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真伪美恶,成败存亡,人君之所以御乎其下,人臣之所以事乎其上,不可以不
察也。明此以南面,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疏〕注“明此以南面”至
“臣也”。按:庄子天道文。
或问:“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今何僚也?”〔注〕司,主也;僚,官也。少皞
氏衰,九黎乱德,帝颛顼命重、黎主天地也。曰:“近羲,近和。”〔注〕尧有羲、
和之官,王莽时亦复立焉。圣王之立重、黎、羲、和,考其所以重、黎、羲、和耳,非莽所
立也。“
孰重?孰黎?”曰:“羲近重,和近黎。”〔注〕羲主阳,和主阴,故云耳。〔疏〕
“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者,音义:“南正重,直龙切。”按:史记自序云:“昔在颛
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即此文所本。国语楚语作“命南正重司天,以属
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史记历书文同。汉书司马迁传即采史记自序为之,亦作“火
正”。历书集解引应劭云:“黎,阴官也。火,数二;二,地数也。故火正司地,以属万
民。”汉书迁传张晏注云:“南方阳也,火、水配也,水为阴,故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兼
地职。”历书索隐云:“左传重为句芒,木正;黎为祝融,火正。此言南者,刘氏以为
‘南’字误,非也。盖重、黎二人元是木、火之官,兼司天、地职。而天是阳,南是阳位,
故木亦是阳,所以木正为南正也。而火是地正,亦称北正者,火数二,二地数,地阴主北
方,故火正亦称北正,为此故也。”此诸说皆以火之与地义有相通,故火正又为北正,语近
附会。尧典孔疏引郑答赵商云:“先师以来,皆云火掌为地,(按:“掌”乃“当”字之
误,“地”乃“北”字之误。)当云‘黎为北正’。”诗谱桧谱孔疏亦引郑志答赵商云
“火”当为“北”,则黎为北正也。楚语韦注引:“唐尚书云火当为北。北,阴位也。周礼
则司徒掌土地人民也。”迁传臣瓒注云:“重、黎司天地之官也。唐、虞谓之羲、和,则司
地者宜曰北正。古文作‘北正’。”(史记自序索隐引臣瓒说作“古文作‘火’字,非
也”。汉书律历志臣瓒注云:“古文‘火’字与‘北’相似,故遂误耳。”)此皆以国语及
他书“火正”字为“北正”之误。今按尧典孔疏云:“左传称重为句芒,黎为祝融。祝融火
官,可得称为火正;句芒木官,不应号为南正。且木不主天,火不主地,而外传称颛顼命南
正司天,火正司地者,盖使木官兼掌天,火官兼掌地。南为阳位,故掌天谓之南正;黎称本
官,故掌地犹为火正。”其说最为近理。陈氏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云:“以五行官有火正,
祝融则火官之号。若天地之官,据阴阳之位,对南正为文,则为北正。是黎一人居二官
也。”朱氏芹十三经札记云:“盖重以木正兼掌天,南为阳位,故谓之南正;黎以火官兼掌
地,北为阴位,故谓之北正。”皆本孔义。然则以本职言则曰火正,以兼官言则曰北正。国
语于重称南正,于黎称火正,乃是互文。史记自序改火正为北正,则并以兼官言,与上句南
正重一例。迁传作火正者,此孟坚用国语改史记,非所据迁自序如此。法言作“北正”,则
子云所见迁自序正与今本史记同也。中论历数篇采楚语为文,亦云:“命南正重司天,以属
神;北正黎司地,以属民。”梁氏玉绳史记志疑云:“今本国语及经疏中所引皆作‘火
正’,汉书迁传同。自史公有‘北正’之文,后儒如郑康成、韦昭、臣瓒皆从之,隋天文志
同。(按:梁不数法言及中论,疏漏已甚。)其实史历书序仍是‘火正’。颜师古、司马贞
据郑语与班固幽通赋作‘火正’为是。路史注亦以‘北黎’为妄,此则不达古人文例,是丹
非素,失之陋矣。左传昭公篇载晋蔡墨对魏献子问五祀云:‘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
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
桑。此其三祀也。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此其二祀也。’
犁即黎也。贾公彦周礼疏序引国语及尧典郑注,凡重、黎之‘黎’皆作‘犁’,明古字通
用。重、黎之名,异说甚多。左传孔疏云:‘少皞氏有四叔。四叔是少皞之子孙(一),非
一时也,未知于少皞远近也,四叔出于少皞耳。其使重为句芒,非少皞使之。楚语云:少皞
氏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火正黎司
地以属民。是则重、黎居官,在高阳之世也。又郑语云:黎为高辛氏火正,命之曰祝融。则
黎为祝融,又在高辛氏之世。案世本及楚世家云: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黎。(按:
楚世家作“重黎”。)如彼文,黎是颛顼之曾孙也。楚语云:少皞之衰,颛顼受之,即命重
黎。似是即位之初,不应即得命曾孙为火正也。少皞世代不知长短,颛顼初已命黎,至高辛
又加命,不应一人之身绵历两代。世家云:共工作乱,帝喾使黎(世家作“重黎”,下
同。)诛之而不尽。帝诛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黎,(世家作“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
祝融。即如此言,黎或是国名官号,不是人之名字。颛顼命黎,高辛命黎,未必共是一人。
传言世不失职,二者或是父子,或是祖孙,不可知也。’”陶氏定山重黎解云:“左传少昊
氏之子重为句芒,是重也;颛顼氏之子曰黎为祝融,是黎也。楚语曰‘少昊氏之衰,九黎乱
德’云云,左传疏引之,以南正为木正,明司天之重,即句芒之重;司地之黎,即祝融之
黎,无二人也。史记楚世家云:‘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为高辛火正。’郑语
‘黎为高辛氏火正’者,此是重黎,非黎也。左传云:‘五官世不失职,以济穷桑。’明
木、火二正皆是世掌。重黎既为称孙,称即颛顼子。疑称即是左传之黎。高辛时,重黎能继
之,故亦称重黎,如共工、夷、羿之类,恐混为一,故加‘重’字以别之,与句芒之事无与
也。共工作乱,高辛命重黎诛之而不尽,乃诛重黎,而以弟吴回为火正,为重黎后。是重黎
无子,以弟为后也。楚语:‘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
世守其官。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后也。当宣王时,失其官,而为司马氏。’与史记自序所载
并是兼重与黎二氏言之,与高辛氏所诛之重黎无与也。(按:此陶氏误解,说见后。)自史
公自序承楚语‘重黎氏世掌天地’之文,不加修削,遂使黎与重黎蒙然莫辨,束■讥其并两
为一,此也。”梁氏志疑云重与黎乃少皞、颛顼之后世子孙,当高阳时为南正、火正之官,
历至高辛,仍居其职,而黎又尝以火正兼司天地,盖重徙为木正故耳。(按:此亦臆测,重
本句芒世官,不得云徙为木正。黎之兼司天地,或以重失其职,或以重无后,决非因其徙为
木正也。)其后遂以重黎为号,不关少皞之重。韦注:“重、黎官名,楚之先为此二官。”
大纪云“喾使火正兼掌重职”,是以楚语云“重黎氏世叙天地”,郑语云“荆,重黎之
后”,大戴礼、世本、山海经皆云“老童(即史记之卷章。)生重黎”,史公本之,作楚世
家及自序,传非误也。若以史为误,无论楚不应有二祖,而序司马氏之先,岂有自诬其祖之
理乎?综上诸说求之,则有高阳时之重、黎,有高辛时之重黎。高阳时之重、黎为二人之
名,左传所谓少皞氏四叔之一之重,及颛顼氏之子犁,即此文“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
者也。高辛时之重黎乃是一人之名,卷章之子,而颛顼之曾孙(二),以火正而兼司天、
地,故以一人而兼蒙重、黎之称。亦单称黎,郑语所谓“黎为高辛氏火正”者也。此重黎既
诛,其弟吴回为之后,世掌天地,遂以重黎为氏。自是以降,凡书传所谓重黎氏者,皆即此
吴回之子孙也。楚世家云:“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六曰季连,芊姓,楚其后也。”
史记自序索隐云:“按彪之序及干宝皆云‘司马氏,黎之后’,是也。”又楚世家索隐引刘
氏云:“少昊氏之后曰重。颛顼氏之后曰重黎。对彼重则单称黎,若自言当家则称重黎,故
楚及司马氏皆重黎之后,非关少昊之重。”由是言之,尧之所育,夏、商之世官,楚之祖,
司马氏之先,皆此高辛以来之重黎氏,实即高阳时黎一人之后也。然则并两为一,自高辛时
已然,陶氏谓楚语尧复育重黎之后云云,与史记自序所载并是兼重与黎二氏言之,与高辛氏
所诛之重黎无与。不知高辛氏所诛之重黎,即是兼重与黎二人之名以为名,其后因以为氏。
正犹羲、和本是二官,而汉置羲和,则为一官之称。楚语云“尧育重黎之后”,及云“重黎
氏世叙天地”,皆指此并两为一之重黎氏,非谓重氏与黎氏也。惟其述重黎氏之沿革不及高
辛时事,为传文之略。然以他篇考之,事可互证,而明史公仍楚语为文,其义相同。陶氏以
为不加修削,遂使黎与重黎蒙然莫辨,此读史者辨之不精,非史误也。“今何僚也”者,吴
云:“昔之重、黎,当今之世何官也。”“近羲,近和”者,宋云:“莽更名大司农曰羲
和,义与古殊矣。杨故举其本,而讥其殊。”按:百官公卿表:“治粟内史,秦官,掌谷
货,有两丞。景帝后元年,更名大农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农,属官有太仓、均输、
平准、都内、籍田五令、丞,斡官、铁市两长、丞。又郡国诸仓农监、都水六十五官长、丞
皆属焉。王莽改大司农曰羲和,后更为纳言。”莽传:“始建国元年,更名大司农曰羲
和。”今考平帝纪:“元始元年二月,置羲和官,秩二千石。”刘歆传:“哀帝崩,王莽持
