庙,钻灵龟,卜吉日以受鼓旗。君入庙门,西面而立。将入庙门,趋至堂下,北面而立。主亲操钺持头,授将军其柄曰:“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复操斧持头授将军其柄曰:“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将已受斧钺,答曰:“国不可从外治也,军不可从中御也。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以受制于前矣,鼓旗斧钺之威,臣无还请,愿君亦(以)[无]垂一言之命于臣也。君若不许,臣不敢将。君若许之,臣辞而行。”乃爪?,设明衣也,凿凶门而出,乘将军车,载旌旗斧钺,累若不胜;其临敌决战,不顾必死,无有二心。是故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主于后,进不求名,退不避罪,难民是保,利合于主;国之(实)[宝]也,上将之道也。如此,则智者为之虑,勇者为之斗。气厉青云,疾如驰骛。是故兵未交接,而敌人恐惧。若战胜敌奔,毕受功赏,吏迁官,益爵禄,割而为调,决于封外,卒论断于军中。顾反于国,放旗以入斧钺报毕于君曰:“军无后治。”乃缟素辟舍,请罪于君。君曰:赫之。”退斋服,大胜三年反舍,中胜二年,下胜期年。兵之所加者,必无道国也,故能战胜而不报,取地而不反。民不疾疫,将不夭死,五谷丰昌,风雨时节。战胜于外,福生于内,是故名必成而后无余害矣。

    卷十六说山训

    魄问于魂曰:“道何以为体?”曰:“以无有为体。”魄曰:“无有有形乎?”魂曰:“无有。”魄曰:“无有]何得而闻也?”魂曰:“吾直有所遇之耳。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幽其者,所以喻道而非道也。”魄曰:“吾(闻)得之矣:乃内视而自反也。”魂曰:“凡得道者,形不可得而见,名不可得而扬。今汝已有形名矣,何道之所能乎?”魄曰:“言者独何为者?”[魂曰:]“吾将反吾宗矣。”魄反顾魂,忽然不见,反而自存,亦以沦于无形

人不小(学)[觉],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

人莫鉴于沫雨,而鉴于澄水者,以其休止不荡也。

    詹公之钓,千岁之鲤不能避;曾于攀抠车,引循者为之止也;老母行歌而动申喜;精之至也。领巴鼓瑟而淫鱼出听;伯牙鼓琴,驷马仰(秣)[沫);介于歌龙蛇而文君垂泣。故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岸不枯,蚓无筋骨之强,爪牙之利,上食唏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清之为明,杯水见眸子;浊之为暗,河水不见太山。

    视日者眩,听雷者(聋)[脓]。

    人无为则治,有为则伤;无为而治者载无也,为者不能(有)[无为]也。不能无为者,不能有为也。入无言而神,有言(者)则伤;无言而神者载无[也],有言则伤其神。之神者,鼻之所以息,耳之所以听,终以其无用者为用矣。物莫不因其所有而用其所无。以为不信,视籁与竽。

    念虑者不得卧;止念虑,则“有”为其所止矣。两者俱忘,则至德纯矣。    圣人终身言治,所用者非其言也,用所以言也。歌者有诗,然使人善之者非其诗也。鹦鹉能言,而不可使长[言]。是何则?得其所言,而不得其所以言。故循迹者非能生迹者也。

    神蛇能断而复续,而不能使人勿断也。神龟能见梦元王,而不能自出渔者之笼。

    四方皆道之门户扃向也,在所从窥之。故约可以教骑,骑可以教御,御可以教刺舟。    越人学远射,参天而发,适在五步之内,不易仪也。世己变矣,而守其故,譬犹越人之射也。    月望,日夺其光,阴不可以乘阳也。日出,星不见,不能与之争光也。故末不可以强于本,指不可以大于臂。下轻上重,其覆必易。一渊不两鲛,[一栖不两雄。一则定,两则争。]

    水定则清正,动则失平,故惟不动,则所以无不动也。

    江河所以能长百谷者,能下之也。夫惟能下之,是以能上

天下莫相憎于胶漆,而莫相爱于冰炭。胶漆相贼,冰炭相息也。

墙之坏,愈其立也;冰之潘,愈其凝也:以其反宗。

    泰山之容,巍巍然高,去之千里,不见土(土+果),远之故也。

    秋毫之未,沦于不测。是故小不可以为内者,大不可以为外矣。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夫玉润泽而有光,其声舒扬,泱乎其有似也,无内无外,不匿暇秽,近之而濡,望之而隧。

    夫照镜见眸子,微察秋毫,明照晦冥。故和氏之璧,随侯之珠,出于山渊之精。君子服之,顺样以安宁。侯王宝之,为天下正。

    陈成子恒之劫子渊捷也,子罕之辞其所不欲而得其所欲;孔子之见黏蝉者;白公胜之倒杖策也;卫姬之请罪于桓公;子见于夏曰何肥也;魏文侯〔见之)[之见]反被裘而负刍也;儿说之为宋王解闭结也:此皆微眇可以观论者。

    人有嫁其子而教之曰:“尔行矣,慎无为善。”曰:“不为善,将为不善耶?”应之曰:“善且由弗为,况不善乎!”此全其天器者.

  拘囹圄者,以日为修;当死市者,以日为短。日之修短有度也,有所在而短,有所在而修也,则中不平也。故以不平为平者,其平不平也。

    嫁女于病消[渴]者,夫死则[言女妨),后难复处也。故沮舍之下,不可以坐;倚墙之傍,不可以立。

    执狱牢者无病,罪当死者肥泽,刑者多寿,心无累也。良医者常治无病之病,故无病。圣人者常治无患之患,故无患也。

    夫至巧不用(剑)[钩绳],善闭者不用关楗。淳于几之告失火者,此其类。

    以清入浊,必困辱;以浊入清,必覆倾。君子之于善也,犹采薪者见一芥掇之,见青葱则拔之。

    天二气则成虹,地二气则泄藏,人二气则成病。阴阳不能且冬且夏。月不知昼,日不知夜。

    善射者发不失的;善于射矣,而不善所射。善钓者无所失;善于钓矣,而不善所钓。故有所善,则不善矣。

    钟之与磬也,近之则钟音充,远之则磬音章。物固有近不若远,远不若近者。

    今曰稻生于水,而不能生于湍濑之流;紫芝生于山,而不能生于盘石之上;慈石能引铁,及其于铜,则不行也。

    水广者鱼大,山高者木修。广其地而薄其德,譬犹陶人为器也,揲挺其土而不益厚,破乃愈疾。

    圣人不先风吹,不先雷毁,不得已而动,故无累。

    月盛衰于上,则螺蚌应于下,同气相动,不可以为远。

    执弹而招鸟,挥柱而呼狗,欲致之,顾反定。故鱼不可以无饵钓也,善不可以虚(气)[器]召也。    剥牛皮鞟以为鼓,正三军之众,然为牛计者,不若服于轭也。狐白之裘,天子被之而坐庙堂,然为狐计者,不若走于泽。

    亡羊而得牛,则莫不利失也。断指而免头,则莫不利为也。故人之情,于利之中则争取大焉,于害之中则争取小焉。

    将军不敢骑白马,亡者不敢夜揭炬,保者不敢育噬狗。

    鸡知将旦,鹤知夜半,而不免于鼎俎。

    山有猛兽,林木为之不斩;国有螫虫,藜藿为之不采。

    为儒而踞里闾,为墨而朝吹竽,欲灭迹而走雪中,拯溺者而欲无濡,是非所行而行所非。

    今夫暗饮者非尝不遗饮也,使之自以乎,则虽愚无失矣。是故不同于和而可以成事者,天下无之矣。

    求美则不得美,不求美则美矣。求丑则不得丑,求不丑则有丑矣。不求美又不求丑,则无美无丑矣,是谓玄同。

    申徒狄负石自沉于渊,而溺者不可以为抗;弦高诞而存郑,诞(者)不可以为常:事有一应而不可循行。

    人有多言者,犹百舌之声;人有少言者,犹不脂之户也。

    六畜生多耳目者不祥,谶书著之。

    百人抗浮,不若一人挈而趋;物固有众而不若少者。引车考二,(六而)[而六]后之:事固有相待而成者。两人俱溺,不能相拯,一人处陆则可矣,故同不可相治,必待异而后成。

    (千年之松)下有茯苓,上有兔丝;上有丛耆,下有伏龟圣人从外知内、以见知隐也。    喜武非侠也。喜文非儒也。好方非医也。好马非驺也。知音非瞽也。知味非庖也:此有一概而未得主名也。

    被甲者非为十步之内也。百步之外,则争深浅,深则达五藏,浅则至肤而止矣。死生相去,不可为道里。

    楚王亡其猿(而)[于]林,木为之残。宋君亡其珠[于]池,(中)鱼为之殚。故泽失火而林忧。

    上求材,臣残木;上求鱼,臣干谷;上求楫而下致船;上言若丝,下言若纶;上有一善,下有二誉;上有三衰,下有九杀。

    大夫种知所以强越,而不知所以存身;长弘知周之所[以]存,而不知身[之]所以亡:知远而不知近。

    畏马之辟也,不敢骑;惧车之覆也,不敢乘:是以虚祸距公利也。

    不孝弟者或詈父母。生子者所不能任其必孝也,然犹养而长之。

    范氏之败,有窃其钟负而 走者,锵然有声,惧人闻之,遽掩其耳。憎人闻之可也,自掩其耳悖矣。

    升之不能大于石也,升在石之中。夜之不能修(其)[于]岁也,夜在岁之中。仁义之不能大于道德也,仁义在道德之包。

    先针而后缕,可以成帏;先缕而后针,不可以成衣。针成幕,幕成城。事之成败,必由小生,言有渐也 。

   染者先青而后黑则可,先黑而后青则不可。工人下漆而上丹则可,下丹而 上漆则不可。万事由此,所先后上下,不 可不审。

    水浊而 鱼险,形劳而神乱。故国有贤(君)[臣],折冲(万)[千]里。

    因媒而嫁,而不因媒而成。因人而交,不因人而亲。行合趋同,千里相从,行不合趋不同,对门不通。

      海水虽大,不受(上此下肉)芥。日月不应非其气,君子不容非其类也。

    人不爱他之手,而爱已之指;不爱江汉之珠,而爱己之钩。

    以束薪为鬼,以火烟为气。以束薪为鬼,竭而走;以火烟为气,杀豚烹狗。先事如此,不如其后。

    巧者善度,知者善豫。

    羿死桃部不给射。庆忌死剑锋不给搏。

    灭非者,户告之曰我实不与;我谀乱,涝乃愈起。止言以言,止事以事,譬犹扬土而弭尘,抱薪而救火。流言雪污,譬犹以涅拭亲也。

    矢之于十步贯兕甲,于三百步不能入鲁缟。骐骥一日千里,其出致释驾而僵。

    大家攻小家则为暴,大国并小国则为贤。

    小马,(非)大马之类也。小知,非大知之类也。    被羊裘而赁,固其事也;貂裘而负笼,甚可怪也。

    以洁白为污辱,譬犹林浴而抒混,薰燧而负彘。

    治疽不择善恶(丑)肉而并割之,农夫不察苗莠而并耘之,岂不虚哉。

    坏塘以取龟,发屋而求狸,掘室而求鼠,割唇而治龋:桀、跖之徒,君子不与。杀戎马而求狐狸,援两鳖而失灵龟,断右臂而争一毛,折镆邪而争锥刀:用智如此,岂足高乎?

    宁百刺以针,无一刺以刀。宁一引重,无久持轻。宁一月饥,无一旬饿。万人之躨,愈于一人之隧。

    有誉人之力俭者,看至旦,不中员呈,犹谪之,察之,乃其母也。故小人之誉,人反为损。

    东家母死,其于哭之不哀。西家子见之,归谓其毋曰:“社何爱速死,吾必悲哭社。”夫欲其母之死者,虽死亦不能悲哭矣。谓学不暇者,虽暇亦不能学矣。

    见空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以类取之。

    以非义为义,以非礼为礼,譬犹裸而追狂人,盗财而予乞者,窃简而写法律,蹲踞而诵诗书。

    割而舍之,镆邪不断肉。执而不释,马牦截玉。圣人无止,无以岁贤昔、日愈昨也。

    马之以鹿者千金,天厂元千金之鹿。玉待礛诸而成器,有千金之璧,而无锱锤之礛诸。    受光于隙,照一隅;受光于牖,照北壁;受光于户,照室中无遗物;况受光于宇宙乎?天下莫不藉明于其前矣。由此观之,所受者小,则所见者浅;所受者大,则所照者博。

    江出眠山,河出昆仑,济出王屋,颖出少室,汉出嶓冢,分流舛驰,注于东海,所行则异,所归则一。

    通于学者,若车轴转毂之中,不运于己,与之致千里,终而复始,转无穷之源。不通于学者,若迷惑,告之以东西南北,所居聆聆。背而不得,不知几要。

    寒不能生寒,热不能生热,不寒不热,能生寒热。故有形出于无形,未有天地能生天地者也,至深微广大矣。

    雨之集无能沾,待其止而能有濡;矢之发无能贯,待其止而能有穿:唯止能止众止。因高而为台,就下而为池,各就其势,不敢更为。

    圣人用物,若用朱丝约刍狗,若为土龙以求雨。刍狗,待之而求福;土龙,待之而得食。

    鲁人身善制冠,妻善织履,往徒于越而大困穷。以其所修而游不用之乡,譬若树荷山上而畜火井中,操钓上山,揭斧入渊,欲得所求,难也。方车而跖越,乘桴而入胡,欲无穷,不可得也。

    楚王有白猿。王自射之,则搏矢而熙。使养由基射之,始调弓矫矢,未发而猿拥柱号矣。有先中中者也。

    骨氏之壁,夏后之璜,揖让而进之以合欢,夜以投入则为怨:时与不时。

    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

    人有昆第相分者无量,而众称义焉。夫惟无量,故不可得而量也。。

    登高使人欲望,临深使人欲窥,处使然也。射者使人端,钓者使人恭,事使然也。

    曰杀罢牛可以赎良马之死,莫之为也。杀牛,必亡之数。以必亡赎不必死,未能行之者矣。    季孙氏劫公家,孔子说之,先顺其所为而后与之入政,曰:举枉与直,如何而不得?举直与枉,勿与遂往。此所同污而异途者。

    众曲不容直,众枉不容正。故人众则食狼,狼众则食人。

    欲为邪者,必相明正;欲为曲者,必相达直。公道不立私,欲得容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此以善托其丑。

    众议成林,无翼而飞,三人成市虎,一里能挠椎。

    夫游没者不求沐浴,已自足其中矣。故食草之兽,不疾易薮;水居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常。

    信有非(礼而)[而礼有]失(礼):尾生死其粱柱之下,此信之非也;孔氏不丧出母,此礼之失者。

    曾子立孝,不过胜母之闾。墨子非乐,不入朝歌之邑。曾子立廉,不饮盗泉。所谓养志者也。

    纣为象箸而箕子唏,鲁以偶人葬而孔于叹。故圣人见霜而知冰。

    有鸟将来,张罗而待之。得鸟者,罗之一目也。今为一目之罗,则无时得鸟矣。今被甲者,以备矢之至,若使人必知所集,则悬一札而已矣。事或不可前规,物或不可[豫]虑,卒然不戒而至,故圣人畜道以待时。

    髡屯犁牛,既犐以(牛+条),决鼻而羁,生子而牺,尸祝齐戒,以沉诸河。河伯岂羞其所从出,辞而不享哉?

    得万人之兵,不如闻一言之当。得隋侯之珠,不若得事之所由。得和氏之壁,不若得事之所适。

    撰良马者,非以逐狐狸,将以射座鹿;砥利剑者,非以斩编衣,将以断兕犀。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向者其人,见弹而求(号+鸟)炙,见卵而求(晨)[辰]夜,见麻而求成布,虽其理哉,亦不病暮。

    象解其牙,不憎人之利之也,死而弃其招箦,不怨人取之。人能以所不利利人则可。

    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东走则同,所以东走则异。溺者入水,拯之者亦入水,入水则同,所以入水者则异。故圣人同死生,愚人亦同死生。圣人之同死生,通于分理,愚人之同死生,不知利害所在。

    徐偃王以仁义亡国,国仁者非必仁义。比干以忠靡其体;被诛者非必忠也。故寒颤,惧者亦额,此同名而异实。

    明月之珠,出于蚌蜃。周之简圭,生于垢石。大蔡神龟,出于沟壑。

    万乘之主,冠锱锤之冠,履百金之车。牛皮为贱,正三军之众。

    欲学欧讴者,必先徵羽乐风,欲美和者,(必先)始于阳阿采菱。此皆学其所不学,而欲至其所欲学者。

    耀蝉者务在明其火;钓鱼者务在芳其饵。明其火者,所以耀而致之也;芳其饵者,所以诱而利之也。

    欲致渔者先通水,欲致鸟者先树木。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好弋者先具缴与增,好色者先具罟与罣,未有无其具而得其利。

    遗人马而解其羁,遗人车而税其(车+义)。所爱者少,而所亡者多。故里人谚曰:烹牛而不盐,败所为也。

    继有得事,尧有遗道,嫫母有所美,西施有所丑。故亡国之法有可随者,治国之俗有可非者。

    琬琰之玉,在污泥之中,虽廉者弗释;弊箪甑佤,在(被左+丹)茵之上,虽贪者不搏。美之所在,虽污辱世不能贱;恶之所在,虽高隆世不能贵。    春贷秋赋,民皆欣;春赋秋贷,众皆怨。得失同,喜怒为列,其时异也。

    为色德者,非挈而入渊;为猿赐者,非负而缘木:纵之其所而已。

    貂裘而杂,不若狐裘而粹,故人莫恶于无常行。

    有相马而失马者,然良马犹在相之中。

    今人(放)[于]烧,或操火往益之,或接水往救之,两者皆未有功,而怨德相去亦远矣。    郢人有买屋栋者,求大王围之木,而人子车毂。跪而度之巨虽可而修不足。

蘧伯玉以德化,公孙鞅以刑罪,所极一也。病者寝席,医之用针石,巫之用糈藉,所救钧也。    狸头愈鼠,鸡头已瘘,虻散积血,断木愈龋,此类之推者也。膏之杀鳖,鹊矢中猥,烂灰生绳,漆见蟹而不干,此类之不推者也。推与不推,若非而是,若是而非,孰能通其微?

天下无粹白狐,而有粹白之裘,掇之众白也。善学者,若齐王之食鸡,必食其趾数十而后足。

    刀便剃毛,至伐大木,非斧不克。物固有以克适成不;

    视方寸于牛,不知其大于羊,总视其体,乃知其(大)相之远。

    孕妇见兔而子缺唇,见麋而于四目。

    小马大目,不可谓大马;大马之目眇,可谓之眇马。物固有似然而似不然者。故决指而身死,或断臂而顾活,类不可必推。

    厉利剑者必以柔砥,击钟磐者必以濡木,毂强必以弱辐。两坚不能相和,两强不能相服,故梧桐断角,马牦截玉。

    媒但者非学谩(也)[他),但成而生不信,立谨者非学斗争(也),谨立而生不让。故君子不入狱,为其伤恩也;不入市,为其坐廉也。积不可不慎者也。

    走不以手,缚手,走不能疾;飞不以尾,屈尾,飞不能远。物之用者,必待不用者。故使之见者,乃不见者也,使鼓鸣者,乃不鸣者也。

    尝一脔肉,知一镬之味;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论远。

三人比肩,不能外出户。(一)[二]人相施,可以通天下。

足碾地而为迹,暴行而为影,此易而难。

    庄王诛里史,孙叔敖[制)[刷]冠浣衣。文公弃荏席,后徵黑,咎犯辞归。故桑叶落而长年悲也。

    [(金+慧)]鼎[错)日用而不足贵,周鼎不?而不可贱:物固有以不用而为有用者。地平则水不流,重钧则衡不倾,物之尤必有所感,物固有以不用为大用者。

    先保而浴则可.以浴而裸则不可。先祭而后飨则可,先飨而后祭则不可。物之先后,各有所宜也。    祭之日而言狗生,取妇夕而言衰麻,置酒之日而言上冢,渡江河而言阳侯之波。

    或曰知其且赦也,而多杀人。或曰知其且赦也,而多活人。其望赦同,所利害异。故或吹火而然,或吹火而灭。所以吹者异也。

    烹牛以飨其里,而骂其东家母,招不报而身见殆。

    文王污鹰,鲍申伛背,以成楚国之治;裨谌出郭而知,以成子产之事。    朱儒问(径)天高于修人,修人曰:“不知。”曰:“子虽不知,犹近之于我。”故凡问事必于近者。

    寇难至,(上辟下足)者告盲者,盲者负而走,两人皆活,得其所能也。故使盲者语,使躄者走,失其所也。

    郢人有鬻其母,为请于买者曰:“此母老矣,幸善食之而勿苦。”此行大不义而欲为小义者。

    介虫之动以固,贞虫之动以毒螫,熊罴之动以攫搏,兕牛之动以抵触:物莫措其所修而用其短也。

治国者若好薅,去害苗者而已。今沐者堕发而犹为之不止,以所去者少,所利者多。

砥石不利而可以利金,檠不正而可以正弓。物固有不正而可以正,不利而可以利。力贵齐,知贵捷。

    得之同,速为上;胜之同,迟为下。所以贵镆邪者,以其应物而断割也;畿靡勿释,牛车绝辚。

    为孔子之穷于陈、蔡而废六艺,则惑;为医之不能自治其病,病而不就药则勃矣。

    卷十七说林训

    以一世之度制治天下,譬犹客之乘舟,中流遗其剑,遽契其舟帆,暮薄而求之.其不知物类亦甚矣。夫随一隅之迹,而不知因天地以游,惑莫大焉。虽时有所合,然而不足贵也。譬若早岁之土龙,疾疫之刍狗,是时为帝者也。

    曹(氏)之裂布,蛷者贵之,然非夏后氏之璜。

    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天地而生天地,至深微广大

    足〔以〕[所]碾者浅矣,然待所不知而后行。智所知者褊矣,然待所不知而后明。

    游者以足蹶,以手(提左+市),不得其数,愈蹶愈败,及其能游者,非手足者矣。

    鸟飞反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寒将翔水;各哀其生。

    毋贻盲者镜,毋予躄者履,毋赏超人章甫:非其用也。

    椎固有柄,不能自凿。目见百步之外,不能自见其眦。

    狗彘不择甂瓯而食,偷肥其体,而顾近其死。凤皇高翔千仍之上,故莫之能致。

    月照天下,蚀于詹诸。腾蛇游雾,而殆于蝍蛆。乌力胜日,而服于(鸟+维右)(礼):能有修短也。

    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矣。

    短经不可以汲深,器小不可以盛大,非其任也。

    怒出于不怒,为出于不为。

    视于无形,则得其所见矣。听于无声,则得其所闻矣。

    至味不慊,至言不文,至乐不笑,至音不叫,大匠不断,大豆不具,大勇不斗,得道而德从之矣。譬若黄钟之比宫、太蔟之比商,无更调焉。

    以瓦鉒者全,以金鉒者跋,以玉鉒音发,是故所重者在外,则内为之掘。

    逐兽者目不见太山,嗜欲在外,则明所蔽矣。

    听有音之音者聋,听无音之音者聪;不聋不聪,与神明通。

    卜者操龟,筮者端策,以向于数,安所问之哉?

    舞者举节,坐者不期而弃皆如一,所极同也。

    日出场谷,入于虞渊,莫知其动,须臾之间,俯人之颈。

    人莫学御龙,而皆欲学御马,莫欲学治鬼,而皆欲学治人,急所用也。    解门以为薪,塞并以为臼,人之从事,或时相似。

    水火相憎,(钱左+慧)在其间,五味以和。骨肉相爱,谗贼间之,而父子相危。

    夫所以养而害所养,譬犹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

    昌羊去蚤虱而来蛉穷;除小虫而致大贼,欲小快而害大利。    墙之坏也,不若无也,然逾屋之覆。

    璧瑗成器,礛诸之功,镆邪断割,砥砺之力。

    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    虻与骥致千里而不飞,无糗粮之资而不饥。

    失火而遇雨,失火则不幸,退雨则幸也。故祸中有福也。

    鬻棺者欲民之疾(病)[疫]也;富粟者欲岁之荒饥也。

    水静则平,平则清,清则见物之形弗能匿也,故可以为

    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塞,唇竭而齿寒。

    河水之深,其壤在山。

    钧之缟也,一端以为冠,一端以为袜,冠则戴(致)[(立+支)]之袜则碾履之。

    知己者不可诱以物,明于死生者不可却以危。故善游者不可惧以涉。

    亲莫亲如骨肉,节族之届连也。心失其制,乃反自害,况疏远乎?

    圣人之于道,犹葵之与日也,虽不能与终始哉,其向之城也。    宫池涔则溢,旱则涸。江水之原,渊泉不能竭。

    盖非撩,不能蔽日;轮非辐,不能追疚。然而撩、辐未足恃也。

    金胜木者,非以一刃残林也。土胜水者,非以一块塞江也。

    躄者见虎而不走,非勇,势不便也。

    顿者易覆也。倚者易附也。畿易助也。湿易雨也。

    设鼠者机动,钓鱼者泛(杭)[扤],任动者车鸣也。

    刍狗能立而不能行,蛇床似麋芜而不能芳。  谓许由无德,乌获无力,莫不丑于色:人莫不奋于其所不

以兔之走,使(犬)[大]如马,则逮日归风。及其为马,则又不能定矣。

  冬有雷电,夏有霜雪,然而寒暑之势不易:小变不足以妨大节。

    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

    终日之言,必有圣之事;,百发之中,必有羿、逢蒙之巧;然而世不与也,其守节非也。

    牛蹄彘颅亦骨也,而世弗灼,必问吉凶于龟者,以其历岁久矣。

    近敖仓者,不为之多饭,临江河者,不为之多饮:期满腹而已。

    兰(芝)[芝]以芳,未尝见霜;鼓造辟兵,寿尽五月之望。  舌之与齿,孰先砻也?錞之与刃,孰先弊也?绳之与矢,孰先直也?

    今鳝之与蛇,蚕之与蠋,状相类而爱憎异。

    晋以垂棘之璧得虞、虢,骊戎以美女亡晋国。

    聋者不歌,无以自乐;盲者不观,无以接物。

    观射者遗其轨,观书者忘其爱;意有所在,则忘其所守。

    古之所为不可更,则推车至今无蝉车。

    使(但)[倡]吹竿,使工厌窍,虽中节而不可听,无其君形者也。

    与死者同病,难为良医;与亡国同道,难与为谋。    为客治饭而自[食]藜藿,名尊于实也。

    乳狗之噬虎也,伏鸡之搏狸也,恩之所加,不量其力。

    使景曲者形也,使响浊者声也。情泄者中易测,华不时者不可食也。

    跖越者或以舟,或以车,虽异路,所极一也。

    佳人不同体,美人不同面,而皆悦于目。梨、橘、枣、栗不同味,而皆调于口。

    人有盗而富者,富者未必盗。有廉而贫者,贫者未必廉。

    滴苗类絮,而不可为絮;麻不类布,而可以为布。

    出林者不得直道,行险者不得履绳。

    羿之所以射远中微者,非弓矢也。造父之所以追速致远者,非辔衔也。

    海内其所出,故能大。轮复其所过,故能远。

    羊肉不慕蚁,蚁慕于羊肉,羊肉膻也。醢(酸)不慕蚋,蚋慕于醢,[醢]酸[也]。

    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以小见大,以近喻远。

    十顷之陂可以灌四十顷,而一顷之陂[不]可以灌四顷,大小之衰然[也]。

    明光之光,可以远望而不可以细书;甚雾之朝,可以细书而不可以(远)望寻常之外。        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

    治鼠穴而坏里闾,溃小疱而发座疽,若珠之有类,玉之有理,置之而全,去之而亏。

    榛巢者处林茂,安也。窟穴者托埵防,便也。

    王子庆忌足蹑麋鹿,手搏兕虎,置之冥室之中不能搏龟鳖,势不便也。

    汤放其主而有荣名,崔杼弑其君而被大谤,所为之则同,其所以为之则异。

    吕望使老者奋,项托使婴儿矜:以类相慕。

    使叶落者风摇之,使水浊者鱼挠之。

    虎豹之文来射,猿犹之捷来(乍)[刺]。    行一棋不足以见智,弹一弦不足以见悲。

    三寸之管而无当,天下弗能满,十石而有塞,百斗而足矣。    以篙酗江,篙终而以水为测,惑矣。

    渔者走渊,木者走山.所急者存也。朝之市则走:夕过市则步,所求者亡也。

    豹裘而杂,不若狐裘之粹。白壁有考,不得为宝,言至纯之难也。

    (战)兵死之鬼憎神巫,盗贼之辈丑吠狗。

    无乡之社,易为黍肉;无国之稷,易为求福。

    鳖无耳而目不可以蔽,精于明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塞,精于聪也。

    遗腹子不思其父,无貌于心也,不梦见像,无形于目也。

    蝮蛇不可以为足,虎豹不可使缘木。

    马不食脂,桑扈不啄粟.非廉也。秦通崤塞而魏筑城也。

    饥马在厩,’寂然无声,投刍其旁,争心乃生。

    引弓而射,非弦不能发矢。弦之为射,百分之一也。

    道德可常,权不可常,故遁关不可复,亡犴不可再。

    环可以喻圆,不必以轮;条可以为繶,不必以训。

    日月不并出,狐不二雄,神龙不匹,猛兽不群,鸷鸟不双。

    循绳而断则不过,悬衡而量则不差,植表而望则不惑。    损年则嫌于弟,益年则疑于兄,不如循其理,若其当。

    人不见龙之飞举而能高者,风雨奉之。

    蠹众则木折,隙大则墙坏。

    悬垂之类,有时而隧,枝格之届,有时而弛。

    当冻而不死者,不失其适;当暑而不喝者,不亡其适。未尝[不]适,亡其适。

    汤沐具而虮虱相吊,大厦成而燕雀相贺,忧乐别也。

    柳下惠见饴曰:“可以养老。”盗跖见饴曰:“可以黏牡。”见物同而用之异。

    蚕食而不饮,(二)[三]十二日而化。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而脱。蜉蝣不食不饮,三日而死。    人食石而死,蚕食之而不饥,鱼食巴菽而死,鼠食之而肥。类不可必推。

    瓦以火成,不可以得火;竹以水生,不可以得水。

    扬土而欲弭尘,被裘而以扇翼,岂若适衣而已哉!

    槁竹有火,弗钻不燃,土中有水,弗掘(无泉)[不出)。

    蚌、象之病,人之宝也。人之病,将有谁宝之者乎?

    为酒人之利面不酤,则(竭)[渴):为车人之利而不僦,则不达。握火投人,反先之热。

    邻之母死往哭之,妻死而不泣,有所劫以然也。

    西方之裸国,鸟兽弗辟,与为一也。

    一膊炭焊,掇之则烂指;万石俱焊,去之十步而不死,同气异积也。大勇小勇,有似于此。

    今有六尺之席,卧而越之,下材弗难;植而逾之,上材弗易。势施异也。

    百梅足以为百人酸,一梅不足以为一人和。

    有以(饭)[噎]死者,而禁天下之食;有以车为败者,而整天下之乘;则悖矣。

    钓者静之,(上四下瓜瓜)者扣舟,罩者抑之,墨者举之:为之异,得鱼一也。

    见象牙乃知其大于牛,见虎尾乃知其大于狸,一节见而百节知也。  小国不斗于大国之间,两鹿不斗于伏兕之旁。

    佐祭者得尝,救斗者得伤。荫不祥之木,为雷电所扑。

    或谓冢,或谓陇;或谓笠,或谓簦。[名异实同也。]头虱与空木之瑟,名同实异也。

    日月欲明,而浮云盖之,兰芝欲修,而秋风败之。

    虎有子不能博攫者,辄杀之,为堕武也。

    龟纽之空,贤者以为佩,土壤布在田,能者以为富。予(拯)溺者金玉,不若寻常之缠索。

    视书上有酒者下必有肉,上有年者下必有月;以类而取之。

    蒙尘而眯,固其理也,为其不出户而土之,[非其道]也。

    屠者(羹藿)[藿羹],(为)车者步行,陶(者)[人]用缺盆,匠人处狭庐:为者不必用,用者弗肯为。

    毂立三十辐,各尽其力,不得相害。使一辐独入,众辐皆弃,岂能致千里哉!

    夜行者掩目而前其手,涉水者解其马载之舟:事有所宜,而有所不施。

    橘柚有乡,灌苇有丛。兽同足者相从游,鸟同翼者相从翔。

    田中之潦,流入于海。附耳之言,闻于千里也。

    苏秦步,曰“何(故)[步]?”趋,曰“何趋?”驰,[曰“何驰?”]有为则议,多事固苛。

    皮将弗睹,毛将何顾?畏首畏尾,身凡有几?

    欲观九州之土,足无千里之行;心无政教之原,而欲为万民之上则难。

    的的者获,提提者射,故大白若辱,大德若不足。

    未尝稼穑粟满仓,未尝桑蚕丝满囊,得之不以道,用之必横。

    海不受流胔,太山不上小人,旁光不升俎,駠驳不入牲。

    中夏用扇快之,至冬而不知去:褰衣涉水,至(陵)[陆]而不知下;未可以应变。

    有山无林,有谷无风,有石无金。

    满堂之坐,视钩各异,于环带一也。

    献公之贤,欺于骊姬;叔孙之智,欺于竖牛;故郑詹入鲁,《春秋》日:“佞人来!佞人来!”