政,太后留歆为右曹太中大夫,迁中垒校尉、羲和、京兆尹。”律历志:“元始中,王莽秉
政,征天下通知钟律者百余人,使羲和刘歆等典领条奏。”又平帝纪:“元始五年,羲和刘
歆等四人使治明堂辟雍。”莽传居摄三年九月,莽母功显君死,意不在哀,令太后诏议其
服,少阿、羲和刘歆与博士诸儒云云。又:始建国元年正月朔,按金匮,辅臣皆封拜,以少
阿、羲和、京兆尹、红休侯刘歆为国师、嘉新公。是元始以来即有羲和之官,始终皆刘歆为
之。律历志载刘歆钟律书,一曰备数,二曰和声,三曰审度,四曰嘉量,五曰权衡。数者,
一、十、百、千、万也,其法在算术,宣于天下小学,是则职在太史,羲和掌之。声者,
宫、商、角、征、羽也,职在太乐,大常掌之。度者,分、寸、尺、丈、引也,职在内官,
廷尉掌之。(按:内官长、丞初属少府,中属主爵,后属宗正,不属廷尉。此云廷尉掌之,
盖事关审度者则属廷尉也。)量者,龠、合、升、斗、斛也,职在太仓,大司农掌之。衡权
者,衡平也,权重也,职在大行,鸿胪掌之。然则彼时羲和为太史之长,若太常之于太乐,
大司农之于太仓,大鸿胪之于大行,班与九卿同,而职治历数者也。至始建国元年,更定百
官,乃改大司农曰羲和,则与前此之羲和同名异实。此羲和在天凤中更名纳言,莽传天凤四
年,更授诸侯茅土于明堂,各就厥国,其侍于帝城者,纳言掌货大夫予其禄。又是岁复明六
筦之令,纳言冯常谏,莽大怒,免常官。是其证。然地皇二年,莽召问群臣禽贼方略,故左
将军公孙禄征来与议。禄曰:“羲和鲁匡设六筦以穷工商,宜诛以慰天下。”则又以纳言为
羲和。此或追论前事,或禄应征而至,未知莽之号令变易,故仍用旧官称耳。据以上诸文,
羲和乃一官之名,不可析言。今云“近羲,近和”,明羲、和必是二官,其掌各异。莽制以
太师、太傅、国师、国将为四辅,而莽传云国将哀章颇不清,莽为选置和叔,事在天凤元
年。彼颜注云:“特为置此官。”其后天凤六年传云:“太傅羲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盗
贼。”又地皇二年传云:“遣太师羲仲景尚将兵击青、徐,国师和仲曹放击句町。”是莽时
又有羲仲、羲叔、和仲、和叔之官,分属四辅,当是天凤元年同时并置者。羲和之更名纳
言,亦当在是时。盖既于四辅之下分置羲仲、和仲等四官,则九卿之中自不得更有兼羲和以
为名者也。此四官各系以四辅之称者,犹大司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之比,着其
为四辅之贰也。此“近羲,近和”,即指此二仲、二叔而言,非谓元始以来掌大史之事者,
亦非谓始建国之大司农也。“羲近重,和近黎”者,莽以四辅分主四方,谓之岳。莽传云:
“东岳大师,典致时雨;南岳太傅,典致时奥;西岳国师,典致时阳;北岳国将,典致时
寒。”又云:“东岳太师,保东方三州一部二十五郡;南岳太傅,保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
郡;西岳国师,保西方一州二部二十五郡;北岳国将,保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岳即尧
典之岳。陈氏今文经说考云:“说文‘岳’,古文‘岳’,则尚书今文皆作‘岳’字。”是
也。尧典郑注云:“四岳,四时之官,主四岳之事。始羲、和之时,主四岳者谓之四伯。至
其死,分岳事置八伯,皆王官。”(周礼疏序。)又云:“尧既分阴阳为四时,命羲仲、和
仲、羲叔、和叔等为之官,又主方岳之事,是为四岳。”(圣贤群辅录注。)然则四辅入为
王官,出主方岳,皆依放尧典为之。元凤以后,盗贼蜂起,四方事多,乃更置羲仲等官,分
掌方岳,故景尚、曹放等多出典兵事,即其证。羲、和四官,而云近重、近黎者,尧典孔疏
云:“颛顼命掌天地,惟重、黎二人。尧命羲、和则仲、叔四人者,以羲、和二氏贤者既
多,且后代稍文,故分掌其职事。四人各职一时,兼职方岳,以有四岳,故用四人。颛顼之
命重、黎,惟司天地,主岳与否,不可得知。设令亦主方岳,盖重、黎二人分主东、西
也。”然则羲仲、羲叔分主东、南,皆南正重之事,故云羲近重;和仲、和叔分主西、北,
皆北正黎之事,故云和近黎也。按:此章之旨,弘范以为在讥莽之作伪,下文“雠伪者必假
真”,注云:“深矣,杨子之谈也。王莽置羲和之官,故寄微言以发重、黎之问,而此句明
言真伪之分也。”愚谓李义精矣,而犹有未尽。盖重、黎之命,见于吕刑,谓之“绝地天
通”。外传释其义则曰:“民神异业,不相侵渎。”莽托符命以自立,用人行政,一切决之
神怪,所谓民神杂糅,不可方物者,虽九黎、三苗之乱犹不至此。子云深有慨其事,故于莽
设羲仲等四官而特着此问答以见意。若曰今岂有南正重、北正黎其人者,而顾置此羲和之
官,何耶?其云“孰重?孰黎”者,所以讥羲和之名是而实非。云“羲近重,和近黎”者,
所以着莽之假真以雠伪也。注“司,主也;僚,官也”。按:诗羔裘:“邦之司直。”毛传
云:“司,主也。”又板:“及尔同僚。”传云:“僚,官也。”字亦作“寮”,尔雅释
诂:“寮,官也。”注“少皞”至“地也”。按:楚语云:“昭王问于观射父曰:‘周书所
谓重、黎实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无然,民将能登天乎?’对曰:‘非此之谓也。古者民
神不杂,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
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其后三苗复九黎之
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叙天地,而别其
分主者也。’”韦注云“少皞,黄帝之子金天氏也。九黎,黎氏九人也”;“少皞氏没,颛
顼氏作。受,承也”;“其后,高辛氏之季年也。三苗,九黎之后也。高辛氏衰,三苗为
乱,行其凶德,如九黎之为也。尧兴而诛之”;“育,长也。尧继高辛氏,继育重、黎之
后,使复典天地之官,羲氏、和氏是也”。“皞”说文作“”,从日、皋声。今经传此字
皆从“白”。亦通作“昊”,五帝本纪索隐云:“孔安国、皇甫谧帝王代纪及孙氏注系本并
以少昊、高阳、高辛、唐、虞为五帝。缁衣孔疏引吕刑郑注云:“九黎之君于少昊氏衰而弃
善道,上效蚩尤重刑。颛顼代少昊,诛九黎,分流其子孙,为居于西裔者三苗。至高辛之
衰,又复九黎之君恶。尧兴,又诛之。尧末,又在朝。舜时又窜之。”五帝本纪云:“帝颛
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索隐引宋衷云:“颛顼,名(三)。高阳,有天下
号也。”注“尧有羲、和之官,王莽时亦复立焉。”按:尧典“乃命羲、和”,又“分命羲
仲”,“申命羲叔”,“分命和仲”,“申命和叔”。释文引马云:“羲氏掌天官,和氏掌
地官,四子掌四时。”孔疏云:“马融、郑玄皆以为此命羲、和者,命以天地之官。下云分
命、申命,为四时之职。天地之与四时,于周则冢宰、司徒之属,六卿是也。”孙氏今古文
注疏历引月令,史记天官书,汉书成帝纪、百官公卿表、食货志、魏相传,论衡是应篇,谓
今文说以羲仲等四人即是羲和,羲和于周为太史之职,不以为六卿,与马、郑异。今以莽时
先后羲和之职证之,渊如说良是。元始中之羲和,掌历数之事,纯为太史之职。始建国之羲
和,为六卿之一,当周礼地官,然以羲和为一官,不可谓为兼冢宰、司徒之事。天凤中之羲
和,则析为四官,为四辅之贰,分主方岳。然此四官设而羲和之官废,明四子即是羲和,无
六官之说。盖当时经义如此,虽以国师之颠倒五经,变乱家法,亦未能尽易其说也。注“考
其所以重、黎、羲、和耳”。按:世德堂本“考”作“者”,属上句,此形近而误。注“羲
主阳,和主阴”。按:羲仲掌东方,羲叔掌南方,东、南皆为阳,是羲主阳也;和仲掌西
方,和叔掌北方,西、北皆为阴,是和主阴也。(一)“叔是”二字原本误倒,据左传孔疏
改。(二)“孙”字原本作“系”,形近而讹,今改。(三)“名”下原本有偏书小字
“句”,盖作者以示句读,今删。
或问“黄帝终始”。〔注〕世有黄帝之书,论终始之运,当孝文之时三千五百岁,天
地一周也。曰:“托也。〔注〕假黄帝也。昔者姒氏治水土,而巫步多禹;
〔注〕姒氏,禹也。治水土,涉山川,病足,故行跛也。禹自圣人,是以鬼神、猛兽、蜂
虿、蛇虺莫之螫耳,而俗巫多效禹步。扁鹊,卢人也,而医多卢。〔注〕太山卢人。
夫欲雠伪者必假真。〔注〕雠,类。禹乎?卢乎?终始乎?”〔注〕言皆非也。
于是舍书而叹曰:“深矣!杨子之谈也。王莽置羲和之官,故上章寄微言以发重、黎之问,
而此句明言真伪之分也。”〔疏〕“黄帝终始”者,封禅书云:“自齐威,宣之时,驺子之
徒,论着终始五德之运,及秦帝而齐人奏之,故始皇采用之。”集解引如淳云:“今其书有
五德终始,五德各以所胜为行。秦谓周为火德,灭火者水,故自谓之水德。”孟荀列传云:
“驺衍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艺文志有邹子终始五十
六篇,入阴阳家。是终始者,谓五德终始之说,乃战国时阴阳学者所创。志又有公梼生终始
十四篇,注云:“传邹奭始终书。”是二邹同为此学。钱氏大昭汉书辨疑以公梼生传邹奭始
终书,“始终”当作“终始”;“奭”字亦误,作终始者是邹衍,非邹奭,别有邹奭子十二
篇,非终始书。不知终始乃学术之名,非衍书专称,邹奭子十二篇同入阴阳家,则公梼所传
者何必非奭书?又称名小异,无关闳旨,奭书自名始终,其义亦同,不必为终始之误。此五
德终始之说而谓之黄帝终始者,孟荀传述衍书大略云:“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
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又三代世表云:“余读谍
记,黄帝以来皆有年数。稽其历谱谍终始五德之传,古文咸不同乖异。”索隐云:“谓帝王
更王,以金、木、水、火、土之德传次相承,终而复始,故云终始五德之传也。”是为此术
者,因推论五德代兴,遂及帝王世次,而上溯之于黄帝,故有黄帝以来年数、历谱,传述者
遂以此为黄帝之道。志有黄帝泰素二十篇,亦入阴阳家,云六国时韩诸公子所作。颜注引别
录云:“或言韩诸公孙之所作也。言阴阳五行,以为黄帝之道也,故曰泰素。”史记历书载
武帝元封七年诏云:“盖闻昔者黄帝合而不死名,察度验,(汉书律历志作“察发敛”。)
定清浊,起五部,建气物分数。”集解引孟康云:“黄帝作历,历终复始,无穷已,故曰不
死。”(历律志孟康注“不死”下有“名”字,则读“不死名”句绝。)则又缘终始之义而
演为黄帝不死之说。其后五德终始又变而为五行吉凶之占,传者亦托之于黄帝,以神其术。
艺文志五行家有黄帝阴阳二十五卷、黄帝诸子论阴阳二十五卷,志云:“其法亦起五德终
始,推其极则无不至,而小数家因此以为吉凶而行于世,寖以相乱。”是也。五行吉凶再变
则为谶纬之说,三代世表附褚先生语引黄帝终始传曰:“汉兴百有余年,有人不短不长,出
白燕之乡,持天下之政,时有婴儿主,却行车。”意指霍光辅昭帝,则纯属哀、平间谶纬学
者所造,为王莽符命所从出,非复战国时五德终始之本义。此问黄帝终始,盖即指此,与上
文问重、黎,下文问赵世多神,同为一义,皆以刺新室之假托神怪,造作图谶之事也。“姒
氏治水土,而巫步多禹”者,音义:“姒音似。”荀子非相云:“禹跳汤偏。”杨注引尸子
云:“禹之劳,十年不窥其家,手不爪,胫不生毛,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
步’。”又帝王世纪云:“尧命禹以为司空,继鲧治水,乃劳身涉勤,不重径尺之璧,而爱
日之寸阴,手足胼胝,故世传禹偏枯,足不相过,至今巫称‘禹步’。”是也。“扁鹊,卢
人也,而医多卢”者,音义:“扁鹊,薄弦切。”史记扁鹊仓公传云:“扁鹊者,勃海郡郑
人也,姓秦,名越人。”正义引黄帝八十一难序云:“秦越人与轩辕时扁鹊相类,仍号之为
扁鹊。又家于卢国,因命之曰卢医也。”集解引徐广云:“‘郑’当为‘鄚’。鄚,县名,
今属河间。”索隐:“案:勃海无郑县,徐说是也。”按:地理志鄚属涿郡。应劭云:“音
莫。”后汉属河间。说文“鄚”篆下段注云:“司马以鄚系勃海者,境相际也。扁鹊,汉以
前人,不当核以汉制耳。今直隶河间府任丘县北十三里有莫州城,往来孔道也。”然则扁鹊
本鄚人,因后家于卢,而谓之卢人也。淮南子齐俗高注云:“扁鹊,卢人,姓秦,名越人,
赵简子时人。”解嘲李注引法言:“扁鹊,卢人而善医。”即此文之误。“夫欲雠伪者必假
真”者,司马云:“‘雠’与‘售’同。”是也。诗谷风:“贾用不售。”郑笺云:“如卖
物之不售,价不相当也。”张平子西京赋薛注云:“售犹行也。”说文无“售”。古止作
“雠”,汉书食货志(一):“收不雠与欲得。”颜注云:“雠读曰售。言卖不售者,官收
取之;无而欲得者,官出与之。”墨子贵义:“商人用一匹布不敢继苟而雠焉。”毕氏沅注
云:“雠即售字。”正文“禹乎?卢乎?终始乎”者,与先知云“龙乎?龙乎”同义,言天
下之作伪者皆此类也。注“世有”至“周也”。按:汉书律历志:“元凤三年,太史令张寿
王言黄帝至元凤三年六千余岁。丞相属宝、长安单安国、安陵桮育治终始,言黄帝以来三千
六百二十九岁,不与寿王合。”昭帝元凤三年癸卯,上距文帝后七年甲申,凡八十年;又上
距文帝前元年壬戌,凡百有二年。若自黄帝至元凤三年三千六百二十九岁,则至文帝前元年
为三千五百二十八岁,至后七年为三千五百五十岁。此注云三千五百岁者,举成数言之也。
又按:弘范解终始字极为明憭,乃宋、吴非之,宋云:“注殊不明杨之旨,大非矣。学者宜
自思之。”吴云:“或言黄帝三百岁,或言升龙登仙,帝王世纪、史记皆有是言,故问其终
始。”则解终始为本末,此于旧注所本全不一考,而惟望文生义,乃以李为不明杨旨,真谬
妄之尤矣。注“姒氏,禹也。”按:史记夏本纪云:“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
号曰夏后,姓姒氏。”集解引礼纬云:“祖以吞薏苡生。”注“太山卢人”。按:地理志泰
山郡卢都尉,治济北王都也。今泰安府平阴县地。注“雠,类”。按:弘范以雠为匹俦之
义,故训为类。说文:“讎,猶■也。”此本义。又:“仇,雠也。”此引伸义。尔雅释
诂:“仇,匹也。”经传通以“俦”为之。玉篇:“俦,侣也。”注“舍书而叹”。按:世
德堂本“舍”作“抚”。(一)“汉书”原本讹作“汉食”,今改。
或问“浑天”。曰:“下闳营之,鲜于妄人度之,耿中丞象之,几乎!几乎!莫之能违
也。”〔注〕几,近也。落下闳为武帝经营之;鲜于妄人又为武帝算度之;耿中丞名寿
昌,为宣帝考象之。言近,近其理矣,谈天者无能违远也。请问“盖天”。〔注〕欲
知盖天图也。曰:“盖哉!盖哉!应难未几也。”〔注〕再言“盖哉”者,应难八
事,未有近其理者。〔疏〕“浑天”者,音义:“浑天,胡昆切,又胡本切。”续汉书天文
志注引蔡邕表志云:“言天体者有三家,一曰周髀,二曰宣夜,三曰浑天。宣夜之学,绝无
师法。周髀术数具存,考验天象,多所违失,故史官不用。惟浑天者,近得其情,今史官所
用候台铜仪则其法也。立八尺圆体之度而具天地之象,以正黄道,以察发敛,以行日月,以
步五纬,精微深妙,万世不易之道也。”书钞一百四十九引张衡浑天仪云:“浑天如鸡子,
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
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又中分之,则一百八十二
度八分之五覆地上,一百八十二度八分之五绕地下。故二十八宿半见半隐,其两端谓之南、
北极。北极乃天之中也,在正北,出地上三十六度。然则北极上规经七十二度,常见不隐。
南极天之中也,在正南,入地三十六度。南极下规七十二度,常伏不见。两极相去一百八十
二度半强。天转如车毂之运也,周旋无端,其形浑浑,故曰浑天也。”开元占经一引王蕃浑
天象说云:“浑象之法,地当在天中,其势不便,故反观其形,地为外匡。(按:浑象制作
如地居上而下视天,东西易位,故云,反观其形,地为外匡。)于己解人,(按:犹云自我
观他。)无异在内,诡状殊体,而合于理,可谓奇巧。古旧浑象以二分为一度,凡周七尺三
寸半分。汉张衡更制,以四分为一度,凡周一丈四尺六寸一分。”落下闳,舜典孔疏引法言
“落”作“洛”。华阳国志序志作“洛下宏”,云:“文学聘士洛下宏,字长公,阆中人
也。”按:广韵“落”字注云:“汉复姓二氏,汉有博士落姑仲异;益部耆旧传有阆中落下
闳,善历也。”则“落下”字以作“落”为正也。“落下闳营之”者,历书云:“今上即
位,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而巴落下闳运算转历。”索隐引益部耆旧传云:“闳字长
公,明晓天文,隐于落下。武帝征待诏太史,于地中转浑天,改颛顼历作太初历。拜侍中,
不受也。”律历志云:“武帝元封七年,议造汉历,选治历邓平及长乐司马可、酒泉候宜
君、侍郎尊及与民间治历者凡二十余人,方士唐都、巴郡落下闳与焉。”颜注云:“姓落
下,名闳,巴郡人也。”按:地理志巴郡县十一,有阆中。隋书天文志云:“古浑象以二分
为一度,周七尺三寸半分,而莫知何代所造。今案虞喜云:‘落下闳为武帝于地中转浑天,
定时节,作太初历,或其所制也。”“鲜于妄人度之”者,广韵“鲜”字注云:“汉复姓鲜
于氏。”律历志云:“元凤三年,太史令张寿王上书,言‘历者天地之大纪,上帝所为,传
黄帝,调律历。汉元年以来用之,今阴阳不调,宜更历之过也。’(按:宜犹殆也,见经传
释词。)诏下主历使者鲜于妄人诘问,寿王不服。妄人请与治历大司农中丞麻光等二十余人
杂候日月、晦朔、弦望、八节、二十四气,钧校诸历用状,奏可。诏与丞相、御史、大将
军、右将军史各一人,杂候上林清台,课诸历疏密,凡十一家。以元凤三年十一月朔旦冬
至,尽五年十二月,各有第。寿王课疏远。”是鲜于于昭帝之世为治历之长,主持更历之
事。盖自太初历行用后,至此二十余年,是非未定,故设主历使者司其考校。主历使者犹稻
田使者、河堤使者、美俗使者、行冤狱使者之比,所谓因事置官,已事即罢,无常员,故不
列百官表中也。鲜于主持新历,故有算度浑天之事。盖浑天象之作,落下发其端,而鲜于更
为之精密测算,使无违失也。“耿中丞象之”者,宣帝纪:“五凤四年,大司农中丞耿寿昌
奏设常平仓,以给北边,省转漕。赐爵关内侯。”百官公卿表:“治粟内史,(武帝太初元
年,更名大司农。)有两丞。”周氏寿昌汉书注校补云:“宣帝纪五凤四年中丞耿寿昌,食
货志中丞桑弘羊,成帝纪永始二年中丞王闳,律历志中丞麻光,是其丞亦称中丞。”钱氏大
昭辨疑云:“盖如御史大夫有两丞,一曰中丞矣。”耿职在大农,而有为浑天象之事者,食
货志云:“大司农中丞耿寿昌以善为算,能商功利,得幸于上。”然则耿长于算术,或以大
司农中丞而兼治历,如昭帝时麻光之事也。象之,谓铸铜为仪也。隋书天文志分仪象为二
篇,谓机衡为仪,谓有机而无衡者为象。以浑天仪为羲和旧器,积代相传,谓之机衡。而据
虞喜说,以浑天象为落下闳所制。按:舜典疏引法言此文,释之云:“闳与妄人,武帝时
人。宣帝时,司农中丞耿寿昌始铸铜为之象,史官施用焉。”盛氏百二尚书释天云:“仪、
象二者,皆为治历之首务。但必有浑仪测知日月之躔度,星辰之经纬,而后着之于象,始与
天体密合。故欲制象,必先制仪。则洛下闳经营者宜为仪,耿中丞铸者宜为象,鲜于量度之
者正测量星辰之经纬也。”然史传无明文。隋志据虞喜之言,以浑象为闳制。不知浑天者,
仪象之统名。司马温公法言注谓耿中丞象之,为作浑天仪。然先儒仪象又或统称,均难足
据。如盛说,则似以仪为器,而以象为图,与隋志所分又复乖异。其实仪、象古训相通,初
无所别。隋志所云羲和浑天仪相传谓之机衡者,后代久无其器。而前汉以来,候台所存周七
尺三寸半分之浑象,亦谓之浑仪,(此即蔡志所谓立八尺圆体之度者,以成数言,故云八尺
耳。)盖即耿中丞所铸。而所谓落下闳营之者,不过发意造端,未必即为制器也。若晋书天
文志云:“暨汉太初,落下闳、鲜于妄人、耿寿昌等造员仪以考历度。”则以此浑天象为太
初之世闳等三人同时造作者。然耿为司农中丞在五凤中,明不与落下同时。法言所谓营之、
度之、象之者,固有先后,非一时之事也。“几乎!几乎!莫之能违”者,音义:“几乎,
音几,下同。俗本作‘几几乎’。尚书舜典正义引杨子云‘几乎!几乎!’”司马云:
“宋、吴本作‘几几乎’。”今崇文局本同。宋书天文志引亦作“几几乎”。按:系辞虞注
云:“几,神妙也。”广雅释诂:“几,微也。”然则“几乎!几乎”者,叹美浑天微妙之
辞,作“几几乎”,误也。“莫之能违”,宋志引作“莫之违”,亦非。晋志引葛洪云:
“诸论天者虽多,然精于阴阳者张平子、陆公纪之徒咸以为推步七曜之道度,历象昏明之证
候,校以四八之气,考以漏刻之分,占晷景之往来,求形验于事情,莫密于浑象者也。”
按:御览二引新论云:“通人扬子云因众儒之说天,以天为如盖,转常左旋,日月星辰随而
东西,乃图画形体行度,参以四时历数,昏明昼夜,欲为世人立纪律,以垂法后嗣。余难之