    君子有酒,鄙人鼓缶,虽不见好,亦不见丑。

    人性便丝衣帛;或射之,则被铠甲:为其所不便,以得所便。

    辐之入毂,各值其凿,不得相通,犹人臣各守其职,不得相干。

    尝被甲而免射考,被而入水;尝抱壶而泼水者,抱而蒙火:可谓不知类矣。

    君子之居民上,若以腐索御奔马;若碾薄冰,蚊在其下;若入林而遇乳虎。

    善用人者,若蚈之足,众而不相害;若唇之与齿,坚柔相摩而不相败。

    清醠之美,始于耒耜;馥馥之美,在于梭轴。

    布之新,不如纻;纻之獘,不如布。或善为新,或(恶)[善]为故。

    靨辅在颊则好,在顙则丑。绣以为裳则宜,以为冠则(讥)[议]。

    马齿非牛蹄,檀根非椅枝,故见其一本而万物知。

    石生而坚,兰生而芳,少(自)[有]共质,长而愈明。    扶之与提,谢之与让,(故)[得]之与(先)[失],诺之与已也,(之与矣)相去千里。

    污准而粉其顙;腐鼠在坛,烧薰于宫;入水而憎濡,怀臭而求芳:虽善者弗能为工。

    再生者不获,华大早者不胥时落。

    毋曰不幸,甑终不堕井。抽簪招磷,有何为惊?

    使人无渡河,可,中河使无渡,不可。    见虎一文,不知其武;见骥一毛,不知善走。

    水虿为骢,孑孑为蚊,兔啮为螚。

    物之所为出于不意,弗知者惊,知者不怪。

    铜英青,金英黄,玉英白,麻烛刺,膏烛泽也。以微知明,以外知内。

    象肉之味,不知于口;鬼神之貌,不著于目,捕景之说,不形如心。

    冬冰可折,夏木可结,时难得而易失。

    木方茂盛,终日采而不知,秋风下霜,一夕而殚。

    病热而强之餐,救暑而饮之寒,救经而引其索,拯溺而授之石;欲救之,反为恶。

    虽欲谨,亡马不发户辚;虽欲豫,就酒不怀蓐。

    孟贲探鼠穴,鼠无时死,必噬其指,失其势也。

    山云蒸,桂础润,伏苓掘,兔丝死。

    一家失火,百家皆烧;谗夫阴谋,百姓暴骸。

    粟得水(湿)而热,甑得火而液,水中有火,火中有水。

    疾雷破石,阴阳相薄,[自然之势。]

    汤沫之于河,有益不多;流潦注海,虽不能益,犹愈于己。

    一目之罗,不可以得鸟;无饵之钓,不可以得鱼;遇士无礼,不可以得贤。

    兔丝无根而生,蛇无足而行,鱼无耳而听,蝉无口而鸣,有然之者也。鹤寿千岁以极其游;浮游朝生而暮死而尽其乐。

    纣醢梅伯,文王与诸侯构之。桀辜谏者,汤使人哭之。狂马不触木,制狗不自投于河,虽聋虫而不自陷,又况人乎!

    爱熊而食之盐,爱獭而饮之酒,虽欲养之,非其道。

    心所悦,毁舟为梢;心所欲,毁钟为铎。

    管子以小辱成大荣,苏秦以百诞成一诚。

    质的张而弓矢集,林木茂而斧斤入,非或召之,形势所致者也。

    待利而后拯溺,人亦必(以)利溺人矣。    舟能沉能浮,愚者不加足。

  骐骥驱之不进,引之不止,人君不以取道里。

  刺我行者,欲与我交;眦我货者,欲与我市。

  以水和水不可食,一弦之瑟不可听。

  骏马以抑死,直士以正穷,贤者摈于朝,美女摈于宫。

    行者思于道,而居者梦于床;慈母吟于(巷)[燕],适子怀于荆。

  赤肉恳则乌鹊集,鹰隼鸷则众鸟散;物之散聚,交感以然。

  食其食者不毁其器,食其实者不折其枝。塞其源者竭,背其本者枯。

  交画不畅,连环不解,其解之(不以)[以不]解。

    临河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  明月之珠,蚌之病而我之利,虎爪象牙,禽兽之利而我之害。

  易道良马,使人欲驰;饮酒而乐,使人欲歌。  是而行之,故谓之断;非而行之,必谓之乱。

  矢疾不过二里也,步之迟,百舍不休,千里可致。

  圣人处于明,众人处于阳;圣人行于水,众人行于霜。

    异音者不可听以一律,异形者不可合于一体。

  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愚者言而智者择焉。

  合茂林而集于柏,不弋鹄而弋乌,难与有图。

  寅丘无壑,泉原不溥。寻常之壑,灌千顷之泽。

  见之明白,处之如玉石;见之暗晦,必留其谋。

  以天下之大托于一人之才,譬若悬千钧之重于木之一枝。

  负子而登墙,谓之不祥,为其一人陨而两人伤。

  善举事者,若乘舟而悲歌,一人唱而千人和。

  不能耕而欲黍粱,不能织而喜采裳:无事而求其功,难矣。

  有荣华者,必有憔悴;有罗纨者,必有麻蒯。

  鸟有沸波者,河伯为之不潮,畏其诚也。故一夫出死,千乘不轻。

  蝮蛇螫人,傅以和堇则愈:物故有重而害反为利者。

  圣人之处乱世,若夏暴而待暮;桑榆之间,逾易忍也。

  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尺寸虽齐,必有诡。

  非规矩不能定方因,非准绳不能正曲直,用规矩准绳者,亦有规矩准绳焉。

  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

  嚼而无味者,弗能内于喉;视而无形者,不能思于心。

  兕虎在于后,随侯之珠在于前,弗及掇者,先避患而后就利。

  逐鹿者不顾兔,决千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

  弓先调而后求劲,马先驯而后求良,人先信而后求能。

  陶人弃索,车人掇之,屠者弃销,而(锻)[锻]者拾之;所缓急异也。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之开,不如一户之明。    矢之于十步,贯兕甲;及其极,不能入鲁缟。

    太山之高,背而弗见;秋毫之末,视之可察。

    山生金,反自刻,木生蠹,反自食;人生事,反自贼。

    巧冶不能铸木,巧工不能断金者,形性然也。

    白玉不琢,美珠不文,质有余也。故硅步不休,跛鳖千里.累积不辍,可成丘阜。城成于土,木直于下,非有事焉,所缘使然。

    凡用人之道,若以燧取火,疏之则弗得,数之则弗中,正在疏数之间。

    从朝视夕者移,从枉准直者亏。圣人之偶物也,若以镜视形,曲得其情。

    杨子见逵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于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

    趋舍之相合,犹金石之一调,相去千岁,合一音也。    鸟不干防者,虽近弗射;其当道,虽远弗释。

    酤酒而酸,买肉而臭,然酤酒买肉不离屠沽之家;故求物必于近之者。

    以诈应诈,以谲应谲,若披蓑而救火,毁渎而止水,乃愈益多。

    西施毛嫱,状貌不可同,世称其好,美钧也。尧、舜、禹、汤,法籍殊类,得民心一也。

    圣人者,随时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涔则具擢对,早则修土龙。

    临淄之女织纹而思,行者为之悖戾。室有美貌,缯为之纂绎。 

    徵羽之操,不入鄙人之耳,掺和[切适)[适切),举坐而善。

    过府而负手者,希不有盗心。故侮人之鬼者,过社而摇其枝。

    晋阳处父伐楚以救江,故解揪者不在于捌格,在于批(抗)[枕]。

    木大者根攫,山高者基扶,趾巨者志远,体大者节疏。

    狂者伤人,莫之怨也,婴儿詈老,莫之疾也:贼心[亡也]。

    尾生之信,不如随牛之诞,而又况一不信者乎?

忧父之疾者子,治之者医,进献者祝,治祭者庖。

卷十八人间训    清净恬愉,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其自养不勃;知事之制,,其举错不惑。

    发一端,散无竞,[总一管],周八极,(总一管)谓之心。见本而知末,观指而睹归,执一而应万,握要而治详,谓之术。居知所为,行知所之,事之所秉,动之所由,谓之道。道者置之前而不轾,错之后不轩,内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是故使人高贤誉己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诽谤己者;心之罪也。

    失言出于口者,不可止于人;行发于迩者,不可禁于远。事者难成而易败也;名者难立而易废也。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漏;百寻之屋,以突隙之(烟)焚。《尧戒》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人莫溃于山而溃于(蛭)[垤]。”是故人皆轻小害、易微事以多悔。患至而后忧之,是犹病者已倦而索良医也,虽有扁鹊、俞趺之巧,犹不能生也。

    夫祸之来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门,利与害为邻,非神圣人,莫之能分。

    凡人之举事,莫不先以其知,规虑揣度,而后敢以定谋,其或利或害,此愚智之所以异也。晓自然以为智,知存亡之校机、祸福之门户,举而用之,陷溺于难者,不可胜计也。使知所为是者,事必可行,则天下无不达之涂矣。是故知虑者,祸福之门户也。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也。百事之变化,国家之治乱,待而后成。(是故不溺于难者成)是故不可不慎也。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宠,一危也;才下而位高,二危也;身无大功而受厚禄,三危也。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何以知其然也?首者楚庄王既胜晋于河雍之间,归而封孙叔敖。辞而不受,病(疽将)[且]死,谓其子曰:“吾则死(矣),王必封汝,汝必让肥饶之地,而受沙石之间。有寝丘者,其地确石而名丑,(荆〕[吴]人鬼,越人(机)[几),人莫之利也。”孙叔敖死,王果封其子以肥饶之地。其子辞而不受,请有寝之丘。楚国之(俗)[法],功臣二世而(爵)[夺]禄,惟孙叔敖独存,此所谓损之而益也。何谓益之而损?昔晋厉公南伐楚,东伐齐,西伐秦,北伐燕,兵(横)行天下而无所倦,威服四方而无所诎,遂合诸侯于嘉陵,气充志骄,淫侈无度,暴虐万民,内无辅拂之臣,外无诸侯之助,戮杀大臣,亲近导谀。明年,出游匠骊氏,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夫战胜攻取,地广而名尊,此天下之所愿也。然而终于身死国亡,此所谓益之而损者也。夫孙叔敖之请有寝之丘,沙石之地,所以累世不夺也;晋厉公之合诸侯于嘉陵,所以身死于匠骊氏也。

    众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圣人知病之为利,知利之为病也。夫再实之木根必伤,掘藏之家必有殃,以言大利而反为害也。张武教智伯夺韩魏之地而禽于晋阳,申叔时教庄王封陈氏之后而霸天下。孔子读《易》至《损》《益》,未尝不(愤)[喟]然而叹曰:“益损者,其王者之事欤!”事或欲(以)利之,适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祸福之门户,不可不察也。

    阳虎为乱于鲁,鲁君令人闭城门而掳之,得者有重赏,失者有重罪。围三匝,而阳虎将举剑而伯颐。门者止之曰:“(天下探之不穷)我将出子。”阳虎因赴围而逐,扬剑提戈而走,门者出之,顾反取其出之者以戈推之,攘祛簿腋。出之者怨之曰:“我非故与子(反))[友]也,为之蒙死被罪而乃反伤我,宜矣其有此难也。”鲁君闻阳虎失,大怒。问所出之门,使有司拘之,以为伤者[战斗者也,不伤者为纵之者。伤者]受大赏,而不伤者被重罪。此所谓害之而反利[之]者也。

    何谓欲利之而反害之?楚恭王与晋人战于郾陵,战酣,恭王伤而休,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阳谷奉酒而进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而甘之,不能绝于口,遂醉而卧。恭王欲复战,使人召司马,子反辞以心痛。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而闻酒臭。恭王大怒曰:“今日之战,不毂亲伤,所恃者司马也,而司马又若此,是亡楚国之社稷而不(率)[恤]吾众也。不毂无与复战矣。”于是罢师而去之,斩司马子反[以]为戮。故竖阳谷之进酒也,非欲祸子反也,诚爱而欲快之也,而适足以杀之。此所谓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

    夫病(湿)[温]而强之(食)[餐],病暑而饮之寒,此众人之所以为养也,而良医之所以为病也。悦于目,悦于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道者之所辟也。故圣人先忤而后合,众人先合而后忤。

    有功者,人臣之所务也,有罪者,人臣之所辟也。或有功而见疑,或有罪而益信,何也?则有功者离恩义,有罪者不敢失仁心也。

    魏将乐羊攻中山,其子执在城中,城中悬其子以示乐羊。乐羊曰:“君臣之义,不得以于为私。”攻之愈急。中山因烹其子而遗之鼎羹与其首。乐羊循而泣之,曰:“是吾子已。”为使者跪而啜三杯。使者归报,中山曰:“是伏约死节者也,不可忍也。”遂降之。为魏文侯大开地有功。自此之后,日以不信。此所谓有功而见疑者也。

    何谓有罪而益信?盂孙猎而得麋,使秦西巴持归烹之。麋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纵而予之。孟孙归,求麋安在,秦西巴对曰,“其母随而啼,臣诚弗忍,窃纵而予之。”盂孙怒,逐秦西巴。后一年,取以为子傅。左右曰:“秦西巴有罪于君,今以为子博何也?”盂孙曰:“夫一麋而不忍,又何况于人乎?”此谓有罪而益信者也。

    故趋舍不可不审也,此公孙鞅之所以抵罪于秦而不得入魏也:功非不大也,然而累足无所践者,不义之故也。

    事或夺之而反予之,或予之而反取之。智伯求地于魏宣子,宣子[弗欲][欲弗]与之,任登曰:“智伯之强,咸行于天下。求地而弗与,是为诸侯先受祸也。不若与之。”宣子曰:“求地不已,为之奈何?”任登曰:“与之使喜,必将复求地于诸侯,诸侯必植耳。与天下同心而图之,(一心)所得者非直吾所亡也。”魏宣子裂地而授之。又求地于韩康子,韩康子不敢不予,诸侯皆恐。又求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于是智伯乃从韩、魏围襄子于晋阳。三国通谋,擒智伯而三分其国。此所谓夺人而反为人所夺者也。

     何谓与之而反取之?晋献公欲假道于虞以伐虢,遗虞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虞公惑于璧与马而欲与之道,宫之奇谏曰:“不可。夫虞之于虢,若车之有(轮)[辅];(轮)[辅]依于车。车亦依(轮)[辅]。虞之与虢,相恃(而)[之]势也。若假之以道,虢朝亡而虞夕从矣。”虞公弗听,遂假之以道。荀息伐虢,遂克之;还反伐虞,又拔之。此所谓与之而反取之者也。

    圣王布德施惠,非求其报于百姓也;郊望帝尝。非求于鬼神也。

    山致其高而云[雨]起焉,水致其深而蛟龙生焉,君子致其道而福禄归焉。

    夫有阴德者必有阳报,有(阴)[隐]行者必有昭名。古者沟防不修,水为民害;禹凿龙门,辟伊阙,平治水土,使民得陆处。百姓不亲,无品不慎;契教之以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妻之辨,长幼之序。田野不修,民食不足;后稷乃教之辟地垦草,粪土种谷,令百姓家给人足。故三后之后,无不王者,有阴德也。周室衰,礼义废,孔子以三代之道,教导于世,其后继嗣至今不绝者,有隐行也。秦王赵政兼并天下而亡,智伯侵地而灭,商鞅支解,李斯车裂。三代种德而王,齐桓继绝而霸。故树黍者[无]不获稷,树(怨)[恩]者无[不]报德。

    昔者宋人[有]好善者,三世不解,家无故而黑牛生白犊,以问先生。先生曰:“此吉祥[也],以飨鬼神。”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牛又生白犊,其父又复使其子以问先生。其子曰: “前听先生言而失明,今又复问之,奈何?”其父曰:“圣人之言先忤而后合。其事末究,固试往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先生,先生曰:“此吉祥也,复以飨鬼神。”归,致命其父。其父曰;“行先生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围其城。当此之时,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丁壮者死,老病童儿皆上城,牢守而不下。楚王大怒,城已破,诸城守者皆屠之。此独以父子盲之故,得无乘城。军罢围解,则父子惧视。夫祸福之转而相生,其变难见也。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家富良马,其子好骑,堕而折共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控]弦而战。(近)塞[上]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为之祸,祸为之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也。

    或直于辞而不(害)[周]于事者,或亏于耳(以)忤于心而合于实者。高阳魅将为室,向匠人,匠人对曰:“未可也。木尚生,加涂其上,必将挠。以生材任重涂,今虽成,后必败。”高阳魅曰:“不然。夫木枯则益劲,涂干则益轻。以劲材任轻涂,今虽恶,后必善。”匠人穷于辞,无以对,受令而为室。其始成,(立+句)然善也,而后果败。此所谓直于辞而不(可用)[周于事]者也。何谓亏于耳忤于心而合于实?靖郭君将城薛,宾客多止之,弗听靖郭君谓谒者曰:“无为宾通言。”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道三言而已。过三言,请烹。”靖郭君闻而见之。宾趋而进,再拜而兴,因称曰;“海大鱼。”则反走。靖郭君止之曰:“愿闻其说。”宾曰:“臣不敢以死为熙。”靖郭君曰:“先生不远道而至此,为寡人称之。”宾曰:“海大鱼,网弗能止也,钓弗能牵也。荡而失水,则蝼蚁皆得志焉。今夫齐,君之(渊)[海]也。君失齐,则薛能自存乎?”靖郭君曰:“善。”乃止不城薛,此所谓亏于耳忤于心而得事实者也。

    夫以“无城薛”止城薛,其于以行说,乃不若“海大鱼”。故物或远之而近,或近之而远;或说听计当而身疏,或言不用计不行而益亲。何以明之?三国伐齐,围乎陆。括子以报于牛子曰:“三国之地不接于我,逾邻国而围平陆,利不足贪也,然则求名于我也,请以齐侯往。”牛子以为善。括子出,无害子入。牛子以括子言告无害子。无害子曰:“异乎臣之所闻。”牛子曰:  “国危而不安,患结而不解,何谓贵智?”无害子曰:“臣闻[之有)裂壤土以安社稷者,闻杀身破家以存其国者,不闻出其君以为封疆者。”牛子不听无害子之言而用括子之计,三国之兵罢而平陆之地存。自此之后,括子日以疏,无害子日以进。故谋患而患解,图国而国存,括子之智得矣。无害子之虑无中于策,谋无益于国,然而心(调)[周]于君,有义行也。

今人待冠而饰首,待履而行地。冠履之于人也,寒不能暖,风不能障,暴不能蔽也。然而冠冠履履者,其所自托者然也。

夫咎犯战胜城濮,而雍季无尺寸之功,然而雍季先赏而咎犯后存者,其言有贵者也,故义者天下之所(赏)[贵]也。百言百当,不如择趋而审行也。或无功而先举,或有功而后赏。何以明之?昔晋文公将与楚战城濮,问于咎犯曰:“为[之]奈何?”咎犯曰:“仁义之事,(君子)不厌忠信,战陈之事,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辞咎犯,问雍季。雍季对曰,“焚林而猎,愈多得兽,后必无兽。以诈伪遇人,虽愈利,后无复。君其正之而已矣。”于是不听雍季之计,而用咎犯之谋,与楚人战,大破之。还归赏有功者,先雍季而后咎犯。左右曰:“城濮之战,咎犯之谋也。君行赏先雍季,何也?”文公曰:“咎犯之言,一时之权也。雍季之言,万世之利也。吾岂可以先一时之权而后万世之利也哉!”

    智伯率郭、魏二国伐赵,围晋阳,决晋水而灌之。城(下)[中]缘木而处,悬釜而炊;襄子谓张孟谈曰:“城中力已尽,粮食匮(乏),[武]大夫病,为之奈何?”张盂谈曰:“亡不能存,危不能安,无为贵智(士)。臣请试潜行,见韩、魏之君而约之。”乃见韩、魏之君,说之曰:“臣闻之;唇亡而齿寒。今智伯率二君而伐赵,赵将亡矣。赵亡,则[二]君为之次矣。及今而不图之.祸将及二君。”二君曰:“智伯之为人也,(粗)[诅]中而少亲。我谋而泄,事必败,为之奈何?”张孟谈曰:“言出[二]君之口,入臣之耳,人孰知之者乎?且同情相成,同利相死,[二]君其图之!”二君乃与张孟谈(阴谋)[谋,阴]与之期。张孟谈乃报襄子。至(其)[期]日之夜,赵氏杀其守堤之吏,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军,杀其身而三分其国。襄子乃赏有功者,而高赫为赏首。群臣请曰:“晋阳之存,张孟谈之功也,而赫为赏首,何也?”襄子曰:“晋阳之围也,寡人国家危、社稷殆,群臣无不有骄侮之心者,唯赫不失君臣之礼,吾是以先之。”由此观之,义者人之大本也,虽有战胜存亡之功,不如行义之隆。故(君)[老]子曰: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或有罪而可赏也,或有功而可罪也。西门豹治邺,廪无积粟,府无储钱,库无甲兵,官无计会。人数言其过于文侯,文侯身行其县,果若入言。文侯曰:“翟璜任子治邺而大乱,子能[变]道则可;不能,将加诛于子。”西门豹曰:“臣闻王主富民,霸主富武,亡国富库。今(王)[君]欲为霸王者也,臣故蓄积于民。君以为不然,臣请升城鼓之。甲兵粟米,可立兵也。”于是乃升城而鼓之。一鼓民被甲括矢、操兵弩而出,再鼓(负)[服]辇[载]粟而至。文侯曰:“罢之。”西门豹曰:“与民约信,非一日之积也,一举而欺之,后不可复用也。燕常侵魏八城,臣请北击之以复侵地。”遂举兵击燕,复地而后反。此有罪而可赏者也。解扁为东封,上计而入三倍,有司请赏之。文侯曰:“吾土地非益广也,人民非益众也,入何以三倍?”对曰:“以冬伐木而积之。于春浮之河而鬻之。”文侯曰:“民春以力耕,(暑)[夏]以强耘,秋以收敛,冬间无事,[又]以伐林而积之,负轭而浮之河,是用民不得休息也,民以敝矣。虽有三倍之入,将焉用之?”此有功而可罪者也。

    贤主不苟得,忠臣不苟利。何以明之?中行穆伯攻鼓,弗能下。馈闻伦曰:“鼓之啬夫,闻伦知之。请无罢武大夫,而鼓可得也。”穆伯弗应。左右曰:“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也,君奚为弗使?”穆伯曰:“闻伦为人,佞而不仁。若使闻伦下之,吾可以勿赏乎?若赏之,是赏佞人。佞人得志,是使晋国之武舍仁而(后)[从]佞,虽得鼓,将何所用之?”攻城者,欲以广地也。得地不取者,见其本而知其末也。

    秦穆公使孟盟举兵袭郑,过周以东。郑之贾人弦高、骞他相与谋曰:“师行数千里,数绝诸侯之地,其势必袭郑。凡袭国者,以为无备也。今示以知其情,必不敢进。”乃矫郑伯之命,以十二牛劳之。三率相与谋曰:“凡袭人者,以为弗知。今己知之矣,守备必固,进必无功。”乃还师而反。晋先轸举兵击之,大破之崤。郑伯乃以存国之功赏弦高,弦高辞之曰:“诞而得赏,则郑国之信废矣。为国而无信,是俗败也。赏一人而败国俗,仁者弗为也。以不信得厚赏,义者弗为也。”遂以其属徒东夷,终身不反。故仁者不以欲伤生,知者不以利害义。

    圣人之思修,愚人之思(上双下双)。

    忠臣者务祟君之德,谄臣者务广君之地。何以明之?陈夏征舒弑其君,楚庄王伐之,陈人听令。庄王以讨有罪,遣卒戍陈,大夫毕贺。申叔时使于齐。(反)[及]还而不贺。庄王曰:“陈为无道,寡人起九军以讨之,征暴乱,诛罪人,群臣皆贺,而子独不贺,何也?”申叔时曰:“牵牛蹊人之田,田主杀其人而夺之牛,罪则有之,罚亦重矣。今君王以陈为无道,兴兵而(攻)[政之],(因)以诛罪人,迫人戍陈。诸侯闻之,以王为非诛罪人也,贪陈国也。盖闻君子不弃义以取利。”王曰:“善。”乃罢陈之戍,立陈之后。诸侯闻之,皆朝于楚,此务崇君之德者也。张武为智伯谋曰:“晋六将军,中行文子最弱,而上下离心,可伐以广地。于是伐范、中行,灭之矣。又教智伯求地于韩、魏、赵。韩、魏裂地而授之,赵氏不与,乃率韩、魏而伐赵,围晋阳三年。三国阴谋同计以击智氏,遂灭之。此务为君广地者也。夫为君祟德者霸,为君广地者灭,故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汤武是也。万乘之国,好广地者亡,智伯是也。

    非其事者勿仞也,非其名者勿就也,(无故有显名者勿处也)无功而富贵者勿居也。夫就人之名者废,仞人之事者败,无功而大利者后将为害。譬犹缘高木而望四方也,虽愉乐哉,然而疾风至,未尝不恐也。患及身,然后忧之,六骥追之弗能及也。是故忠臣之事君也,计功而受赏,不为苟得;(积)[量]力而受官,不贪爵禄,其所能者受之勿辞也,其所不能者与之勿喜也。辞所能则匿,欲所不能则惑,辞所不能而受所能,则得无损堕之势,而无不胜之任矣。

昔者智伯骄,伐范、中行而克之,又劫韩、魏之君而割其他,尚以为未足,遂兴兵伐赵。韩、魏反之,军败晋阳之下,身死高梁之东,头为饮器,国分为三,为天下笑,此不知足之祸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修久。”此之谓也。

或誉人而适足以败之,或毁人而乃反以成之,何以知其然也?费无忌复于荆平王曰:“晋之所以霸者,近诸夏也。而荆之所以不能与之争者,以其僻远也。楚王若欲从诸侯,不若大城城父,而令太子建守焉,以来北方。王自收其南。是得天下也。”楚王悦之。因命太子建守城父,命伍子奢傅之。居一年,伍子奢游人于王侧,言太子甚仁且勇,能得民心。王以告费无忌,无忌曰:“臣固闻之;太子内抚百姓,外约诸侯,齐、晋又辅之,将以害楚,其事己牵矣。”王曰:“为我太子,又尚何求?曰:“以秦女之事怨王。”王因杀太子建而诛伍子奢,此所谓见誉而为祸者也。

    何谓毁人而反利之?唐子短陈骈子于齐威王,威王欲杀之陈骈子与其属出亡奔薛。孟尝君闻之,使人以车迎之,至而养以刍豢黍粱,五味之膳日三至,冬日被裘厨,夏日服欷宁,出则乘牢车,驾良马。盂尝君问之曰:“夫子生于齐、长于齐,夫子亦何思于齐?”对曰:“臣思夫唐于者。”孟尝君曰:‘唐子者非短子者耶?”曰:“是也。”孟尝君曰:“于何为思之?”对曰:“臣之处于齐也,粝粢之饭,藜藿之羹,冬日则寒冻,夏日则暑伤。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归君,食刍豢,饭黍粢[粱],服轻暖,乘牢良。臣故思之。”此谓毁人而反利之者也。是故毁誉之言,不可不审也。

    或贪生而反死,或轻死而得生,或徐行而反疾。何以知其然也?鲁人有为父报仇于齐者,剖其脂而见其心,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颜色不变。其御欲驱,抚而止之曰:“今日为父报仇,以出死,非为生也。今事已成矣,又何去之!”追者曰:“此有节行之人,不可杀也。”解围而去之。使(被)[被]衣不暇带,冠不及正,蒲伏而走,上车而驰,必不能自免于(于)[十]步之中矣。今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颜色不变,此众人所以为死也,而乃反以得活。此所谓徐而驰,迟于步也。夫走者,人之所以为疾也;步者,人之所以为迟也。今[反乃][乃反]以人之所[以]为迟者(反)为疾,明于分也。有知徐之为疾,迟之为速者,则几于道矣。故黄帝亡其玄珠,使离朱、(捷)[攫]剁索之,而弗能得之也,于是使忽怳,而后能得之。

  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百射重戒,祸乃不滋,计福勿及,虑祸过之。

    同日被霜,蔽者不伤。愚者有备,与知者同功。

    夫焦火在缥烟之中也,一指所能息也;唐漏若鼠穴,一土之所能塞也。及至火之烧孟诸而炎云(合)[梦],水决九江而渐荆州,虽起三军之众,弗能救也。

夫积爱成福,积怨成祸。若痈疽之必溃也,所浼者多矣。

诸御鞅复于简公曰:“陈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憎也。臣恐其构难而危国也。君不如去-人。”简公不听。居无几何,陈成常果(攻)[杀]宰予于庭中,而弑简公于朝。此不知敬小之所生也。

    鲁季氏与郈氏斗鸡,郈氏介其鸡,而季氏为之金距。季氏之鸡不胜,季平子怒,因侵郈氏之宫而筑之。郈昭伯怒,伤之鲁昭公曰:“[祷]于襄公之庙,舞者二人而已,其余尽舞于季氏。季氏之无道无上久矣,弗诛,必危杜稷。”公以告子家驹,子家驹曰:“季氏之得众,三家为一,其德厚,其威强,君胡得之?”昭公弗听,使郈昭伯将卒以攻之。仲孙氏、叔孙氏与谋曰:“无季氏。死亡无日矣。”遂兴兵以救之。郈伯不胜而死,鲁昭公出奔齐。故祸之所从生者,始于鸡[定][足],及其大也,至于亡社稷。

故蔡女荡舟,齐师(大)侵楚。两人构怨,廷杀宰予。简公遇杀,身死无后,陈氏代之,齐乃无吕。两家斗鸡,季氏金距,邱(公)[氏]作难,[鲁]昭公出走。故师之所处,生以棘楚。祸生而不早灭,若火之得燥,水之得湿,浸而益大。痈疽发于指,其痛遍于体。故蠹啄剖(粱柱)[柱梁],蚊虻走牛羊,此之谓也。

人皆务于救患之备,而莫能知使患无生。夫使患无生,易子救患,而莫能加务焉,则未可与言术也。晋公子重耳过曹,曹君欲见其骈胁,使之袒而捕鱼。厘负羁止之曰:“公子非常[人]也。从者三人,皆霸王之佐也。遇之无礼,必为国优。”君弗听,重耳反目,起师而伐曹,遂灭之。身死人手,社稷为墟,祸生于袒而捕鱼。齐、楚欲救曹,不能存也。听厘负羁之言,则无亡患矣。今不务使患无生;患生而救之,虽有圣知,弗能为谋耳。

    患祸之所由来者,万端无方。是故圣人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小人不知祸福之门户,妄动而挂罗网,虽曲为之备,何足以全其身?譬犹失火而凿池,被裘而用扇也。且唐有万穴,塞其一,鱼何遽无由出?室有百户,闭其-,盗何遽无从入?夫墙之坏也于隙,剑之折,必有啮,圣人见之(密)[早],故万物莫能伤也。太宰子朱侍饭于令尹子国,令尹子国啜羹而热,(投)[授]卮浆而沃之。明日,太宰子朱辞官而归。其仆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辞官去之何也?”子朱曰:“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明年,伏郎尹而笞之三百。夫[上]仕者先避[患而后就利,先远辱而后求名。太宰于朱]之见终始微矣。

    夫鸿鹄之末孚于卵也,一指篾之,则靡而无形矣。及至其筋骨之已就而羽翮之既成也,则奋翼挥羽,凌乎浮云,背负青天,膺摩赤霄,翱翔乎忽荒之上,析惕乎虹蜺之间,虽有劲弩利箭微缴,蒲且子之巧,亦弗能加也。江水之始出于岷山也,可搴衣而越也,及至乎下洞庭,骛石城,经丹徒,起波涛,舟杭一日不能济也。是故圣人者常从事于无形之外,而不留思尽虑于成事之内。是故患祸弗能伤也。

人或问孔子曰;“颜回何如人也?”曰:“仁人也,丘弗如也。”“子贡何如人也?”曰:“辩人也,丘弗如也。”“子路何如人也?”口:“男人也,丘弗如也。”宾曰:“三人皆贤夫子,而为夫子役,何也?”夫子曰:“丘能仁且忍,辩且讷,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一道,丘弗为也。”孔子知所施之也。

  秦牛缺径于山中而遏盗,夺之车马,解其橐笥,拖其衣被。盗还反顾之,无惧色忧志,欢然有以自得也。盗遂问之曰:“吾夺子财货,劫子以刀,而志不动,何也?”秦牛缺曰:“车马所以载身也。衣服所以掩形也,圣人不以所养害其养。”盗相视而笑曰:“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者,世之圣人也,以此而见王者,必且以我为事也。”还反杀之。此能以知如矣,而未能以知不知也;能勇于敢,而未能勇于不敢也。凡有道者,应卒而不乏,遭难而能免,故天下贵之。今知所以自行也,而未知所以为人行也,其所论未之究者也。人能由昭昭于冥冥,则几于道矣。《诗》曰:“人亦有言,无哲不愚。”此之谓也。

事或为之,适足以败之;或备之,适足以致之。何以知其然也?秦皇挟录图,见其传曰:“亡秦者胡也。”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西属流沙,北击辽水,东结朝鲜。中国内郡挽车而饷之。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殊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适戌以备之。当此之时,男子不得信农亩,妇人不得剡麻考缕,羸弱服格于道,大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于是陈胜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于戏。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祸在备胡而利越也:欲知筑修城以备亡,不知筑修城之所以亡也。发适戌以备越,而不知难之从中发也。夫[乌]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探毂,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故秦之设备也,鸟鹊之智也。

或争利而反强之,或听从而反止之。何以知其然也?鲁哀公欲西益宅,史争之,以为西益宅不祥。哀公作色而怒,左右数谏不听,乃以问其博宰折睢曰:“吾欲益宅而史以为不祥,子以为何如?”宰折睢曰:“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与焉。”哀公大悦而喜,顷复问曰:“何谓三不样?”对曰:“不行礼义,一不祥也;嗜欲无止,二不祥也,不听强谏,三不祥也。”哀公默然深念,(愤)[愤]然自反,遂不西益宅。夫史以争为可以止之,而不知不争而反取之也。智者离路而得道,愚者守道而失路。夫儿说之巧,于闭结无不解,非能闭结而尽解之也,不解不可解也。至乎以弗解解之者,可与及言论矣。