曰:‘春秋昼夜欲等,平旦日出于卯(一),正东方;暮日入于酉,正西方。今以天下人占
视之,此乃人之卯、酉,非天卯、酉。天之卯、酉当北斗极。北斗极,天枢。枢,天轴也。
犹盖有保斗矣。盖虽转而保斗不移,天亦转周匝,斗极常在,知为天之中也。仰视之,又在
北,不正在人上。而春、秋分时,日出入乃在斗南,如盖转,则北道近,南道远。彼昼夜刻
漏之数何从等乎(二)?’子云无以解也。后与子云奏事待报,坐白虎殿廊庑下,以寒故,
背日曝背。有顷,日光去背,不复曝焉。因以示子云曰:‘天即盖转而日西行,其光影当照
此廊下而稍东耳,不当拔出去。拔出去,无乃是反应浑天家法焉。’子云立坏其所作。”如
新论所云,则子云初信盖天,后因君山说而更为浑天之学。考子云之作太玄,潭思浑天,事
在作长杨赋以后。此新论云云,乃潭思浑天以前之事,盖初除为郎时,当元延二、三年也。
又御览二引新论云:“扬子云好天文,问之于黄门作浑天老工,曰:‘我少能作其事,但随
尺寸法度,殊不晓达其意。然稍稍益愈,到今七十,乃甫适知己,又老且死矣。’”然则子
云之治浑天,不惟博采通人,虽至黄门老工亦与为讨论,可以见其潭思之梗概矣。“请问盖
天”,治平本“天”字误入注文,今据钱本订正。晋志云:“蔡邕所谓周髀者,即盖天之说
也。其言天似盖笠,地法覆盘,天地各中高外下。北极之下为天地之中,其地最高,而滂
四溃,三光隐映,以为昼夜。天中高于外衡冬至日之所在六万里。北极下地高于外衡下地亦
六万里,外衡高于北极下地二万里。天地隆高相从,日去地恒八万里。日丽天而平转,分冬
夏之间日所行道为七衡六间。每衡周经里数,各依算术,用句股重差推晷影极游,以为远近
之数,皆得于表股者也,故曰周髀。又周髀家云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天旁转如推磨而
左行,日月右行,随天左转,故日月实东行,而天牵之以西没。譬之于蚁行磨石之上,磨左
旋而蚁右去,磨疾而蚁迟,故不得不随磨以左回焉。天形南高而北下,日出高故见,日入下
故不见。天之居如倚盖,故极在人北,是其证也。极在天之中,而今在人北,所以知天之形
如倚盖也。日朝出阳中,暮入阴中,阴气暗冥,故没不见也。夏时阳气多,阴气少,阳气光
明,与日同辉,故日出即见,无蔽之者,故夏日长也。冬天阴气多,阳气少,阴气晦冥,掩
日之光,虽出犹隐不见,故冬日短也。”尚书释天云:“六天沸腾,而盖天一家之说,复言
人人殊。”其解周髀也,曰:“髀者,股也,周人志之,故曰周髀。”又曰:“周经里数,
皆得于表股,故曰周髀。”虞喜云:“地体不动,天周其上,故曰周髀。”其论昼夜也,
曰:“地势穹隆,三光隐映,以为昼夜。日出高故见,日入下故不见。”又曰:“日朝出阳
中,暮入阴中,阴气晦冥,故没入不见。”其论地体也,既云:“地势穹隆,滂四隤,地
为圆象,明矣。”又云:“方如棋局。”其言天体也,既云:“中高四下,形如覆盆。”王
仲任又云:“天平正与地无异。”自余矛盾甚多也。“盖哉!盖哉!应难未几也”,御览
二,又事类赋注一,引作“盖哉!盖哉!未几也”,无“应难”字。俞云:“‘应难’二字
衍文也。此文本云:‘盖哉!盖哉!未几也。’李注‘再言盖哉者,应难八事,未有近其理
者’。是应难之文,乃李氏解再言‘盖哉’之意,犹言应之难也,正文即涉注而衍耳。”
按:俞说非也。应难之“难”不读如字。司马云:“难,乃旦反。”是也。子云有难盖天八
事,见隋志及开元占经。其一云日之东行循黄道,昼中规,牵牛距北极北百一十度,东升距
北极南七十度,幷百八十度,周三径一,二十八宿周天当五百四十度。今三百六十度,何
也?其二云春、秋分之日正出在卯,入在酉,而昼漏五十刻。即天盖转,夜当倍昼。今夜亦
五十刻,何也?其三曰日入而星见,日出而不见,即斗下见日六月,不见日六月,北斗亦当
见六月,不见六月。今夜常见,何也?其四曰以盖图视天河,起斗而东入狼弧间,曲如轮。
今视天河直如绳,何也?其五曰周天二十八宿,以盖图视天星,见者当少,不见者当多。今
见与不见等,何出入无冬、夏,而两宿十四星当见,不以日长短故见有多少,何也?其六曰
天至高也,地至卑也,日托天而旋,可谓至高矣。纵人目可夺,水与景不可夺也。今从高山
之上,设水平以望日,则日出水平下,影上行,何也?若天体常高,地体常卑,日无出下之
理,于是盖天无以对也。其七曰视物近则大,远则小,今日与北斗近我而小,远我而大,何
也?其八曰视盖橑与车辐间,近杠毂即密,益远益疏,今北极为天杠毂,二十八宿为天橑
辐,以星度度天,南方次地星闲当数倍。今交密,何也?以上皆子云难盖天之说,彼时盖天
家必有强辞夺理以应之者,故曰“应难未几也”。浑、盖二家,古称聚讼。梁崔灵恩始为
浑、盖合一之说,见梁书本传及南史儒林传,而其文不详明。李之藻着浑盖通宪图说,近梅
氏文鼎历学疑问补益推阐其义,以为盖天即浑天也。天体浑圆,故惟浑天仪为能惟肖。然欲
详求其测算之事,必写寄于平面,是为盖天。故浑天如塑象,盖天如绘象,总一周天也,总
一周天之度也,岂得有二法哉?然浑天之器浑圆,其度均分,其理易见,而造之亦易。盖天
写浑度于平面,则正视与斜望殊观,仰测与旁窥异法,度有疏密,形有垤坳,非深思造微者
不能明其理,亦不能制其器,不能尽其用。是则盖天之学原即浑天,而微有精粗难易,无二
法也。夫盖天理既精深,传者遂■,而或者不察,但泥倚盖、覆盘之语,妄拟盖天之形,竟
非浑体,天有北极,无南极,倚地斜转,出没水中,而其周不合,荒诞违理。宜乎扬雄、蔡
邕辈之辞而辟之矣!汉承秦后,书、器散亡,惟洛下闳为浑天仪,而他无考据,然世犹存盖
天之名,说者承讹,遂分为二,而不知非也。荣按:推步之术,今密而古疏。盖天之学,当
起于浑天以前。其所观察,不及浑天之精,偶有荒诞违理之说,亦时世为之,不足为怪。梅
氏必谓盖天之法与浑天一致,而理更精深。以诸史所传盖天之说,皆后人之承讹,而非本来
如是。言之弥近理,而弥远于事实,不足置信也。注“几近”至“远也”。按:弘范训违为
远,故训几为近,远、近对文,然义实未安。又按:“言近,近其理矣”,世德堂本作“言
乎近其理矣”,疑两文皆误,当作“言近乎其理矣”。此释“几乎”之义,故云近乎其理。
以正文或作“几几”,校书者遂改注为“近近”,而不知其不辞矣。“无能违远也”,世德
堂本脱“远”字。注“应难八事”。按:各本“八”皆作“以”,曹侍读元忠云:“当作
‘应难八事’。宋书天文志:‘或问盖天于扬雄。扬雄曰:“盖哉!盖哉!”难其八事,为
盖天之学者不能通也。’即应难八事,未有近理之谓。雄难盖天八事,以通浑天,语详隋书
天文志。轨在晋时,必见为盖天学者答难之语,故以释未几也。草书‘以’、‘八’形近,
因而致误。今治平本仍之,乃至不可解矣。”按:曹说至核,今据订正。(一)“于”字原
本作“子”,形近而讹,今据御览改。(二)“乎”字原本作“平”,形近而讹,今据御览
改。
或问:“赵世多神,何也?”〔注〕如简子之事非一,故问之。曰:“神怪茫
茫,若存若亡,圣人曼云。”〔注〕子不语怪力乱神。〔疏〕“赵世多神”者,赵谓秦
也。赵世家云:“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
一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季胜生孟增,是为宅皋
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缪王,缪王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秦本
纪云:“恶来革者,蜚廉子也,有子曰女防。女防生旁皋,旁皋生太几,太几生大骆,大骆
生非子,以造父之宠,皆蒙赵城,姓赵氏。”秦始皇本纪云:“秦始皇帝者,名为政,赵
氏。”索隐云:“秦与赵同祖,以赵城为荣,故姓赵氏。”曹子建求自试表:“绝缨盗马之
臣,赦楚、赵以济其难。”李注云:“此秦而谓之赵者,史记曰:‘赵氏之先,与秦共
祖。’然则以其同祖,故曰赵焉。”梁氏志疑云:“秦、赵同祖,后人或互称。故陆贾传
曰:‘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汉书武五子传曰:‘赵氏无炊火焉。’左思魏都赋曰:
‘二嬴之所曾聆。’三国志陈思王疏曰:‘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楚世家及
越绝书外传记地、淮南子人间、泰族二训,称始皇为赵政。南越传称苍梧王赵光为秦王。文
选王融策秀才文云:‘访游禽于绝涧,作霸秦基。’”按:据梁氏历引诸文,秦、赵互称乃
汉、魏以来之常习。法言每托秦刺莽,此文变秦为赵,其义亦同。盖以秦世之多神比新室之
符命也。秦世多神者,秦本纪云:“蜚廉为纣石北方,还为坛霍太山,而报得石棺,铭曰:
‘帝令处父不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索隐云:“处父,蜚廉别号。”又云:“文公
十九年得陈宝。”正义引晋太康地志云:“秦文公时,陈仓人猎得兽若彘,不知名,牵以献
之。逢二童子,童子曰:‘此名为媦,常在地中食死人脑。’即欲杀之,拍捶其首。媦亦语
曰:‘二童子名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人乃逐二童子,化为雉雌,上陈仓北阪
为石。秦祠之。”封禅书云:“文公获若石云于陈仓北阪,城祠之。”又封禅书云:“秦文
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又封禅书云:“秦缪公立,病卧五日不寤。寤乃言梦见
上帝,上帝命缪公平晋乱,史书而记,藏之府。而后世皆曰秦缪公上天。”张平子西京赋
云:“昔者,大帝说秦缪公而觐之,飨以钧天广乐,帝有醉焉,乃为金策,锡用此土,而翦
诸鹑首。”李注引列仙传赞云:“秦缪公受金策祚世之业。”又封禅书云:“栎阳雨金,秦
献公自以为得金瑞,故作畦畤栎阳而祀白帝。”按:石棺、金策、黑龙、宝雉,正丹石、铁
契、文马、石龟之比,赵世多神,意即指此。“神怪茫茫,若存若亡,圣人曼云”者,左太
冲魏都赋:“茫茫终古。”李注云:“茫茫,远貌也。”茫、亡韵语。吴越春秋夫差内传
云:“上天苍苍,若存若亡。”小尔雅广诂:“曼,无也。”宋氏训篹云:“俗通作
‘漫’。”俞云:“此刺莽之以符命自立。”是也。注“如简子之事非一”。按、弘范不以
赵为秦,故以简子事为证。赵世家云:“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