    或明礼义、推道体而不行,或解构妄言而反当。何以明之?孔子行游,马失,食农夫之稼。野人怒,取马而系之。[使]子贡往说之,〔卑)[毕]辞而不能得也。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大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予之罪也,非彼人之过也。”乃使马圉往说之,至见野人曰:“子耕于东海,至于西海,吾马之失,安得不食子之苗?”野人大喜,解马而与之。说若此其无方也而反行,事有所至而巧不若拙。故圣人量凿而正枘。夫歌《采菱》,发《阳阿》,鄙人听之,不若(此)〈延路〉,(阳局)[以和]。非歌者拙也,听者异也。故交画不畅,连环不解,物之不通者,圣人不争也。

    仁者,百姓之所幕也。义者,众庶之所高也。为人之所慕,行人之所高,此严父之所以教子,而忠臣之所以事君也。然世或用之而身死国亡者,不(同)[周]于时也。昔徐偃王好行仁义,随地之朝者三十二国。王孙历谓楚庄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王曰:“偃王有道之君也,好行仁义,不可伐。”王孙厉曰:“臣闻之:大之与小,强之与弱也,犹石之投卵,虎之啖豚,又何疑焉!且夫为文而不能达其德,为武而不能任其力,乱莫大焉。’楚王曰,‘善。”乃举兵而伐徐,遂灭之。知仁义而不知没变者也。申菽社芷,美人之所怀服也,及渐之于涤,则不能保其芳矣。古者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霸任力,今取帝王之道而施之五霸之世,是由乘骥逐人于榛薄而蓑笠盘旋也。

    今霜降而树谷,冰潘而求获,欲其食则难矣。故〈易》曰“潜龙勿用”者,言时之不可以行也。故“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以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夫徐偃王为义而灭,燕子哙行仁而亡,哀公好儒而削,代君为墨而残。灭亡削残,暴乱之所致也,而四君独以仁义儒墨而亡者,遭时之务异也。非仁义儒墨不行,非其世而用之,则为之擒矣。    夫戟者所以攻城也,镜者所以照形也。宫人得戟,则以刈葵;盲者得镜,则以盖卮;不知所施之也。故善鄙(不)同,诽誉在俗;趋舍(不),逆顺在君。

    狂谲不受禄而诛,段于木辞相而显;所行同也,而利害异者,时使然也。故圣人虽有其志,不遇其世,仅足以容身,何功名之可致也!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则有以(任)[径]于世矣。知天而不知人,则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则无以与道游。单豹倍世离俗,岩居谷饮,不衣丝麻,不食五谷,行年七十,犹有童子之颜色,卒而遇饥虎,杀而食之。张毅好恭,过宫室廊庙必趋,见门闾聚众必下,厮徒马圉,皆与伉礼,然不终其寿,内热而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修其外而疾攻其内。故直意适情,则坚强贼之;以身役物,财阴阳食之。此皆载务而(戏)[亏]乎其调者也。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故内有-定之操,而外能屈伸赢缩卷舒,与物推移,故万举而不陷。所以贵圣人者,以其能龙变也。今卷卷然守一节,推一行,虽以毁碎灭沉犹且弗易者,此察于小好而塞于大道也。

赵宣孟活饥人于委桑之下,而天下称仁焉。荆饮非犯河中之难,不失其守,而天下称勇焉。是故见小行则可以论大体矣。田子方见老马于途,喟然有志焉,以问其御曰:“此何马也?”其御曰:“此故公家畜也,老罢而不为用,出而鬻之。”田于方曰:“少而贪其力,老而弃其身,仁者弗为也。”束帛以赎之。罢武闻之,知所归心矣。齐庄公出猎,有一虫举足将搏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也?”对曰:“此所谓螳螂者也。其为虫也,知进而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庄公曰:“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回车而避之。勇武闻之,知所尽死矣。故田子方隐一老马而魏国载之,记齐庄公避楏攵挛涔橹L澜套M叨氖N耐踉崴廊酥《乓?归之)[顺]。武王荫暍人于樾下,左拥而右扇之,而天下怀(其德)。越王勾践一决狱不辜,援龙渊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罚也,而战(武)士必(其)死。故圣人行之于小,则可以覆大矣;审之于近,则可以怀远矣。

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子发辩击剧而劳佚齐,楚国知其可以为兵主也。此皆形于小微,而通于大理者也。

圣人之举事,不加忧焉,察其所以而已矣。今万人调钟,不能比之律,诚得知备一人而足矣。说者之论,亦犹此也。诚得其数,则无所用多矣。夫车之所以能转千里者,以其要在三寸之辖。夫劝人而弗能使也,禁人而弗能止也。其所由者非理也。昔者卫君朝于吴。吴王囚之,欲流之于海,说者冠盖相望而弗能止也。鲁君闻之,撤钟鼓之悬,缟素而朝。仲尼入见,曰:“君胡为有忧色?”鲁君曰:“诸侯无亲,以诸侯为亲;大夫无党,以大夫为党。今卫君朝于吴(王),吴王囚之,而欲流之于海,孰意卫君之仁义而遭此难也。吾欲免之而不能,为奈何?”仲尼曰:“若欲免之,则请子贡行。”鲁君召子贡,授之将军之印。子贡辞曰:“贵无益于解患,在所由之道。”顩躬而行,至于吴,见太宰嚭。太宰嚭甚悦之,欲荐之于王。子贡曰:“子不能行说于王,奈何吾因子也。”太宰嚭曰:“子焉知嚭之不能也?”子贡曰:“卫君之来也,卫国之半曰;不若朝于晋。其半曰:不若朝于吴。然卫以为吴可以归骸骨也,故束身以受命。今于受卫君而囚之,又欲流之于海,是赏言朝于晋者而罚言朝于吴也。且卫君之来也,诸侯皆以为耆龟兆,今朝于吴而不利,则皆移心于晋矣。子之欲成霸王之业,不亦难乎?”太宰嚭入,复之于王。王报出令于百官曰:“比十日而卫君之礼不具者,死。”子贡可谓知所以说矣。

    鲁哀公为室而大,公宣子谏曰:“室大,众与人处则哗,少与人处则悲,愿公之适。”公曰:“塞人闻命矣。”筑室不辍。公宣子复见曰:“国小而室大,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鲁君曰:“闻命矣。”筑室不辍。公宣子复见曰:“左昭而右穆,为大室以临二先君之庙,得无害于(子)[孝]乎?”公乃令罢役,除版而去之。鲁君之欲为室,诚矣。公宣子止之,必矣。然三说而一听者,其二者非其道也。夫临河而钓,日入而不能得-条鱼者,非江河鱼不食也,所以饵之者非其欲也。及至良工执竿投而扑唇吻者,能以其所欲而钓者也。夫物无不可奈何,有人无奈何。铅之与丹,异类殊色,而可以为丹者,得其数也。故繁称文辞无益于说,审其所由而已矣。

    物类之相摩近而异门户者,众而难识也。故或类之而非,或不类之而是;或若然而不然者,或(不若)[若不]然而然者。谚曰:鸢堕腐鼠而虞氏以亡。何谓也?曰:虞氏,梁之大富人也,家充盈殷富,金钱无量,财货无资,升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积博其上。游侠相随而行。楼下博上者,射朋张中,反两而笑。飞鸢失堕其腐鼠而中游侠,游侠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敢侵犯,而乃辱我以腐鼠如此不报,无以立(务)[矜〕于天下。请与公戮力一志,悉率徒属,而必以灭其家。”[其夜,乃攻虞氏,大灭其家。]此所得类之而非者也。

    何谓非类而是?屈建告石乞日:“白公胜将为乱。”石乞曰:“不然。白公胜卑身下士,不敢骄贤,其家无管龠之信、关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轻斤两以内,而乃论之以不宜也?”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居三年,白公胜果为乱,杀令尹子椒、司马子期。此所谓弗类而是者也。

    何谓若然而不然?子发为上蔡令,民有罪当刑,狱断论定,决于令(尹)前。子发喟然有凄怆之心,罪人已刑而不忘其思。此其后子发(盘)[服]罪威王而出奔,刑者遂袭恩者,恩者逃之于城下之庐,追者至。踹足而怒曰:“子发(视)[亲]决吾罪而被吾刑,怨之惨于骨髓,使我得其肉而食之,其知厌乎?”追者以为然,而不索其内,果活子发。此所谓若然而不然者。

    何谓不然而若然者?昔越王勾践卑下吴王夫差,请身为臣,妻为妾,奉四时之祭祀而入春秋之贡职,委社稷,效民力,(隐)居为[隐]蔽而战为锋行,礼甚卑,辞甚服,其离叛之心远矣。然而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此四策者,不可不审也。夫事之所以难知者,以其窜端匿迹,立私于公,倚邪于正,而以胜惑人之心者也。若使人之所怀于内者,与所见于外者若合符节,则天下无亡国败家矣。夫狐之(捕)[搏]雉也,必先卑体(弥耳)[弭毛]以待其来也。雉见而信之,故可得而擒也。使狐嗔目植睹,见必杀之势,雉亦知惊惮远飞以避其怒矣。夫人伪之相欺也,非直禽兽之诈计也。物类相似若然而不可从外论者,众而难识矣。是故不可不察也。

    卷十九修务训

    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像。吾以为不然。

    尝试问之矣:若夫神农、尧、舜、禹、汤,可谓圣人乎?有论者必不能废。以五圣观之,则莫得无为,明矣。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蠃蚌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之]宜、燥湿肥饶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尧立,孝慈仁爱,使民如子弟,西教沃民,东至黑齿,北抚幽都,南道交趾,放欢兜于祟山,窜三苗于三危,流共工于幽州,殛鲧于羽山。舜作室筑墙茨屋,辟地树谷,令民皆知去岩穴,各有家室,南征三苗,道死苍梧。禹沐(浴)淫雨,栉扶风,决江疏河,凿龙门,辟伊阙,修彭蠡之防,乘“四载”,随山(上干干下木)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国。汤夙兴夜寐以致聪明,轻赋薄敛以宽民氓,布德施惠以振困穷,吊死问疾以养孤孀,百姓亲附,政令流行,乃整兵鸣条,困夏南巢,谯以其过,放之历山。此五圣者,天下之盛主,劳形尽虑,为民兴利除害而不懈,奉一爵酒,不知于色,挈一石之尊,则白汗交流,又况赢天下之忧而[任]海内之事者乎?其重于尊亦远也。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于阳盱吁之河,汤[苦]旱,以身祷于桑山之林。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而称以无为,岂不悖哉!

    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为天下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齐一之。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绝国殊俗僻远幽闲之处,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是以地无不任,时无不应,官无隐事,国无遗利,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而息劳倦也。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观之,则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转鬻,管仲束缚,孔子无黔究,墨子无暖席是以圣人不高山,不广河,蒙耻辱以干世主,非以贪禄慕位,欲事起天下[之]利而徐万民之害。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瞿,舜微黑,禹胼胝。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姓甚矣。故自天予以下至于庶人,四肢不动,思虑不用,事治求澹者,未之闻也。

    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权)[推]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迫]而不动者,若夫以火烧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若夫水之用舟,沙之用鸠,泥之用(车+盾),山之用蔂,夏渎而冬陂,因高为(田)[山],因下为池此非吾所谓为之。

    圣人之从事也,殊体而合于理,其所由异路而同归,其存危定倾若一志,不忘于欲利人也。何以明之?昔者楚欲攻宋,墨子闻而悼之,自鲁趋而[往],十日十夜,足重茧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于郢,见楚王,曰:“臣闻大王举兵将攻宋,计必得束而后攻之乎?亡其苦众劳民,顿民挫锐,负天下以不义之名,而不得咫尺之地,犹且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又且为不义,曷为攻之?”墨子曰:“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宋。”王曰:“公输,天下之巧士,作云梯之城,设以攻宋,曷为弗取?”墨子曰:“令公输设攻,臣请守之。”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九攻而墨子九却之,弗能入。于是乃偃兵,辍不攻宋。段干木辞禄而处家,魏文侯过其闾而轼之。其仆曰:“君何为轼?”文侯曰:“段干木在,是以轼。”其仆曰:“段干木布衣之士.君轼其间,不已甚乎?”文侯曰:“段干木不趋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施千里,寡人敢勿轼乎?段干木光于德,寡人光于势;段干木富于义,寡人富于财。势不若德尊,财不若义高。干木虽以己易寡人不为,吾日悠悠惭于影,子何以轻之哉?”其后秦起兵伐魏,司马庾谏曰:“段干木贤者,其君礼之。天下莫不知,诸侯莫不闻,举兵伐之,无乃妨于义乎?”于是秦乃偃兵,辍不攻魏。夫墨子(跃)[蹶]蹄而趋千里以存楚、宋,段干木阖门不出以安秦、魏:夫行与止也,其势相反,而皆可以存国,此所谓异路而同归者也。今夫救火者,汲水而趋之,或以瓮瓴,或以盆盂,其方圆锐椭不同,盛水各异,其于灭火钧也。故秦、楚、燕、魏之歌也,异转而皆乐,九夷八狄之哭也,殊声而皆悲,一也。夫歌者乐之征也,哭者悲之效也,愤于中则应于外,故在所以感[之矣)。夫圣人之心日夜不忘于欲利人,其泽之及者,效亦大矣。    世俗废衰,而非学者多:人性各有所修短,若鱼之跃,鹊之驳,此自然者,不可损益。吾以为不然。夫鱼者跃,鹊驳也,犹(人)[犬]马之为(人)[犬]马,筋骨形体,所受于天不可变以此论之,则不类矣。夫马之为草驹之时,跳跃扬蹄,翘尾走,人不能制;咬咋足以(口+替)肌碎骨,蹶[蹄)[蹄]足以破卢陷匈。及至圉人扰之,良御教之,掩以衡扼,连以辔衔,则虽历险堑弗敢辞。故其形之为马,马不可化,其可驾御,教之所为也。马,聋虫也,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乎?

    且夫身正性善,发愤而成仁,(帽)凭而为义,性命可说,不待学问而合于道者,尧、舜、文王也。沉湎耽荒,不可教道,不可喻以德,严父弗能正,贤师不能化者,丹朱、商均也。曼颊皓齿,形夸骨佳,不待脂粉芳泽而性可悦者,西施、阳也。卷(睽)[睽]哆(口+为),籧除戚施,虽粉白黛黑弗能为美者,母、仳(们左推右)也。夫上不及尧舜,下不及商均,美不及西施,恶不若嫫母,此教训之所谕也,而芳译之所施。且子有弑父者,而天下莫疏其子,何也?爱父者众也。儒有邪辟者,而先王道不废,何也?其行之者多也,今以为学者之有过而非学者,则是以一(饱)(噎]之故,绝谷不食,以一溃之难,辍足不行也。

    今有良马,不待策针而行,驾马虽两针之不能进,为此不用策针而御,则愚矣。夫怯夫操利剑,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至勇武攘卷一捣,则折胁伤干,为此弃干将莫邪而以手战,则悖矣。所谓言者,齐于众而同于俗,今不称九天之顶,则言黄泉之底,是两末之端议,何可以公论乎?

    夫(祸抽)[亭历]冬生,而人曰冬死,死者众;荠麦夏死,人曰夏生,生者众。江河之回曲,亦时有南北者,而人谓江河东流。摄提镇星日月东行,而人谓星辰日月西移者,以大氏为本。胡人有知利者,而人谓之駤。越人有重迟者,而人谓之沙。以多者名之。若夫尧眉八彩,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舜二瞳子,是谓重明,作事成法,出盲成章。禹耳参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疏河决江。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皋陶马喙晓,是谓至信,决狱明白,察于人情。禹生于石。契生于卵。史皇产而能书。羿(左)[右]臂修而善射。若此九贤者,千岁而一出,犹继踵而生。今无五圣之天奉,四俊之才难,欲弃学而循性,是谓犹释船而欲碾水也。

    夫纯(钩)[钧]鱼肠之始下型,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人,及加之砥砺,摩其锋锷,则水断龙舟,陆削犀甲。明镜之始下型,朦然未见形容,及其(粉)以玄锡,摩以白毡,鬓眉微豪,可得而察。夫学亦人之砥、锡也,而谓学无益者,所以论之过。

    知者之所短,不若愚者之所修;贤者之所不足,不若众人之[所]有余。何以知其然?夫宋画吴治,刻刑镂法,乱修曲出,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蔡之幼女,卫之稚质,捆纂组,杂奇彩,抑墨质,扬赤文,禹、汤之智不能逮。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包于六合之内,托于宇宙之间,明阳之所生,血气之精。含牙额角,前爪后距,奋翼攫肆,蚑行蛲动之虫,喜而合,怒而斗,见利而就,避害而去,其情一也。虽所好恶,其与人无以异。然其爪牙虽利,筋骨虽强,不免制于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各有其自然之势,无察受于外,故力竭功沮。夫雁顺风[而飞]以爱气力,衔芦而翔以备增弋。蚁知为土;獾貉为曲穴;虎豹有茂草,野彘有韭梢槎节,堀虚连比,以像宫室,阴以防雨,(景)[晏]以蔽日。此亦鸟兽之所以知,求合于其所利。今使人生于辟陋之国,长于穷据漏室之下,长无兄弟,少无父母,目未尝见礼节,耳未尝闻先古,独守专室而不出门[户],使其性虽不愚,然其知者必寡矣。

    昔者苍颉作书,容成造历,胡曹为衣,后稷耕稼,仪狄作酒,奚仲为车。此六人者,皆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迹,故人作一事而遗后世,非能一人而独兼有之。各悉其知,贵其所欲达,遂为天下备。今使六于者易事,而明弗能见者何?万物至众,而知不足以奄之。周室以后,无六子之贤而皆修其业,当世之人,无一人之才而知(其)六贤之道者何?教顺施续而知能流通。由此观之,学不可已,明矣。

    今夫盲者目不能别昼夜,分白黑,然而搏琴抚弦,参弹复徵,攫援镖拂,手若蔑蒙,不失一弦。使未尝鼓(瑟)[琴]者,虽有离朱之明,攫掇之捷,犹不能屈伸其指。何则?服习积贯之所致。故弓待(上敬下木)而后能调,剑待砥而后能利。玉坚无敌,镂以为兽,首尾成形,礛诸之功;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括之力。唐碧、(坚忍)之类,犹可刻镂搂,(揉)以成器用,又况心意乎?

    且夫精神滑淖纤微,倏忽变化,与物推移,云蒸风行,在所设施。君子有能精摇摩监,砥砺其才,自(试)[诚]神明,览物之博,通物之壅,观始卒之端,见无外之境,以逍遥仿佯于尘埃之外,超然独立,卓然离世,此圣人之所以游心若此。[然世之人]而不能闲居静思,鼓琴读书,追观上古,[及)[友]贤大夫,学问讲辩,日以自娱,苏援世事,分[别]白黑(利害),筹策得失,以观祸福;设仪立度,可以为法则,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死有遗业,生有荣名。如此者,人才之所能逮,然而莫能至焉者,偷慢懈惰多不暇日之故。夫瘠地之民多有心者,劳也。沃地之民多不才者,饶也。由此观之,知人无务,不若愚而好学。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不自强而功成者,天下未之有也。《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此之谓也。

    名可务立,功可强成。故君子积志委正,以趣明师;励节亢高,以绝世俗。何以明之?昔者南荣畴耻圣道之独亡于已,身淬霜露,[步]敕跷跋,跋跋涉山川,冒蒙荆棘,百合重,不敢休息,南见老聃,受教一言,精神晓冷,钝闻条达,欣然七日不食,如飨太牢。是以明照四海,名施后世,达略天地,察分秋毫,称誉(叶)[华]语,至今不休。此所谓名可强立者。吴与楚战,莫嚣大心抚其御之手曰:“今日距强敌,犯白刃,蒙矢石,战而身死,卒胜民治,全我社稷;可以庶几乎!”遂入不返,决腹断头,不旋踵运轨而死。申包胥[曰:“吾]竭筋力以赴严敌,伏尸流血,不过一卒之才,不如约身卑辞,求救于诸侯,”于是乃羸粮先走,跋涉谷行,上峭山,赴深溪,游川水,犯津关,躐蒙笼,蹶沙石,趾达膝,曾茧重胝,七日七夜,至于秦庭。鹤持而不食,昼吟宵哭,面若死灰,颜色徽墨,涕泣交集,以见秦王曰:“吴为封豨修蛇,蚕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社授,越在草茅,百姓离散,夫妇男女,不遑启处,使下臣告急。”秦王乃发车千乘,步卒七万,属之子虎,逾塞而东,击吴浊水之上,果大破之,以存楚国。烈藏庙堂,著于宪法。此功之可强成者也。

    夫七尺之形,心知忧愁劳苦,肤知疾痛寒暑,人情一也。圣人知时之难得,务可趣也。苦身劳形,焦心怖肝,不避烦难不违危殆。盖闻子发之战,进如激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圆之中规,方之中矩,破敌陷陈,莫能壅御,泽战必克,攻城必下。彼非轻身而乐死;务在于前,遗利于后,故名立而不堕此自强而成功者也。是故田者不强,困仓不盈:官御不厉,心意不精;将相不强,功烈不成;侯王懈惰,后世无名。《诗》云“我马唯骐,六辔如丝,载驰载驱,周爱咨谟。”以言人之有所务也。

    通于物者,不可惊以怪;喻于道者,不可动以奇;察于辞者,不可耀以名;审于形者,不可遁以状。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乱世暗主,高远其所从来,因而贵之。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相与危坐而称之,正领而诵之。此见是非之分不明。夫无规矩,虽奚仲不能以定方圆;无准绳,虽鲁般不能以定曲直。是故钟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惠施死而庄子寝说言,见世莫可为语者也。

    夫项托七岁为孔子师,孔子有以听其言也。以年之少,为闾丈人说,救敲不给,何道之能明也?昔者谢子见于秦惠王,寓王悦之,以问唐姑梁。唐姑梁曰:“谢子,山东辩土,固(权)[奋]说以取少主。”惠王因藏怒而待之,后日复见,逆而弗听也。非其说异也,所以听者易。夫以徵为羽,非弦之罪;以甘为苦,非味之过。楚人有烹猴而召其邻人,[邻人]以为狗羹也而甘之,后闻其猴也,据地而吐之,尽写其食,此未始知味者也。邯郸师有出新曲者,托之李奇,诸人皆争学之,后知其非也,而皆弃其曲,此未始知音者也。鄙人有得玉璞者,喜其状,以为宝而藏之,以示人,人以为石也,因而弃之,此未始知玉者也。故有符于中,则贵是而同今古;无以听其说,则所从来者远而贵之耳。此和氏之所以泣血于荆山之下。

    今剑或绝侧羸文,啮缺卷銋,而称以顷襄之剑,则贵人争带之。琴或拨刺枉挠,阔解漏越,而称以楚庄之琴,(侧室)[则尚士]争鼓之。苗山之[铤],羊头之销,虽水断龙舟,陆割兕甲,莫之服带;山桐之琴,涧梓之腹,虽鸣廉修营,唐牙莫之鼓也。通人则不然,服剑者期于(钱左+舌)利,而不期于墨阳、莫邪;乘马者期于千里,而不期于骅骝、绿耳;鼓琴者期于鸣廉修营.而不期于滥胁、号钟;诵诗书者期于通道略物,而不期于《洪范》、《商颂》。圣人见是非,若白墨之于目辨,清浊之于耳听。众人则不然,中无主以受之,譬若遗腹子之上陇,以礼哭泣之,而无所归心。    故夫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类者,唯良工能识之;书传之微者,惟圣人能论之。今取新圣人书名之孔墨,则弟子句指而受者必众矣。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种,通士者不必孔墨之类,晓然意有所通于物,故作书以喻意,以为知者也。诚得清明之士,执玄鉴于心,照物明白,不为古今易意,摅书明指以示之,虽因棺亦不恨矣。

  昔晋平公令官为钟,钟成而示师旷,师旷曰:“钟音不调。”平公曰:“寡人以示工,工皆以为调。而以为不调,何也?”师旷日:“使后世无知音者则已,若有知音者,必知钟之不调。”故师旷之欲善调钟也,以为后之有知音者也。三代与我同行,五伯与我齐智,彼独有圣智之实,我曾无有闾里之闻、穷巷之知者何?彼并身而立节,我诞谩而悠忽。

    今夫毛嫱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衔腐鼠,蒙蝟皮,衣豹裘,带死蛇,则布衣韦带之人过者,莫不左右鄙睨而掩鼻。尝试使之施芳泽,正娥眉,没笄珥,衣阿锡,曳齐纨,粉白黛黑,佩玉环揄步,杂芝若,笼蒙目视,冶由笑,目流眺,口曾挠,奇牙出,靨辅摇,则虽王公大人有严志颉颃之行者,无不(掸[掸]徐痒心而悦其色矣。今以中人之才,蒙愚惑之智,被污辱之行,无本业所修,方术所务,焉得无有脾[面][睨]掩鼻之容哉!

  今鼓舞者,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于]猗那,动容转曲,便(媚)[娟]拟神,身若秋药被风,发若结旌,骋驰若[曰)[惊]。木熙者,举梧贾,据句枉,猿自纵好茂叶,龙天矫燕枝拘,援丰条,舞扶琉,龙从鸟集,搏援攫肆,蔑蒙踊跃。(且)[则]夫观者莫不为之损心酸足,彼乃始徐行微笑,被衣修擢。夫鼓舞名非柔纵,而木熙者非眇劲,淹浸〔溃)渐靡使然也。是故生木之长,莫见其益,有时而修;砥砺靡坚,莫见其损,有时而薄。藜藿之生,蠕蠕然日加数寸.不可以为[栌)[庐]栋:鞭楠豫章之生也,七年而后知,故可以为棺舟。夫事有易成者名小,难成者功大。君子修美,虽未有利,福将在后至。故《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此之谓也。

    卷二十泰族训    天设日月,列星辰,谓阴阳,张四时。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风以干之,雨露以濡之。其生物也,莫见其所养而物长;其杀物也,莫见其所丧而物亡。此之谓神明。圣人象之。故其起福也,不见其所由而福起;其除祸也,不见其所以而祸除。远之则还,延之则疏;稻之弗得,察之不虚;日计无算,岁计有余。

    夫湿之至也,莫见其形而炭已重矣;风之至也,莫见其象而木已动矣。日之行也,不见其移;骐骥倍日而驰,草木为之靡;悬燧朱转,而日在其前。故天之且风,草木未动而鸟已翔矣;其且雨也,阴(日+壹)未集而鱼已(口+俭右)矣:以阴阳之气相动也。故寒暑燥湿,以类相从;声响疾徐,以音相应也。故《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

  高宗谅音,三年不言,四海之内,寂然无声,一言声然,大动天下,是以天心(口+去)唫者也。故一动其本而百枝皆应,若春雨之灌万物也,浑然而流,沛然而施,无地而不澍,无物而不生。

故圣人者,怀天心,声然能动化天下者也。故精诚感于内,形气动于天,则景星见,黄龙下,祥凤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溶波。故《诗》云:“怀柔百神,及河桥岳。”逆天暴物,则日月薄蚀,五星失行,四时于乖,昼冥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诗》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天之与人,有以相通也。故国危亡而天文变,世惑乱而虹霓见,万物有以相连,精浸有以相荡也。故神明之事,不可以智巧为也,不可以筋力致也。天地所包,阴阳所呕,雨露所濡,(化)[以]生万(物)[殊,翡翠玳瑁,]瑶碧玉珠,(翡翠玳瑁)文彩明朗,润泽若濡,摩而不玩,久而不渝,奚仲不能旅,鲁般不能造,此之谓大巧。

  宋人有以象为其君为楮叶者,二年而成,茎柯豪芒,锋杀颜泽,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知也。列子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叶,则万物之有叶者寡矣。”夫天地之施化也,呕之而生.吹之而落,岂此契契哉?故凡可度者小也,可数者少也。至大非度之所能及也,至众非数之所能领也。故九州不可顷亩也,八极不可道里也,太山不可丈尺也,江海不可斗斛也。故大人者,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鬼神合灵,与四时合信。故圣人怀天气,抱天心,执中含和,不下庙堂而衍四海,变习易俗,民化而迁善,若性诸已,能以神化也。《诗》云:“神之听之,终且和平。”夫鬼神视之无形,听之无声。然而郊天望川,祷词而求福,雩兑而请雨,卜筮而决事。《诗》云:“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此之谓也。

    天致其高,地致其厚,月照其夜,日照其昼,(阴阳化)列星朗,(阴阳化,)非[有为焉,正]其道而物自然。故阴阳四时,非生万物也,雨露时降,非养草木也。神明接,阴阳和,而万物生矣。故高山深林,非为虎豹也;大木茂枝,非为飞鸟也;(流源)[源流]千里,(渊深)[深渊]百仞,非为蛟龙也。致其高祟,成其广大,山居木栖,巢(枝)穴藏,水潜陆行,各得其所宁焉。夫大生小,多生少,天之道也。故丘阜不能生云雨,荥水不能生鱼鳖者,小也。牛马之气蒸生肌虱,虮虱之气蒸不能生牛马。故化生于外,非生于内也。

    夫蚊龙伏寝于渊而卵〔割)[剖]于陵,腾蛇雄鸣于上风、雄鸡于下风而化成形,精之至也。故圣人养心莫善于诚,至城而能动化矣。今夫道者,藏精于内,栖神于心,静漠恬谈,(讼)[说]缪胸中,邪气无所留滞。四枝节族,毛蒸理泄,则机枢调利,百脉九窍莫不顺比,其所居神者得其位也,岂节拊而毛修之哉?

    圣主在上,廓然无形,寂然无声,官府若无事,朝廷若无人。无隐士,无轶民,无劳役,无冤刑。四海之内,莫不仰上之德,象主之指,夷狄之国,重译而至。非户辩而家说之也,推其诚心,施之天下而已矣。《诗》曰:“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内顺而外宁矣。太王檀父处彬,狄人攻之,杖策而去,百姓携幼扶老,负釜甑,逾梁山,而国乎岐周,非令之所能召也。秦穆公为野人食骏马肉之伤也,饮之美酒,韩之战,以其死力报,非券之所[能]责也。密子治檀父,巫马期往观化焉,见夜渔者得小即释之,非刑之所能禁也。孔子为鲁司寇,道不拾遗,市(买)不预贾,田渔皆让长,而斑白不戴负,非法之所能致也。夫矢之所以射远贯牢者,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正心也。赏善罚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故弩虽强不能独中,令虽明不能独行,必自精气所以与之施道,故摅道以被民,而民弗从者,诚心弗施也。

天地四时非生万物也,神明接、阴阳和而万物生之。圣人之治天下非易民性也,拊循其所有而涤荡之。故因则大,(化)[作]则细矣。禹凿龙门,辟伊阙,决江浚河,东注之海,因水之流也。后稷垦草发孳,粪土树谷,使五种各得其宜,因地之势也。汤武革车三百乘,甲卒三千入,讨暴乱,制夏商,因民之欲也。故能因则无敌于天下矣。夫物有以自然,而后人事有治也。故良匠不能断金,巧冶不能铄木,金之势不可断而而木之性不可铄也。蜒埴而为器,空木而为舟,铄铁而为刃,铸金而为钟,因其可也。驾马服牛,令鸡司夜,令狗守门,因其然也。民有好色之性,故有大婚之礼,有饮食之性,故有大飨之谊;有喜乐之性,故有钟鼓管弦之音,有悲哀之性,故有衰麻哭踊之节。故先王之制法也,因民之所好而为之节文者也。因其好色而制婚姻之礼,故男女有别。因其喜音而正雅颂之声,故风俗不流。因其宁家室、乐妻子[而]教之以顺,故父子有亲。因其喜朋友而教之以悌,故长幼有序。然后修朝聘以明贵贱,(飨)[乡]饮习射以明长幼,时搜振旅以习用兵(也),入学库序以修人伦。此皆人之所有于性,而圣人之所匠成也。

    故无其性不可教训,有其性无其养不能遵道。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工女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卵之化为雏,非慈雌呕暖覆伏,累日积久,则不能为雏。人之性有仁义之资,非圣人为之法度而教导之,则不可使向方。故先王之教也,因其所善以劝善,因其所恶以禁奸,故刑罚不用而威行如流,政令约省而化耀如神。故因其性则天下听从,拂其性则法悬而不用。

      昔者五帝三王之莅政施教,必用参五。何谓参五?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乃立明堂之朝,行明堂之令,以调阴阳之气,以和四时之节,以辟疾病之孳。俯视地理,以制度量,察陵陆水泽肥饶高下之宜,立事生财,以除饥寒之患。中考乎人德,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而除暴乱之祸。乃澄列金(木)水[木]火土之性,(故)[以]立父子之亲而成家;别清浊五音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察四时季孟之序,以立长幼之礼而成官。此之谓参。制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辨,长幼之序,朋友之际,此之谓五。乃裂地而州之,分职而治之,筑城而居之,割宅而异之,分财而衣食之,立大学而教诲之,夙兴夜寐而劳力之,此治之纲纪也。然得其人则举,失其人则废。尧治天下,政教平,德润洽,在位七十载,乃求所属天下之统,令四岳扬侧陋。四岳举舜而荐之尧。尧乃妻以二女以观其内,任以百官以观其外。既入大麓,烈风雷雨而不迷。乃属以九子,赠以昭华之玉而传天下焉,以为虽有法度,而朱弗能统也。