出,董安于问。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今主君之疾
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
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来,欲援我。帝
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
副。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
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余今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
而七世之孙。’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此简子梦之帝所之事也。又云:“他日,简子出,
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一)。简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见子晰也。’当道者曰:‘主君
之疾,臣在帝侧。’简子曰:‘然,有之。子之见我,我何为?’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
熊与罴,皆死?’简子曰:‘是,且何也?’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帝令
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当道者曰:
‘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皆子姓也。’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
子之长以赐之。夫儿何谓以赐翟犬?’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
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幷二国于翟。’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
官,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见。简子书藏之府。”此简子遇神人致帝命之
事也。云如此者非一者,赵世家又云:“知伯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原过从,后,
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
是遗赵毋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
泰山之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
至于后世,且有伉王,亦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髯,大膺大胸,修下而冯(二),左衽界
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命。”又云:
“武灵王十六年,王游大陵。它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
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吴广闻之,因夫人
而内其女娃嬴,孟姚也。”索隐云:“孟姚,吴广女,舜之后。故上文云‘余思虞舜之勋,
故命其胄女孟姚以配而七代之孙’是也。”此皆简子以后之事,协于简子之梦者也。注“子
不语怪力乱神”。按:论语文,彼王肃注云:“怪,怪异也;神,谓鬼神之事也。或无益于
教化也,或所不忍言也。”世德堂本作“子不语怪之谓”。(一)“去”字原本作“出”,
涉上文“简子出”而讹,今据史记赵世家改。(二)“冯”下原本偏书小字“句”,盖作者
以示句读,今删。
或问:“子胥、种、蠡孰贤?”曰:“胥也,俾吴作乱,破楚入郢,〔注〕郢,楚都
也。鞭尸〔注〕掘平王墓而鞭其尸。借馆,〔注〕君舍君之室,大夫舍大夫之
室。皆不由德。〔注〕报父兄之耻于斯则无礼。谋越谏齐不式,〔注〕式,用。
不能去,〔注〕三谏不从,于礼可去。卒眼之。〔注〕夫差伐越,越栖会稽,请
委国为臣。子胥谏曰:“吴不取越,越必取吴。”又曰:“有吴无越,有越无吴,不改是
矣。”吴将伐齐,又谏曰:“兵疲于外,越必袭吴。”不听,遂伐齐。反役,夫差杀之。将
死,曰:“吴其亡矣乎!以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之灭吴。”种、蠡不强谏而山栖,俾
其君诎社稷之灵而童仆,又终●吴。贤皆不足卲也。〔注〕卲,美。至蠡策种而遁,
肥矣哉!”〔注〕美蠡功成身退,于此一举最为善。〔疏〕子胥者,史记伍子胥列传云:
“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员。”按:亦作申胥。国语吴语韦注云:“申胥,楚大夫伍奢之子
子胥也,名员。鲁昭二十年,奢诛于楚,员奔吴,吴子与之申地,故曰申胥。”汪氏远孙国
语发正云:“申是楚地,伍氏之先盖尝食采于申,故一氏申也。”种者,吕氏春秋当染高注
云:“大夫种,姓文氏,字禽,楚之邹人。”又尊师注云:“楚鄞人。”毕氏沅校谓皆误,
当作“楚之郢人”,引钱詹事说太平寰宇记“文种,楚南郢人”,此必本于高氏注。吴胡部
郎玉缙云:“陆士衡豪士赋序李注引吴越春秋云:‘文种者,本楚南郢人也。’当为寰宇记
所本。种为郢人无疑。”蠡者,当染高注又云:“范蠡,楚三户人也,字少伯。”问孰贤
者,越绝书纪策考引子贡云:“胥执忠信,死贵于生;蠡审凶吉,去而有名;种留封侯,不
知令终。二贤比德,种独不荣。”越语云:“范蠡曰:‘四封之内,百姓之事,蠡不如种
也;四封之外,敌国之制,立断之事,种亦不如蠡也。’”是三子功业相似,而志趣不同,
材能亦异,故欲论其优劣也。“胥也,俾吴作乱”者,左传昭公篇云:“二十年,员如吴,
言伐楚之利于州于。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雠,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
志,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乃见鱄设诸焉,而耕于鄙。”杜注云:“州于,吴子
僚。光,吴公子阖庐也。鱄诸,勇士。”子胥传云:“伍子胥知公子光有内志,欲杀王而自
立,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退而耕于野。五年而楚平王卒,吴王僚因楚丧使二
公子将兵往袭楚。吴国内空,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吴王僚而自立。(昭二十七年。)是谓
吴壬阖庐。阖庐既立,得志,乃召伍员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是也。“破楚入郢,鞭尸
借馆”者,左传定公篇:“四年冬,蔡侯、吴子、唐侯伐楚。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
阖庐之弟夫概王以其属五千人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一),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吴
从楚师,五战及郢。庚辰,吴入郢。”子胥传云:“楚昭王出奔,吴王入郢。伍子胥求昭王
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吴太伯世家亦云:“子胥鞭平王之
尸,以报父雠。”索隐云:“左氏无此事。”按:越绝书荆平王内传云:“子胥将卒六千,
操鞭棰笞平王之墓,而数之曰:‘昔者,吾先人无罪而子杀之,今此报子也。’”吕氏春秋
首时亦云:“鞭荆平之坟三百。”惟言鞭墓,不言鞭尸,理较可信。史记云云,疑传述之
过。若公羊传定公篇徐疏引春秋说,乃云“鞭平王之尸,血流至踝”;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又
云:“掘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左足践腹,右手抉其目。诮之曰:‘谁使汝用谗谀
之口杀我父兄,岂不冤哉?’”则更变本加厉之辞,不足置信矣。音义:“借馆,慈夜
切。”小尔雅广言:“借,借也。”左传云“以班处宫”,即阖闾内传云“乃令阖闾妻昭王
夫人,伍胥、孙武、白喜亦妻子常、司马成之妻,以辱楚之君臣”也。“谋越谏齐”者,左
传哀公篇:“元年,冬,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遂入越。越子以其甲楯五千保于会稽,使大
夫种因吴大宰嚭以行成。吴子将许之,伍员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
尽。句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又
将存之,违天而长寇雠,后虽悔之,不可食已。’弗听。三月,越及吴平。”又:“十一
年,吴将伐齐,越子率其众以朝焉。王及列士皆有馈赂,吴人皆喜。唯子胥惧曰:‘是豢吴
也夫!谏曰: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于我。夫其柔服,求济其欲也,不如早从
事焉。得志于齐,犹获石田也,无所用之。越不为沼,吴其泯矣。’弗听。”按:哀公十一