    夫物未尝有张而不弛、成而不毁者也。惟圣人能盛而不衰,盈而不亏。神农之初作琴也,以归神(及其)[杜]淫(也),反其天心;[及其衰也,流而不反,淫而好色,至于国亡。]夔之初作乐也,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及其衰也,以沉湎淫康,不顾政治,至于灭亡。仓颉之初作书,以辩治百官,领理万事,愚者得以不忘,智者得以志远;至其衰也,为奸刻伪书,以解有罪,以杀不辜。汤之初作囿也,以奉宗庙鲜侨之具,简士卒,习射御,以戒不虞;及其衰也 ,驰骋猎射以夺民时,[以]罢民(之)力。尧之举禹、契、后稷、皋陶,政教平,奸宄息,狱讼止而衣食足,贤者劝善而不肖者怀其德;及至其末,朋党比周,各推其与,废公趋私,内外相推举,奸人在朝,而贤者隐处。[故《易》之失也卦,《书》之失也敷,《乐》之失也淫,《诗》之失色辟,《礼》之失也责,《青秋》之失也刺。)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五色虽朗,有时而渝。茂木丰草,有时而落。物有隆杀,不得自若。故圣人事穷而更为,法弊而改制,非乐变古易常也,将以救败扶衰,黜淫济非,以调天地之气,顺万物之宜也。

    圣人天覆地载,日月照,阴阳调,四时化,万物不同,无故无新,无疏无亲,故能法天。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是以绪业不得不多端,趋行不得不殊方。五行异气,而皆适调;六艺异科,而皆同道。温惠柔良者,《诗》之风也;淳庞敦厚者,《书》之教也;  清明条达者;《易》之义也;恭俭尊让者,《礼》之为也;宽裕简易者,《乐》之化也;刺几辩义者,《春秋》之靡也。故《易》之失鬼,《乐》之失淫,《诗》之失愚,《书》之失拘,《礼》之失忮,《春秋》之失眦。六者圣人兼用而财制之,失本则乱,得本则治。其美在调,其失在权。水火金木土谷,异物而皆任。规矩权衡准绳,异形而皆施。丹青胶漆,不同而皆用。各有所适,物各有宜。轮圆舆方,辕从衡横,势施便也。骖欲驰,服欲步,带不厌新,钩不厌故,处地宜也。关雎兴于鸟,而君子美之,为其雌雄之不乖居也;鹿鸣兴于兽,君子大之,取其见食而相呼也。泓之战,军败君获,而《春秋》大之,取其不鼓不成列也。宋伯姬坐烧而死,《春秋》大之,取其不逾礼而行也。成功立事,岂足多哉?方指所言而取一概焉尔。

    王乔、赤松去尘埃之间,离群匿之纷,吸阴阳之和,食天地之精,呼而出故,吸而入新,踩虚轻举,乘云游雾,可谓养性矣,而未可谓孝子也。周公诛管叔、蔡叔以平国弭乱,可谓忠臣也,而未可谓[悌]弟也。汤放桀,武王代纣,以为天下去残除贼,可谓惠君,而未可谓忠臣矣。乐羊攻中山未能下,中山烹其子,而食之以示威,可谓良将,而未可谓慈父也。故可乎可而不可乎不可,不可乎不可而可乎可。

舜、许由异行而皆圣,伊尹、伯夷异道而皆仁,箕子、比干异趋而皆贤。故用兵者,或轻或重,或贪或廉,此四者相反而不可一无也。轻者欲发,重者欲止,贪者欲取,廉者不利非其有。故(勇)[轻]者可令进斗而不可令持牢,重者可令埴固而不可令进取。(信者可令持约而不可令应变。五)[四]者相反,圣人兼用而财使之。夫天地不包一物,阴阳不生一类,海不让水潦以成其大,山不让土石以成其高。夫守一隅而遗万方,取一物而弃其余,则所得鲜而所治者浅矣。

治大者道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位高者事不可以烦,民众者教不可以苛。夫事碎难治也 ,法烦难行也 ,求多难澹也。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铢而称之,至石必过;石秤丈量,径而寡失;简丝数米,烦而不察。故大较易为智,曲辩难为慧。故无益于治而有益于烦者,圣人不为;无益于用而有益于费者,智者弗行也。故功不厌约,事不厌省,求不厌寡。功约易成也,事省易治也,求寡易澹也。众易之,于以任人,易矣。孔子曰:“小辩破言,小利破义,小艺破道。小见不达,[达]必简。”河以委蛇故能远;山以陵迟故能高,(阴阳无为故能和)道以优游故能化。夫彻于一事,察于一辞,审于一技,可以曲说而未可广应也。蓼菜成行,甂瓯知草,秤薪而焚,数米而炊,可以治小而未可以治大也。圆中规,方中矩,动成兽,止成文,可以愉舞而不可以陈军。涤杯而食,洗爵而钠,盗而后馈,可以养少而不可以飨众。今夫祭者,屠割烹杀,剥狗烧豕,调平五味者,庖也;陈蒲簋,列樽俎,设笾豆者,祝也;齐明盛服,渊默而不言,神之所依者,尸也。宰祝虽不能,尸不越樽俎而代之。故张瑟者小弦急而大弦缓,立事者贱者劳而贵者逸。舜为天子,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周公肴(月+需)不收于前,钟鼓不解于悬,而四夷服。赵政昼决狱而夜理书,御史冠益接于郡县,复稽趋留,戌五岭以备越,筑修城以守胡,然奸邪萌生,盗贼群居,事愈烦而乱愈生。故法者治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治也;(而)[亦]犹弓矢中之具,而非所以中也。

    黄帝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元同气。”故同气者帝,同义者王,同力者霸,无一焉者亡。故人主有伐国之志,邑犬群嗥,雄鸡夜呜,库兵动而戎马惊。今日解怨偃兵,家老甘卧,巷无聚人,妖孳不生,非法之应也,精气之动也。故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动化者也。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是以精诚感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为之者也。故有道以统之,法虽少,足以化矣;无道以行之,法虽众,足以乱矣。

    治身,太上养神,其次养形,治国,太上养化,其次正法。神清志平,百节皆宁,养性之本也。肥肌肤,充肠腹,供嗜欲,养生之末也。民交让争处卑,委利争受寡,力事争就劳,日化上迁善而不知其所以然,此治之(上)[本]也。利货而劝善,畏刑而不为非,法令正于上而百姓服于下,此治之末也。上世养本而下世事末,此太平之所以不起也。夫欲治之主不世出,而可与(兴)治之臣不万一,以[不]万一求不世出,此所以千岁不一会也。

    水之性淖以清,穷谷之污,生以青苔,不治其性也。掘其所流而深之,茨其所决而高之,使得循势而行,乘衰而流,虽有腐髊流(渐)[澌],弗能污也。其性非异也,通之与不通也。风俗犹此也,诚决其善志,防其邪心,启其善道,塞其奸路,与同出一道,则民性可善而风俗可美也。

    所以贵扁鹊者,非贵其随病而调药,贵其擪息脉血,知病之所从生也。所以贵圣人者,非贵随罪而鉴刑也,贵其知乱之所由起也。若不修其风俗,而纵之淫辟,乃随之以刑,绳之以法,法虽残贼天下,弗能禁也。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汤以殷王,纣以殷亡,非法度不存也,纪纲不张,风俗坏也。

    三代之法不亡而世不治者,无三代之智也。六律具存而莫能听者,无师旷之耳也。故法虽在,必待圣而后治:律虽具,必待耳而后听。故园之所以存者,非以有法也,以有贤人也,其所以亡者,非以无法也,以无贤人也。晋献公砍伐虞,宫之奇存焉,为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而不敢加兵焉。赂以宝玉骏马,官之奇谏而不听,言而不用,越疆而去。苟息伐之,兵不血刃,抱宝牵马而去。故守不待渠堑而固,攻不待卫降而拔,得贤之与失贤也。故威武仲以其智存鲁,而天下莫能亡也;璩伯玉以其仁宁卫,而天下莫能危也。《易》曰:“丰其尾,蔀其家,窥其户,见其无人。”无人者,非无众庶也。言无圣人以统理之也。

    民无廉耻,不可治也;非修礼义,廉耻不立。民不知礼义法弗能正也,非祟善废丑,不向礼义。无法不可以为治也;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法能杀不孝者,而不能使人为孔、曾之行。法能刑窃盗者,而不能使人为伯夷之廉。孔子弟子七十,养徒三千人,皆入孝出悌,言为文章,行为仪表,教之所成也。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化之所致也。夫刻肌肤,铲皮革,被创流血,至难也,然越[人]为之以求荣也。圣王在上,明好恶以示之,经诽誉以导之,亲贤而进之,贱不肖而退之,无被创流血之苦,而有高世尊显之名,民孰不从?

古者法设而不犯,刑错而不用,非可刑而不刑也。百工维时,庶绩咸熙,礼义修而任贤德也。故举天下之高以为三公,一国之高以为九卿,一县之高以为二十七大夫,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故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豪,十人者谓之杰。明于天道,察于地理,通于人情,大足以容众,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知足以知变者,人之英也。德足以教化,行足以隐义,仁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者,人之俊也。行足以为仪表,知足以决嫌疑,廉足以分财,信可使守约,作事可法,出言可道者,人之豪也。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者,人之杰也。英俊豪杰,各以小大之材处其位,得其宜,由本流末,以重制轻,上唱而民和,-动而下随,四海之内,一心同归,背贪郧而向[仁]义(理),其于化民也,若风之摇草木,无之而不靡。

    今使愚教知,使不肖临贤,虽严刑罚,民弗从也: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也。故圣主者举贤以立功,不肖主举其所与同。文王举太公望、召公灾而王。桓公任管仲、隰朋而霸,此举贤以立功也。夫差用太宰喜而灭,秦任李斯、赵高而亡,此举所与同。故观其所举而治乱可见也,察其党与而贤不肖可论也。

夫圣人之屈者以求伸也,枉者以求直也。故虽出邪辟之道,行幽昧之途,将欲以(直)[兴]大道,成大功,犹出林之中不得直道,拯溺之人不得不濡足也。伊尹忧天下之不治,调和五味.负鼎俎而行,五就桀,五就汤,将欲以浊为清,以危为宁也。周公股肱周室,辅翼成王,管叔、蔡叔奉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诛之以定天下,缘不得已也。管子忧周室之卑,诸侯之力征,夷狄伐中国,民不得宁处,故蒙耻辱而不死,将欲以忧夷狄之患,平夷狄之乱也。孔子欲行王道,东西南北,七十说而无所偶,故因卫夫人、弥子瑕而欲通其道,此皆欲平险除秽,由冥冥至昭昭,动于权而统于善者也。

夫观逐者于其反也,而现行者于其终也。故舜放弟,周公杀兄,犹之为仁也。文公树米,曾子架羊,犹之为知也。当今之世,丑必托善以自为解,邪必蒙正以自为辟。游不论国,仕不择官,行不辟污,曰伊尹之道也。分别争财,亲戚兄弟构怨骨肉相贱,曰周公之义也。行无廉耻,辱而不死,曰管于之趋也。行贷赂,趣势门,立私废公,比周而取容,曰孔子之术也。此使君子小人纷然淆乱,莫知其是非者也。故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为[川谷,趋行(躇)[踌]驰,不归善者不为君子。故善言归乎可行,善行归乎仁义。田子方、段干木轻爵禄而重其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李克竭股肱之力,领理百官,辑穆万民,使其君生无废事,死无遗忧。此异行而归于善者。张仪、苏泰家无常居,身无定君,约从衡之事,为倾覆之谋,浊乱天下,挠滑诸侯,使百姓不遑启居.或从或横,或合众弱,或辅富强。此异行而归于丑者也。故君子之过也,犹日月之烛,何害于明?小人之可也,犹狗之昼吠,鸱之夜见,何益于善?

    夫知者不[妄为,勇者不]妄发。择善而为之,计义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赖也,身死而名足称也。虽有知能,必以仁义为之本然后可立也。知能(跑)[舛]驰,百事并行,圣人一以仁义为之准绳,中之者谓之君子,弗中者谓之小人。君子虽死亡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使人左据天下之图而右刎[其]喉,愚者不为也,身贵于天下也。死君亲之难,视死若归,义重于身也。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则小;身〔之)[所]重也,比之义则轻。义所全也。《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言以信义为准绳也。

    欲成霸王之业者,必得胜者也。能得胜者,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故心者身之本也,身者国之本也。未有得已而失人者也,未有失己而得人者也。故为治之本,务在于民,宁民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时;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用)[欲];节(用)[欲]之本,在于反性。未有能摇其本而静其末,浊其源而清其流者也。

    故知性之倩者,不务性之所无以为;知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故不高宫室者非爱木也,不大钟鼎者非爱金也。直行性命之情,而制度可以为万民仪。今目悦五色,口嚼滋味,耳淫五声,七窍交争以害其性,日引邪欲而浇其身。夫调身弗能治,奈天下何?故自养得其节,则养民得其心矣。

    所谓有天下者,非谓其履势位、受传籍、称尊号也,言运天下之力而得天下之心。纣之地,左东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师起容关,至浦水,士亿有余万,然皆倒矢而射,傍戟而战。武王左操黄钺、右执白旄以麾之.则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纣有南面之名,而无一人之(德)[誉],此失天下也。故桀、纣不为王,汤、武不为放,周处丰镐(之),地方不过百里,而誓约牧之野,入据殷国,朝成汤之庙,表商容之间,封比干之墓,解箕子之囚,乃折桴毁鼓,偃五兵,纵牛马,缙笏而朝天下,百姓歌讴而乐之,诸侯执禽而朝之,得民心也。

    阖闾伐楚,五战入郢,烧高府之粟,破九龙之钟,鞭荆平王之墓,舍昭王之宫。昭王奔随,百姓父兄携幼扶老而随之,巧相串而为致勇之寇,皆方命奋臂而为之斗。当此之时,无将卒以行列之,各致其死,却吴兵,复楚地。灵王作章华之台,发乾谷之役,外内强动,百姓罢敝,弃疾乘民之怨而立公子比,百姓放臂而去之,饿于乾谷,食莽饮水,枕块而死。楚国山川不变,土地不易,民性不殊,昭王则相率而殉之,灵王则倍畔而去之,得民之与失民也。故天子得道,守在四夷;天子失道,守在诸侯。诸侯得道,守在四邻;诸侯失道,守在四境。故汤处亳七十里,文王处丰百里,皆令行禁止于天下。周之衰也,戌伐凡伯于楚丘以归。故得道则以百里之地,令于诸侯,失道则以天下之大,畏于冀州,故曰:无恃其不吾夺也,恃吾不可夺。行可夺之道而非篡弑之行,无益于持天下矣。

    凡人之所以生者,衣与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虽养之以刍豢,衣之以绮绣,不能乐也。以目之无见,耳之无闻,穿隙穴,见雨零,则快然而(叹之)[笑),况开户发户,从冥冥见昭昭乎?从冥冥见昭昭,犹尚肆然而喜,又况出室坐堂,见日月光乎?见日月光,旷然而乐,又况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视天都若盖,江河若带,(又况)万物在其间者乎?其为乐岂不大哉!

    且聋者耳形具而无能闻也,盲者目形存而无能见也。夫言者所以通己于人也,闻者所以通人于己也。喑者不言,聋者不闻,既喑且聋,人道不通。故有喑聋之病者,虽破家求医,不顾其费。岂独形骸有喑聋哉,心志亦有之。夫指之拘也,莫不事申也,心之塞也,莫知务通也,不明于类也。夫观六艺之广祟,穷道德之渊深,达乎无上,至乎无下,运乎无极,翔乎无形,广于四诲,祟于太山,富于江河,旷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间,无所系皮,其所以监观,岂不大哉!

    人之所知者没,而物变无穷,曩不知而今知之,非知益多也,问学之所加也。夫物常见则识之,常为则能之,故因其患则造其备,犯其难则得其便。夫以一世之寿而观千岁之知,今古之论虽未尝更也,其道理素具,可不谓有术乎!

    人欲知高下而不能,教之用管准则悦,欲知轻重而无以,予之以权衡则喜,欲知远近而不能,教之以金目则快[射];又况(知)应无方而不穷(哉),犯大难而不慑,见烦缪而不惑,晏然自得,其为乐也,岂宜一悦之快哉!夫道,有形者皆生焉,其为亲亦戚;享谷食气者皆受焉,其为君亦惠矣;诸有智者皆学焉,其为师亦博矣。射者数发不中,人教之以仪则喜矣,又况生仪者乎!

    人莫不知学之有益于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戏害(人)[之]也。人皆多以无用害有用,故智不博而日不足。以凿观池之力耕,则田野必辟矣。以积土山之高修堤防,则水用必足矣。以食狗马鸿雁之费养土,则名誉必荣矣。以弋猎博弈之日诵诗读书,[则]闻识必搏矣。故不学之与学也,犹喑聋之比于人也。

    凡学者能明于天人之分,通于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见其终始,可谓知略矣。天之所为,禽兽草木;人之所为,礼节制度,构而为宫室,制而为舟舆是也。治之所以为本者,仁义也;所以为末者,法度也。凡人之所以事生者,本也;其所以事死者,末也。本末一体也,其两爱之,(一)性也。先本后末,谓之君子,以末害本,谓之小人。君子与小人之性非异也,(所在)[在所]先后而已矣。草木洪者为本,而杀者为末。禽兽之性,大者为首,而小者为尾。末大于本则折,尾大于要则不掉矣。故食其口而百节肥,灌其本而枝叶美。天地之性〔也天地之生)物也有本末,其养物也有先后。人之于治也,岂得无终始哉?故仁义者,治之本也。今不知事修其本而务治其末,是释其根而灌其枝也。

     且法之生也,以辖仁义。今重法而弃[仁]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头足也。故仁义者,为厚基者也。不盖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高者覆。赵政不增其德而累其高,故灭,智伯不行仁义而务广地,故亡。(其)《国语》曰:“不大其栋,不能任重。重莫若国,栋莫若德。”国主之有民也,犹城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则(本)[木]固,基美则[城坚,民安则]上宁。

    五帝三王之道,天下之纲纪,治之仪表也。今商鞅之启塞,申子之“三符”,韩非之《孤愤》,张仪苏秦之从衡,皆掇取之权,一切之术也。非治之大本,事之恒常,可博闻而世传者也。子囊北而全楚,北不可以为庸;弦高诞而存郑,诞不可以为常。今夫《雅》《颂》之声,皆发于词,本于惰,故君臣以睦,父子以亲。故《韶》夏之乐也,声浸乎金石,润乎草木。今取怨思之声施之于弦管,闻其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辨,悲则感怨思之气,岂所谓乐哉?赵王迁流于房陵,思故乡,作为《山(水)[木]》之讴,闻者莫不殒涕。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闻者莫不瞪目裂眦,发植穿冠。因以此声为乐而入宗庙,岂古之所谓乐哉!故弁冕辂舆,可服而不可好也,太羹之和,可食而不可嗜也,朱弦漏越,一唱而三叹,可听而不可快也。故无声者正其可听者也,其无味者正其足味者也。(吠)声清于耳,兼味快于口,非其贵也。

    故事不本于道德者,不可以为仪,言不合乎先王者,不可以为道;音不调乎《雅》《颂》者,不可以为乐。故五子之盲,所以便说掇取也,非天下之通义也。

    圣王之设政施教也,必察其终始,其恳法立仪,必原其本末,不苟以一事备一物而已矣。见其造而思其功,观其源而知其流,故博施而不竭,弥久而不垢。夫水出于山而入于海,稼生于田而藏于仓。圣人见其所生,则知其所归矣。故舜深藏黄金于崭岩之山,所以塞贪鄙之心也。仪狄为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而绝旨酒,所以遏流湎之行也。师延为乎公鼓朝歇北鄙之音,师旷曰:“此亡国之乐也。”太息而抚[止]之,所以防淫辟之风也。故民知书而德衰,知数而厚衰,知券契而信衰,知械机而实衰也。巧诈藏于胸中,则纯白不备,而神德不全矣。

    (琴)[瑟]不鸣而二十五弦各以其声应,轴不连而三十幅各以其力旌。弦有缓急小大然后[能]成曲,车有劳逸动静而后能致远。使有声者乃无声者也,能致千里者乃不动者也。故上下异道则治,同道则乱。位高而道大者从,事大而道小者凶。故小快害义,小慧害道,小辩害治,苛削伤德。大政不险,故民易道;至治宽裕,放下不(相)贼;至忠复素,故民无匿(情)。

    商鞅为案立相坐之法而百姓怨矣,吴起为楚灭爵禄之令而功臣畔矣。商鞅之立法也,吴起之用兵也,天下之善者也。然商鞅之法亡秦,察于刀笔之迹,而不知治乱之本也;吴起以兵弱楚,习于行陈之事,而不知庙战之权也。晋献公之伐骊,得其女,非不善也,然而史苏叹之,见其四世之被祸也。吴王夫差破齐艾陵,胜晋黄池,非不捷也,而子胥忧之,见其必擒于越也。小白奔莒,重耳奔曹,非不困也,而鲍叔、咎犯随而辅之,知其可与至于霸也。勾践栖于会稽,修政不殆,谟虑不休,知祸之为福也。襄子再胜而有忧色,畏福之为祸也。故齐桓公亡汶阳之田而霸,智伯兼三晋之地而亡。圣人见福(祸)于重闭之内,而虑患于九拂之外者也。

    原蚕一岁再(收)[登],非不利也,然而王法禁之者,为其残桑也。离先稻熟,而农夫耨之,不以小利伤大获也。家老异饭而食,殊器而字,子妇跣而上堂,脆而斟羹,非不费也,然而不可省者,为其害义也。持媒而结言,聘纳而取妇,(初)[均]挽而亲迎,非不烦也,然而不可易者,所以防淫也。使民居处相司,有罪相觉,于以举奸,非不掇也,然而[不可行者,为其]伤和睦之心,而构仇仇之怨[也]。故事有凿一孔而生百隙,树一物而生万叶者,所凿不足以为便,而所开足以为败,所树不足以为利,而所生足以为秽。愚者惑于小利,而忘其大害。昌羊去蚤虱而人弗(痒)[席]者,为其来蛉穷也:狸执鼠而不可脱于庭者,为搏鸡也。故事有利于小而害于大,得于此亡于彼者。故行期者或食两而路穷,或予踦而取胜。

    偷利不可以为行,而智术不可以为法。故仁、知,人材之美者也。所谓仁者,爱人也所谓知者,知人也。爱人则无虐刑矣,知人则无乱政矣。治由文理,则无悖谬之事矣,刑不侵滥,则无暴虐之行矣。上无须乱之治,下无怨望之心,则百残除而中和作矣,此三代之所[以]昌。故《书》曰:。能哲且惠,黎民怀之,何忧欢兜,何迁有苗。”智伯有五过人之材,而不免于身死人手者,不爱人也。齐王建有三过人之巧,而身虏于秦者,不知贤也。故仁莫大于爱人,知莫大于知人。二者不立,虽察慧捷巧,(句+力)禄庆力,不免于乱也。

    卷二十一要略

    夫作为书论者,所以纪纲道德,经纬人事,上考之天,下摆之地,中通诸理,虽未能抽引玄妙之中,才繁然足以观终始矣。总要举凡,而语不剖判纯朴,靡散大宗,惧为人之愍愍然弗能知也,故多为之辞,博为之说,又恐人之离本就末也,故言道而不言事,则无以与世浮沉,言事而不言道,则无以与化游息。故著二十篇,有《原道》,有《俶》真》,有《天文》,有《地形》,有《时则》,有〈览冥〉,有《精神》,有《本经》,有《主术》有《缪称》,有《齐俗》,有《道应》,有《汜论》,有《诠言》,有《兵略》,有《说山》,有《说林》,有《人间》,有《修务》,有《泰族》也。

    《原道》者,卢牟六合,混沌万物,象太一之容,测窈冥之深,以翔虚无之轸,托小以苞大,守约以治广,使人知先后之祸福,动静之利害,诚通其志,浩然可以大观矣。欲一言而寤,则尊天而保真;欲再言而通,则贱物而贵身;欲参言而究,则外物而反情。执其大指,以内洽五脏,(江左谶右)(江左墙右)[渍]肌肤,被服法则而与之终身,所以应待万方,览耦百变也。若转丸掌中,足以自乐也。

    《俶真》者,穷逐终始之化,赢垀有无之精,离别万物之变,合同死生之形,使人遗物反已,审仁义之间,遇同异之理,观至德之统,知变化之纪,说符玄妙之中,通(回)[洞]造化之母也。

    《天文》者,所以和阴阳之气,理日月之光,节开塞之时列星辰之行,知逆顺之变,避忌讳之殃,顺时运之应,法五神之常,使人有以仰天承顺,而不乱其常者也。

    《地形》者,所以穷南北之修,极东西之广,经山陵之形区川谷之居,明万物之主,知生类之众,列山渊之数,规远近之路,使人通(回)[洞]周备,不可动以物,不可惊以怪者也。

    《时则》者,所以上因天时,下尽地力,据度行当,合诸人则,形十二节,以为法式,终而复始,转于无极,因循仿依,以知祸福,操舍开塞,各有龙忌,发号施令,以时教期,使君人者知所以从事。

    《览冥》者,所以言至精之通九天也,至微之沦无形也,纯粹之入至清也,昭昭之通冥冥也,乃始揽物引类,览取挢掇,浸想宵类,物之可以嗡意象形者,乃以穿通窘滞,决渎壅塞,引人之意,系之无极,乃以明物类之感,同气之应,阴阳之合,形埒之朕,所以令人远观博见者也。

    《精神》者,所以原本人之所由生,而晓寤其形骸九窍,取象(与)[于]天,合同其血气,与雷霆风雨比类其喜怒,与昼宵寒暑(并明)。审死生之分,别同异之迹,节动静之机,以反其性命之宗。所以使人爱养其精神,抚静其魂魄,不以物易已,而坚守虚无之宅者也。

    《本经》者,所以明大圣之德,通维初之道,埒略衰世古今之变,以袭先世之隆盛,而贬末胜之曲攻也。所以使人黜耳目之聪明,精神之感动,樽流遁之观,节养性之和,分帝王之操,列小大之差者也。

    《主术》者,君人之事也,所以因〔作)任督责,使群臣各尽其能也。明摄权操柄,以制群下,提名责实,考之参伍,所以使人主秉数持要,不安喜怒也。其数直施而正邪,外私而立公,使百宫条通而辐辏,各务其业,人致其功,此主术之明也。

    《缪称》者,破碎道德之论,差次仁义之分,略杂人间之事,总同乎神明之德,假象取耦,以相譬喻,断短为节,以应小具,所以曲说(攻)[巧]论,应感而不匮匝者也。

    《齐俗》者,所以一群生之短修,同九夷之风气,通古今之论,贯万物之理,财制礼义之宜,擘画人事之终始者也。

    《道应》者,揽掇遂事之踪,追观往古之迹,察祸福利害之反,考验乎老庄之术,而以合得失之势者也。

    《汜沦》者,所以箴缕(红左+祭)繺之间,摄楔倪龋之郗也。接径直施,以推本朴,而兆见得失之变,利病之反,所以使人不妄没于势利,不诱惑于事态,有符曮晲,兼稽时势之交,而与化推移者也。

    《诠言》者,所以譬类人事之指,解喻治乱之体也。差择徵言之眇,诠以至理之文,而补缝过失之阙者也。

    《兵略》者,所以明战胜攻取之数,形机之势,诈谲之变,体因循之道,操持后之论也。所以知战阵分争之非道不行也,知攻取坚守之非德不强也。诚明其意,进退左右,无所(失)击危,乘势以为资,清静以为常,避实就虚,若驱群羊,此所以言兵也。    《说山》、《说林》者,所以窈窕穿凿百事之壅遏,而通行贯扃万物之窒塞者也。假譬取象,异类球形,以领理人之意,解堕结(细)[纽],说(捍)[择]搏园,而以明事埒(事)者也。

    《人间》者,所以观祸福之变,察利害之反,钻脉得失之迹,标举终始之坛也。分别百事之微,敷陈存亡之机,使人知祸之为福,亡之为得,成之为败,利之为害也。诚喻至意,则有以倾侧侣仰世俗之间,而无伤乎谗贼螫毒者也。

    《修务》者,所以为人之于道末淹,味论未深,见其文辞反之以清静为常,恬谈为本,则懈堕分学,纵欲适情,欲以偷自佚而塞于大道也。今夫狂者无忧,圣人亦无忧。圣人无忧和以德也。狂者无忧,不知祸福也。故通而无为也,与塞而无为也同其无为则同,其所以无为则异。故为之浮称流说。其所以能听,所以使学者孳孳以自几也。

    《泰族》者,横八极,致高祟,上明三光,下和水土,经古今之道,治伦理之序,总万方之指,而归之一本,以经纬治道,纪纲王事,乃原心术,理性情,以馆清乎之灵,澄彻神明之精,以与天和相婴薄。所以览五帝三王,怀天气,抱天心,执中含和,德形于内,以君凝天地,发起阴阳,序四时,正流方,绥之斯宁,推之斯行;乃以陶冶万物,游化群生,唱而和,动而随,四海之内,一心同归。故景星见,祥风至,黄龙下,风巢列树,麟止郊野。德不内形而行其法籍,专用制度,神祉弗应,福祥不归,四海不实,兆民弗化。故德形于内,治之大本,此鸿烈之泰族也。

凡属书者,所以窥道开塞,庶后世使知举错取台之宜适,外与物接而不眩,内有以处神养气,宴场至和,而已自乐所受乎天地者也。故言道而不明终始,则不知所仿依,言终始而不明天地四时,则不知所避讳;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授类,则不知精微,言至精而不原人之神气,则不知养生之机;原人情而不言大圣之德,则不知五行之差;言帝道而不言君事,则不知小大之衰;言君事而不为称喻,则不知动静之宜;言称喻而不言俗变,则不知合同大指已。言俗变而不言往事,则不知道德之隐;知道德而不知世曲,则无以耦万方。知汜论而不知诠言,则无以从容;通书文而不知兵指,则无以应卒巳。知大略而不知譬喻,则无以推明事;知公道而不知人间,则无以应祸福;知人间而不知修务,则无以使学者劝力。欲强省其辞,览总其要,弗曲行区入,则不足以穷道德之意。故著书二十篇,则天地之理究矣,人间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备矣。其言有小有巨,有微有粗,指奏卷异,各有为语。今专言道,则无不在焉,然而能得本知末者,其唯圣人也。今学者无圣人之才,而不为详说,则终身颠颠乎混溟之中,而不知觉悟乎昭明之术矣。  

    今《易》之乾坤,足以穷道通意也。八势可以识吉凶知祸福矣,然而伏曦为之六十四变,周室增以六卜,所以原测淑清之道而捃逐万物之祖也。夫五音之数不过宫商角徵羽,然而五弦之琴不可鼓也。必有细大驾和而后可以成曲。今画龙首,观者不知其何兽也,具其形则不疑矣。今谓之道则多,谓之物则少,谓之求则博,谓之事则浅。推之以论,则无可言者。所以为学者,固欲致之不言而已也,

    夫道论至深,故多为之辞以抒其情,万物至众,故博为之说以通其意。辞虽坛卷连漫,绞纷远缓,所以淘汰涤荡至意,使之无凝竭底滞,卷握而不散也。夫江河之腐肉不可胜数,然祭者汲焉,大也。一杯(酒白)[白酒],蝇渍其中,匹夫弗尝者,小也。诚通乎二十篇之论,睹几得要,以通九野,径十门,外天地,捭山川,其于逍遥一世之间,宰匠万物之形,亦优游矣。若然者,挟日月而不(火+兆),润万物而不耗。曼兮淘兮,足以览矣。藐兮浩兮旷旷兮,可以游矣。

    文王之时,纣为天子,赋敛无度,杀戮无止,康梁沉湎,宫中成市,作为炮烙之刑,刳谏者,剔孕妇,天下同心而苦之。文王四世累善,修德行义,处岐周之间,地方不过百里,天下二垂归之。文王欲以卑弱制强暴,以为天下去残除威而成王道,故太公之谋生焉。

    文王业之而不卒,武王继文王之业,用太公之谋,悉宏薄赋,躬还甲胄,以伐无道而讨不义,誓师牧野,以践天于之位。天下未定,海内未辑,武王欲昭文王之令德,使夷狄各以其贿来贡,辽远未能至,故治三年之丧,殡文王于两楹之间,以俟远方。武王立三年而崩,成王在褓襁之中,未能用事,蔡叔、管叔辅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继文王之业,持天子之政,以股肱周室,辅翼成王。惧争道之不塞,臣下之危上也,放纵马华山,放牛桃林,败鼓折桴,缙笏而朝,以宁静王室,镇抚诸侯。成王既壮,能从政事。周公受封于鲁,以此移风易俗。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

    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缧[垂][锸],以为民先,剔河而道九岐,凿江而通九路,辟五湖而定东海。当此之时,烧不暇撌,濡不给(提左+乞),死陵者葬陵,死泽者葬泽,故节财薄葬,(闲)[闲]服生

    齐桓公之时,天子卑弱,诸侯力征,南夷北狄,交代中国,中国之不绝如线。齐国之地,东负海而北障河,地狭田少而民多智巧。桓公忧中国之患,苦夷狄之乱,欲以存亡续绝,祟天子之位,广文武之业,故管子之书生焉。

    齐景公内好声色,外好狗马,猎射亡归.好色无辩,作为路寝之台,族铸大钟,撞之庭下,郊雉皆呴,一朝用三千钟赣,梁丘据、子家哙导于左右,故晏子之谏生焉。

    晚世之时,六目诸侯,溪异谷别,水绝山隔,各自治其境内,守其分地,握其权柄,擅其政令。下无方伯,上无天子,力征争权,胜者为右。恃连与(国),约重致,剖信符,结远援,以守其国家,持其社稷。故纵横修短生焉。

    申子者,韩昭厘之佐。韩,晋别国也,地饶民险,而介于大国之间。晋国之故礼未灭,韩国之新法重出;先君之令未收,后君之令又下。新故相反,前后相缪,百官背乱,不知所用。故刑名之书生焉。

    秦国之俗,贪狼强力,寡义而趋利,可成以刑,而不可化以善;可劝以赏,而不可厉以名。被险而带河,四塞以为固,地利形便,畜积殷富。孝公欲以虎狼之势而吞诸侯,故商鞅之法生焉。

    若刘氏之书,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原道之心,合三王之风,以储与扈冶玄眇之中,精摇靡览。弃其畛挈,斟其淑静,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遁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而不与世推移也。故置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