年吴伐齐之前,吴世家尚有“吴王夫差七年,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
伐齐。子胥谏”之文。彼索隐云:“此之七年,鲁哀公六年也。左氏此年无伐齐事。”子胥
传文同吴世家。然则胥之谏伐齐,先后二次也。“卒眼之”者,国语吴语云:“吴王还自伐
齐,(按:哀十一年艾陵之役(二)。)乃讯申胥。申胥释剑而对曰:‘昔吾先王世有辅弼
之臣,以能遂疑计恶。今王播弃黎老,而孩童焉比谋。夫天之所弃,必骤近其小喜,而远其
大忧,王若不得志于齐而以觉寤王心,吴国犹世。今王无以取之,而天禄亟至,是吴命之短
也。员不忍称疾辟易,以见王之亲为越之禽也,员请先死。’将死,曰:‘而县吾目于东
门,以见越之入,吴国之亡也。’”胥传云:“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曰:‘子胥为人
刚暴,少恩猜贼,其怨望恐为祸深也,愿王早图之。’吴王乃使使赐子胥属镂之剑,曰:
‘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叹曰:‘嗟乎!谗臣嚭为乱矣,王乃反诛我。’乃告其舍人曰:
‘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眼之
字用此,谓死而犹欲亲见吴亡以为快也。“种、蠡不强谏而山栖”者,越语云:“越王句践
即位三年,(韦注云:“鲁哀之元年。”)而欲伐吴。范蠡进谏曰:‘夫国家之事有持盈,
有定倾,有节事。持盈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与地。天道盈而不溢,盛而不骄,劳而
不矜其功。夫圣人随时以行,是谓守时。天时不作,弗为人客。人事不起,弗为之始。今君
王未盈而溢,未盛而骄,不劳而矜其功,天时不作而先为人客,人事不起而创为之始,此逆
于天而不利于人。王若行之,将妨于国家,靡王躬身。’王弗听。范蠡进谏曰:‘夫勇者,
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始于人者,人之所卒也。
淫佚之事,上帝之禁也,先行此者不利。’王曰:‘无是贰言也,吾已断之矣。’果兴师而
伐吴,战于五湖,不胜,栖于会稽。”又越语云:“越王句践栖于会稽之上。”韦注云:
“山处曰栖。会稽,山名,在今山阴南七里。吴败越于夫椒,遂入越,越子保于会稽,在鲁
哀元年。”越世家索隐云:“保山曰栖,犹鸟栖于木以避害也。故六韬曰:‘军处山之高者
则曰栖。’”越绝书记地传云:“会稽山上城者,句践与吴战大败,栖其中。”吴云:“言
蠡初谏不从,二臣盍强谏而免此败。”司马云:“责其不强谏于未败,至使句践栖于会
稽。”是也。“俾其君诎社稷之灵而童仆”者,越语云:“越王句践栖于会稽,王召范蠡而
问焉。范蠡对曰:‘卑辞尊礼,玩好女乐,尊之以名。如此不已,又身与之市。’王曰:
‘诺。’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请委管钥,属国家,以身随之,君王制之。吴人许诺。王令
大夫种守于国,与范蠡入宦于吴。”韦注云:“宦,为臣隶也。”吴越春秋句践入臣外传
云:“越句践五年(哀公三年。)五月,入吴,见夫差,稽首再拜称臣,曰:‘东海贱臣句
践,上愧皇天,下负后土,不裁功力,污辱王之军士,抵罪边境。大王赦其深辜,裁加役
臣,使执箕■。诚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仰感俯愧。’夫差遂不诛越王,令驾车养
马,秘于宫室之中。越王服犊鼻,着樵头;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夫斫剉、养马,
妻给水、除粪、洒扫,三年不愠怒,面无恨色。”是其事也。“又终●吴”者,说文:
“●,顿仆也。”重文“毙”,俗字作“弊”。吴语云(三):“吴王夫差起师伐越,越王
句践起师逆之江。(按:此当为夫差十二年伐齐以前之事,韦以为即夫椒之役,误也。)大
夫种乃献谋曰:‘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王其无庸战。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以喜其
民,以广侈吴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按:谓不以得越
为餍足。韦云:“言越不足畏。”失之。)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既罢●其民,而天夺
之食,安受其烬,乃无有命矣。’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
曰:‘孤将有大志于齐,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申胥谏曰:‘不可许也。夫越非实忠
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
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使吾甲
兵顿●,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是吴之●,种之谋也。越语又云:
“王遂兴师伐吴,至于五湖。吴人闻之,出挑战。一日五反,王弗与战。居军三年,吴师自
溃。(韦云:“鲁哀二十年冬十一月,越围吴;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丁卯,灭吴。”)吴王帅
其贤良与其重禄,以上姑苏。使王孙雄行成于越,王弗忍,欲许之。范蠡进谏曰:‘臣闻
之,圣人之功,时为之庸,得时弗成,天有还形。天节不远,五年复反。小凶则近,大凶则
远。先人有言曰:伐柯者,其则不远。今君王不断,其忘会稽之事乎?’王曰:‘诺。’不
许。使者往而复来,辞俞卑,礼俞尊,王又欲许之。范蠡进谏曰:‘孰使我蚤朝而晏罢者,
非吴乎?与我争三江、五湖之利者,非吴邪?十年谋之,一朝而弃之,其可乎?王姑勿许,
其事易冀已。’王曰:‘吾欲勿许,而难对其使者,子其对之。’范蠡乃左提鼓,右援枹,
以应使者,曰:‘昔者上天降祸于越,委制于吴,而吴不受。今将反此义以报此祸,吾王敢
无听天之命,而听君王之命乎?’王孙雄曰:‘子范子,先人有言曰:无助天为虐,助天为
虐者不祥。今吾稻、蟹不遗种,子将助天为虐,不忌其不祥乎?’范蠡曰:‘王孙子,昔吾
先君,固周室之不成子也。故滨于东海之陂,鼋、鼍、鱼、鳖之与处,而¨、黾之与同陼。
余虽腼然而人面哉,吾犹禽兽也,又安知是諓諓者乎?’王孙雄曰:‘子范子将助天为虐,
助天为虐不祥,雄请反辞于王。’范蠡曰:‘君王已委制于执事之人矣。子往矣,无使执事
之人得罪于子。’使者辞反,范蠡不报于王,击鼓兴师以随使者,至于姑苏之宫,不伤越
民,遂灭吴。”是吴之●,蠡成之也。“贤皆不足卲也”者,治平本作“邵”,世德堂本
同。钱本作“卲”,今从之。胥助光弒僚,是不仁也;报仇过当,是无礼也;谏不用而不
去,是不智也;死而疾视吴亡,是不忠也。此胥之贤不足美也。种、蠡知伐吴之不利,不力
阻而致败,是无断也;使句践臣隶于吴,是无耻也;以阴谋亡吴,是不义也。此种、蠡之贤
之不足美也。“至蠡策种而遁,肥矣哉”者,音义:“策种绝句。种,章用切。”按:当于
“遁”字绝句。越语云:“反至五湖,范蠡辞于王曰:‘君王勉之,臣不复入于越国矣。’
王曰:‘不谷疑子之所谓者何也?’范蠡对曰:‘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
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臣所以不死者,为此事也。人事已济矣,蠡请从会稽之罚。’王
曰:‘所不掩子之恶,扬子之美者,使其身无终没于越国。子听吾言,与子分国;不听吾
言,身死,妻子为戮。’范蠡对曰:‘臣闻命矣。君行制,臣行意。’遂乘轻舟以浮于五
湖。”越世家云:“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越王为人长颈乌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谗种
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
先王试之。’种遂自杀。”司马云:“策谓警之使去。贤此一节。”荣按:策犹书也。策
种,谓为书遗种。易遯:“上九,肥遯,■不利。”释文云:“遯字又作‘遁’,同隐退
也。”又引子夏传云:“肥,饶裕。”孔疏云:“遯之最优,故曰肥遯。”按:此作
“遁”,盖子云所据易如此。注“郢,楚都也”。按:楚世家云:“文王熊赀立,始都
郢。”正义引括地志云:“纪南故城,在荆州江陵县北五十里。杜预云:‘国都于郢,今南
郡江陵县北纪南城。’是。”括地志又云:“至平王,更城郢,在江陵县东北六里故郢
城。”是也。说文:“郢,故楚都,在南郡江陵北十里。”段注云:“今湖北荆州府治江陵
县,府治即故江陵城。府东北三里有故郢城。”桂氏馥义证引王观国云:“史记周成王封熊
绎于荆蛮,为楚子,居丹阳。楚文王自丹阳徙郢。楚顷襄王自郢徙陈。楚考烈王自陈徙寿
春,命曰郢。观国案:前汉地理志曰:‘江陵,故楚郢都。’楚既屡徙至寿春,则去郢远
矣。地既非郢,而犹名曰郢者,名贵其所自出也。”注“掘平王墓而鞭其尸”。按:世德堂
本无此注。注“君舍君之室,大夫舍大夫之室”。按:公羊传定公篇文。彼解诂云:“舍其
室,因其妇人为妻。”注“式,用”。按:尔雅释言文。注“三谏不从,于礼可去”。按:
曲礼云:“为人臣者不显谏,三谏不从则逃之。”即此注所本。注“吴其亡矣乎”。按:世
德堂本无“乎”字。注“吴不取越,越必取吴”。按:吕氏春秋长攻云:“越国大饥,越王
乃使人请食于吴。吴王将与之,伍子胥进谏曰:‘不可与也。夫吴之与越,接土邻境,道易
人通,仇雠敌战之国也。非吴丧越,越必丧吴。’”注“有吴无越,有越无吴,不改是
矣”。按:越语载子胥之言也。彼韦注云:“言势不两立,灭之之计不可改易也。”注
“卲,美”。按:小尔雅广言文。说文:“卲,高也。”高、美义同。注“美蠡功成身
退”。按:老子云:“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一)“之卒”二字原本互倒,据左传
改。(二)“哀”字原本作“衷”,形近而误,据左传改。(三)“吴”原本讹作“越”,
据国语改。
或问“陈胜、吴广”。曰:“乱。”〔注〕此暴乱之人也。曰:“不若是则秦不
亡。”曰:“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注〕夫有干越之剑者,匣而藏之,不敢
用,是宝之至也。况乃轻用其身,而要乎非命之运,不足为福先,适足以为祸始。〔疏〕
“陈胜、吴广”者,史记陈涉世家云:“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
叔。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适(同“谪”。)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
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举大计。广杀
尉,陈胜佐之,幷杀两尉。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袒右,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
为都尉,攻大泽乡。行收兵,北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乃入据陈。数
日,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吴广围荥阳弗能下,
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周文尝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行收兵,至
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
次曹阳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
战。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谓周文。)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
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遣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
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
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
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破之。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军破。
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陈胜葬砀,谥曰隐王。陈王故涓人将军
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陈胜王凡六月也。”“问陈胜、
吴广。曰:乱”者,司马云:“言非有高才远虑,但首乱之人耳。”“不若是则秦不亡”
者,世家云:“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恐秦未亡而先亡
矣”者,吴云:“言为权首者先亡也。范晔曰:‘夫为权首,鲜或不及。陈、项且犹未兴,
况庸庸者乎?’”按:恐者,疑辞。陈胜、吴广之先秦而亡,乃已着之史事,何所用其疑
辞?此盖指当时郡县起为盗贼者而言也。莽传:“五原、代郡起为盗贼,数千人为辈,转入
旁郡。莽遣捕盗将军孔仁将兵与郡县合击,岁余乃定。”此天凤二年事。又:“临淮瓜田仪
等为盗贼,依阻会稽长州。琅邪女子吕母亦起,遂攻海曲县,杀其宰,引兵入海,其众浸
多,后皆万数。”此天凤四年事。是时天下嚣然,势已无异秦末。子云盖知莽之必败,而惧
首事者之徒为胜、广,恨己之不得复见太平,故云“恐秦未亡而先亡”。秦亦谓莽也。注
“夫有”至“至也”。按:庄子刻意文。彼释文引司马云:“干,吴也。吴、越出善剑
也。”又引李云:“干溪,越山,出名剑。”案:“吴有溪名干溪,越有山名若耶,并出善
铁,铸为名剑也。”“匣”庄子作“柙”。又按:“宝之至也”钱本作“宝之之至也”。注
“不足为福先,适足为祸始”。按:庄子刻意云:“不为福先,不为祸始。”弘范援以解
此,非子云本旨也。
或问:“六国并,其已久矣。一病一瘳,迄始皇三载而咸。〔注〕皆属秦也。时
激,地保,人事乎?”曰:“具”。请问“事”。曰:“孝公以下,强兵力农,以蚕食六
国,事也。”〔注〕是人事也。“保”。〔注〕问保何等。曰:“东沟大河,南
阻高山,西采雍、梁,北卤泾垠,便则申,否则蟠,保也。〔注〕采,食税也。泾,泾水
也。“激”。〔注〕问激者何?曰:“始皇方斧,将相方刀;六国方木,将相方
肉,激也。”〔注〕方,比。〔疏〕“六国并,其已久矣”者,六国表索隐云:“六国乃
韩、魏、赵、楚、燕、齐,幷秦凡七国,号曰七雄。”按:表周威烈王二十三年,魏、韩、
赵始列为诸侯。安王十六年,田常曾孙田和始列为诸侯;二十三年,田氏遂幷齐而有之,太
公望之后绝祀;二十六年,魏、韩、赵灭晋,绝无后。秦始皇二十六年,初幷天下,立为皇
帝。自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至始皇二十六年庚辰,凡一百八十三年。“一病一瘳”者,一
犹或也。乐记云:“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左传昭公篇云:“疆场之邑,一彼一此,
何常之有?”又云:“一臧一否,其谁能常之?”谷梁传庄公篇云:“一有一亡曰有。”尔
雅释地云:“泉一见一否为瀸。”文例与此相同。经传释词云:“诸一字并与或同义。”是
也。说文:“瘳,疾愈也。”此谓六国并立,更盛迭衰,如人之有时而病,有时而愈也。
“迄始皇三载而咸”者,吴云:“按始皇即位,以岁在乙卯为元年,至二十六年始幷天下,
乃称皇帝。今言始皇三载而咸者,盖言称皇帝后三年,东行郡县,上邹峄山,刻石颂秦功
德,封泰山,禅梁父,而天下咸一也。”司马云:“按始皇十七年始灭韩,至二十六年灭
齐,天下为一。今云三载,阙。”俞云:“始皇二十六年始幷天下,称皇帝,而此言三载,
于义可疑。今按重黎一篇多杨子之微言,李注上文黄帝终始章曰:‘深矣!杨子之谈也。王
莽置羲和之官,故上章寄微言以发重黎之问,而此句明言真伪之分也。’然则杨子之文,固
有深意矣。夫始皇以二十六年幷天下,当时无不知之,乃云始皇三载者,故为悠谬之词以寓
意也。按:汉书元始五年平帝崩,莽称摄皇帝,改明年为居摄元年。至居摄三年十一月戊
辰,即真天子位,以十二月癸酉朔为始建国元年。然则所谓始皇三载者,其文则指始皇,其
意则在新莽。以居摄三年当始皇之二十六年,使其文若谬误者,而其旨微,其辞曲矣。”荣
按:法言借论古以寓刺时,其文固多隐约。然如曲园此解,谓以居摄三年当始皇二十六年,
故曰“始皇三载”,则似过于穿凿。疑“三载”乃“三十载”之误,举成数言,故曰三十
载。传写脱“十”,遂为三载耳。咸犹兼也。诗閟宫:“敦商之旅,克咸厥功。”郑笺云:
“咸,同也。”广雅释诂:“兼,同也。”咸、兼俱训同,故兼亦可谓之咸。“迄始皇而
咸”,犹寡见云:“至于秦兼”也。温公云“天下为一”,解咸为一,一亦同也。“时激,
地保,人事乎”者,司马云:“‘激’当作‘徼’,古尧切。徼其可取之时。”按:说文:
“憿,幸也。”桂氏义证云:“幸也者,檀弓:‘幸而至于旦。’注云:‘幸,觊也。’”
玉篇:“憿,行险也。”经典借“徼”字。中庸:“小人行险以徼幸。”汉书高帝纪:“愿
大王以幸天下。”晋灼曰:“臣民被其德,以为徼幸也。”又或作“儌”,一切经音义八
“儌冀(一),冀幸也。”王氏句读云:“玉篇:‘憿,行险也。’与许君此说皆用中庸
‘小人行险以徼幸’也。”中庸古本盖作“憿”,“憿幸”是连语,两字同义。激即“憿”
之假。古感激字或以“憿”为之,童子逢盛碑“感憿三成”,是也。故憿幸字亦以“激”为
之,因经典多借“徼”为“憿”,故温公云当作“徼”也。幸之本义为吉而免凶,活用之则
以为觊冀得吉之义。憿义亦然。凡云徼福及云徼天之衷者,皆憿之活用。此云时激,则用
“憿”之本义,犹云天幸也。左传僖公篇:“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孔疏云:“保者,
固守之语。”国策魏策:“魏武侯称曰:‘河山之险,不亦信固乎!’吴起对曰:‘河山之
险,信不足保也。’”明保、固互用。周礼大司马郑注云:“固,险可依以固者也。”然则
地保犹云地险也。“孝公以下,强兵力农”者,史记秦本纪:“秦献公二十四年,献公卒,
子孝公立。”索隐云:“名渠梁。”按:六国表秦献公二十四年,即孝公元年,当周显王八
年庚申也。“强兵”,治平本作“强”,今依钱本。荀子议兵云:“秦人,其生民也狭阨,
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埶,隐之以阨,忸之以庆赏,(tm)之以刑罚,使天下之民所以要利于
上者,非斗无由也。阨而用之,得而后功之,功赏相长也。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
久,多地以正,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杨注云:“四世:孝公,惠王,武王,昭王
也。”是其强兵之事也。秦本纪云:“孝公十二年,为田开阡陌。”又商君传云:“定变法
之令,令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汉
书地理志云:“孝公用商君,制辕田,开阡伯,东雄诸侯。”张晏云:“周制三年一易,以
同美恶。商鞅始割列田地,开立阡陌,令民各有常制。”孟康云:“三年爰土易居,古制
也,末世浸废。商鞅相秦,复立爰田。上田不易,中田一易,下田再易,爰自在其田,不复
易居也。”食货志云:“自爰其处而已。”是也。辕、爰同。颜云:“南北曰阡,东西曰
伯,皆谓开田之疆亩也。”是其力农之事也。史记秦楚之际月表云:“秦起襄公,章于文、
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按:六国表秦孝公八年与魏战元里,取少梁;十年,伐
安邑,降之;十一年,围固阳,降之。惠文王三年,拔韩宜阳;六年,魏以阴晋为和,命曰
宁秦;八年,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九年,度河,取汾阴、皮氏,围焦,降之;十年,围
蒲阳,降之,魏纳上郡;又后九年,取赵中都西阳。(表“西阳”下有“安邑”字,今据本
纪。)武王四年,拔宜阳城,涉河,城武遂。昭王十六年,拔韩宛;十七年,魏入河东四百
里;又韩与秦武遂地方二百里;十八年,击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十九年,拔赵桂
阳;二十年,拔魏新垣、曲阳之城;二十一年,魏纳安邑及河内;二十二年,拔齐列城九;
二十四年,拔魏安城;二十六年,拔赵石城;二十八年,拔楚鄢、西陵;二十九年,击楚,
拔郢,更东至竟陵;三十年,拔楚巫、黔中;三十一年,拔魏两城;三十二年,拔魏两城,
魏与秦温以和;三十三年,拔魏四城;三十四年,魏与秦南阳以和;三十七年,拔赵阏与,
又击齐刚寿;三十九年,拔魏怀;四十一年,拔魏廪丘;四十二年,拔赵三城;四十三年,
拔韩陉,城汾旁;四十四年,攻韩,取南阳,(本纪作“南郡”。)又击韩太行;四十五
年,攻韩,取十城,又取楚州;五十年,拔魏新中;五十一年,击韩阳城。庄襄王元年,拔
韩成皋、荥阳;二年,击赵榆次、新城、狼孟,得三十七城;三年,拔韩上党。始皇元年,
拔赵晋阳;三年,击韩,取十三城;五年,取魏酸枣二十城;七年,拔魏汲;九年,拔魏
垣、蒲阳、衍;十一年,拔赵阏与、邺,取九城;十三年,拔赵平阳;十四年,拔赵宜安;
十五年,拔赵狼孟、鄱吾;十六年,受韩南阳地;十七年,得韩王安,尽取其地;十九年,
拔赵,虏王迁,公子嘉自立为代王;二十一年,大破楚,取十城;拔燕蓟;二十二年,击
魏,得其王假,尽取其地;二十四年,破楚,虏其王负刍;二十五年,击燕,虏王喜;又击
代,虏王嘉;二十六年,击齐,虏王建。是孝公以下蚕食六国之事也。“东沟大河”者,禹
贡云:“黑水西河维雍州。”孔疏云:“计雍州之境,被荒服之外,东不越河,而西踰黑
水。王肃云:‘西据黑水,东距西河。’所言得其实也。河在雍州之东,而谓之西河者,龙
门之河在冀州西界,故谓之西河。”秦本纪云:“孝公元年,令曰:‘昔我穆公,自岐、雍
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
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
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是穆公之时秦已有河西地,东境至河,与晋夹河为界。
后晋复夺河西,至三家建国,河西为魏地,故秦本纪正义云:“魏西界与秦相接,南自华州
郑县西北过渭水,滨洛东岸,向北有上郡、鄜州之地,皆筑长城以界秦境。”此孝公之初,
秦东境以魏长城为界,其长城以东皆为魏地。自孝公八年取少梁,惠文王六年,魏以阴晋为
和,八年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十年魏纳上郡,于是魏河西之地尺寸悉归于秦,而秦境得
东至于河也。“南阻高山”者,诗终南毛传云:“终南,周之名山中南也。”地理志:“右
扶风武功太壹山,古文以为终南。”张平子西京赋云:“汉氏初都,在渭之涘,秦里其朔,
实为咸阳。于前则终南太一,隆崛崔崒,隐辚郁律,连冈乎嶓冢。”李注云:“终南,南山
之总名;太一,一山之别号。”水经注渭水篇云:“渭水又径武功县故城北。地理志曰:
‘县有太一山,古文以为终南。’杜预以为中南也。亦曰太白山,在武功县南,去长安二百
里,不知其高几何。俗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杜彦达曰:‘太白山南连武功山,于
诸山最为秀杰,冬、夏积雪,望之皓然。’”干隆府厅州县考:“西安府终南山,在府城南
五十里,一名中南山,一名终隆山,一名太乙山,一名周南山,一名地肺山,一名秦山。按
旧图经,西自凤翔府郿县入境,连亘盩厔、鄠县及长安、咸宁四县之南,又东抵蓝田县界。
今考在盩厔、鄠县者为南山,其自长安以东者盖秦岭,三秦记所谓‘长安正南,山名秦岭’
是也。”音义:“高山,本或作‘商山’。”司马云:“宋、吴本作‘商山’。”按:尔雅
释地:“河西曰雝州。”释文:“雍者,拥也。东崤:西汉,南商于,北居庸,四山之内拥
翳也。”王莽传莽命五威前关将军之文云:“绕溜之固,南当荆、楚。”颜注云:“谓之绕
溜者,言四面塞●,其道屈曲,溪谷之水,回绕而溜也。其处即今商州界七盘十二绕是
也。”然则或作“商山”者,义亦可通。商山在今陕西商州东也。“西采雍、梁”者,音
义:“西采,仓代切。雍、梁,于用切。”西京赋云:“右有陇坻之隘,隔阂华戎,岐、
梁、汧、雍,陈宝鸣鸡在焉。”按:岐、梁、汧、雍皆汉右扶风地。岐谓美阳,梁谓好畤,
汧谓汧县,雍谓雍县。此文“雍、梁”即指此,非谓禹贡之雍、梁二州也。地理志:“右扶
风雍,秦惠公都之,有五畤,太昊、黄帝以下祠三百三所。橐泉宫,孝公起;祈年宫,惠公
起;棫阳宫,昭王起。”水经注渭水篇云:“渭水又东径雍县南,雍水注之,水出雍山,东
南流,历中牢溪。南流径胡城东,盖秦惠公之故居,所谓祈年宫也。孝公又谓之为橐泉宫。
雍水又东,左会左阳水,世名之西水。雍水又与东水合,东流,邓公泉注之。数源俱发于雍
县故城南,县故秦德公所居也。雍有五畤祠。应劭曰:‘四面积高曰雍。’阚骃曰:‘宜为
神明之隩,故立群祠焉。’雍水又东,径召亭南,世谓之树亭川。雍水又东南流,与横水
合。雍水又南,径美阳县之中亭川,合武水。雍水又南,径美阳县西,其水又南,流注于
渭。”是雍县之得名以雍水,雍水之得名以雍山,雍州之名当亦由此。所谓“四面积高”,
及云“四山之内拥翳”者,盖皆后起之义。雍山在今凤翔府汧阳县东。又志:“右扶风好畤
有梁山宫,秦始皇起。”水经注渭水篇云:“莫水出好畤县梁山大岭,东南径梁山宫西,故
地理志曰:‘好畤有梁山宫,秦始皇起。’水东有好畤县故城。”阎氏若璩四书释地续云:
“雍州有二梁山,一在今韩城、合阳两县境,书‘治梁及岐’,诗‘奕奕梁山’,春秋‘梁
山崩’,尔雅‘梁山,晋望也’皆是。孟子梁山则在今干州西北五里,其山横而长,自邠抵
岐二百五十余里,山适界乎一百三十里之间。太王当日必踰此山,然后可远狄患,营都
邑。”按:此即郦注所谓梁山大岭,莫水所出,好畤梁山宫以此得名。然则雍者,雍水所经
之域;梁者,莫水所经之域,皆秦西沃壤,班孟坚西都赋所谓“众流之隈,汧涌其西,华实
之毛,则九州之上腴”者,故曰“西采”。旧解以禹贡二州释此文雍、梁。吴云:“西以
雍、梁二州为供事、采事也。书曰:‘百里采。’孔云:‘供王事而已。’”司马云:“梁
州,蜀地也。”按:龙门河以西即为雍州之域,前文既云东沟大河,则秦境东不踰雍,何得
目雍为西也?“北卤泾垠”者,音义:“卤音鲁。”按:谷梁传昭公篇云:“中国曰大原,
夷狄曰大卤。”古微书引春秋说题辞云:“广延曰大卤。”地理志:“安定郡泾阳,■头山
在西,禹贡泾水所出。东南至阳陵,入渭。过郡三,行千六十里,雍州川。”说文:“泾水
出安定泾阳■头山,东南入渭,雝州之川也。”段注云:“今甘肃平凉府附郭,平凉县西
南,有故泾阳城,汉县也。■头山亦作笄头山,始皇纪作鸡头山,在今平凉府西南四十里。
今泾水出山之泾谷,经泾州,又经陕西邠州长武县,至西安府高陵县西南二十里入渭,曰泾
口,大致东南流也。”说文:“垠,地垠也,一曰岸也。”史记河渠书云:“韩闻秦之好兴
事,欲罢之毋令东伐,乃使水工郑国间说秦,令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并北上,东
注洛,三百余里,欲以溉田。中作而觉,秦欲杀郑国。郑国曰:‘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
之利也。’秦以为然,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
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幷诸侯。因命曰郑国渠。”“便则申,否则
蟠”者,史记范睢传:“睢说秦昭王曰:‘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利则出攻,不利则守,
此王者之地也。’”“始皇方斧”云云者,司马云:“始皇欲斲丧诸侯,方如斧;而诸侯愚
昧,方如木。秦之将相锐于功利,方如刀;而诸侯将相懦弱,方如肉。故始皇所以能兼天下
者,适丁是时也。”按:谓秦君臣有刚强之资,而所遇六国君臣适皆脆弱,因得以斩伐宰割
之,是亦天幸也。注“皆属秦也”。按:弘范训咸为皆,而云皆属秦,则以为指六国而言。
俞云:“咸者,‘●’之假字。说文戈部:‘●,绝也,读若咸。’经传即以‘咸’为之。
尚书君奭篇‘咸刘厥敌’,周书世俘篇:‘越五日甲子朝至,接于商,则咸刘商王纣’,
‘咸’皆‘●’之假字也。迄始皇三载而咸,谓至始皇三载而绝也。李注训咸为皆,失
之。”荣谓曲园读咸为●,义虽与弘范异,其以为指六国言则同。然下文“时激,地保,人
事乎”,及“孝公以下,强兵力农”云云,均谓秦,不谓六国。则所谓三载而咸者,自即就
始皇言。若以为指六国,则上下文义不能一贯。李注固非,俞说亦未得也。注“是人事
也”。按:世德堂本无此注。注“问保何等”。按:世德堂本无此注。注“采,食税也”。
按:诗缁衣孔疏云:“采谓田邑,采取赋税也。”注“问激者何”。按:世德堂本无此注。
注“方,比”。按:考工记:“梓人为侯,广与崇方。”郑注云:“方犹等也。”广雅释
诂:“方,类也。”(一)“冀”下原本有偏书小字“句”,盖作者以示句读,今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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